才不是無所歸依的那個丁季奴。
第4章
約莫十一年前,是鍾離木川冒著烽火趕回宮裡救出了七歲的樊擎。
七歲的樊擎躲在膳房的米缸裡,外面吵鬧的時候他連頭都不敢從米堆裡露出。他被靠近的腳步聲嚇得憋著一口氣,突然被一隻有力的手從米缸裡撈出半截身子,“你父親叫什麼”
樊擎不敢出氣,“樊城。”
他被來人從米缸拎出,攔腰抱著,白花花的米粒撒了一地,他最後一次看過那個蕭條慌亂的宮殿,屍體、倒地的物件、一切都是凌亂的,絕望的。
“怕嗎?”
他盯著那人手裡握著的銀晃晃的劍,“不怕。”
“是樊城的兒子。”
後來,他就這樣在那人的馬背上顛簸了好幾日,只有中途路過一條小溪時才停下歇息了一次。
溪水清澈可人,似完全未受凡世的戰爭侵害,“我也要下去,我屁股都坐疼了。”
那人手拿著水壺蹲在溪邊,轉過身來,“好。”
他的腰間輕輕被一攬,就帶下來了。
“喝水。”
飲了兩口,“你也喝。”
那人喝完將壺蓋擰緊,“要不要再歇一歇。”
他看著那人,高高瘦瘦的,眼睫彎彎似桃花,臉色有些發黃,也不曾笑,但整個人散發著溫柔的氣息,只是眼神疏離,彷彿藏了什麼悲傷的事。
“你叫什麼名字”
“鍾離木川。”
“長大我娶定你了。”
樊擎緊緊盯著他。
鍾離木川詫異地看著他,他不是被樊擎的話嚇到了,而是他的眼神太像樊城了。他突然就想哭了,眼睛紅紅得,輕輕摸了摸樊擎的頭髮,苦澀一笑。
鍾離木川將其帶到了一個山洞裡,那個山離他從前出生的地方很近,也離樊城逝去的地方很近,他要在樊城魂魄所在的地方,讓他親眼看著他將他的兒子好好養大。
“木川師父,看,我今天在山上抓了一隻野雞,不如我們烤了來吃”
“可是我向來不殺生也不吃葷的,好好的活物怎麼忍心讓它斷氣呢多少人想著這一口氣都沒機會呢。”
“擎兒最乖了,木川師父不殺生,擎兒也不殺生。”
樊擎八歲的時候,有一次貪玩,跑到山的深處去了。那時候,鍾離木川正在山洞裡支火做飯,等飯做好了卻也久久不見樊擎回來。鍾離木川踩著很暗的光線一個角落一個角落地找,幾乎把深山都翻遍了,才在折回來時聽到樹上有孩子啜啜的哭聲。
鍾離木川一個輕功飛上樹梢,正要將其抱下,樊擎就鑽進了他的懷裡,“木川師父,你怎麼才來,我好害怕,好害怕,在心裡喊了你很多遍,你都不來。”樊擎哭得很傷心很傷心,鍾離木川好不容易哄睡了他,將其抱回了洞裡。鍾離木川知道他是遇到山裡的狼了,被嚇著了。那晚,鍾離木川將其隨身攜帶的一顆種子塞到了樊擎的懷裡。鍾離木川是蠻族人,生長在當時樊國與狄人的交界之處的一個小村落裡。蠻族人天生擅武,輕功尤其了得。他們那還長著一件奇物,就是君思我。君思我是歡合樹上長的種子,不過現在經歷了戰爭的禍害,歡合樹已經不存在了。但是,他自小便有收藏東西的習慣,此刻身上還藏有一顆。
三十日後,君思我便沾染了君的氣息,只要此時將君思我種到心裡,那無論在天涯海角,只要君一思念起我來,我便會有所感應。
三十日是到了,鍾離木川輕輕從熟睡的小樊擎懷裡捏出君思我。脫掉半個膀子的上衣,右手握住刀就是朝心頭一紮,鮮紅的血滴在君思我上,他將君思我塞進去心頭,那種痛彷彿被什麼毒蠍子狠狠地咬了一口。他那雙帶著血的手拿起針來,一針針得又將心口的傷給縫好,待再過三十日,君思我長好,在心頭長出一朵歡合花,這君思我便算種好了。
君思我的確是種好了,這一種便是十年。
樊擎其實還是比較嚮往外面的世界,所以他經常會趁著鍾離木川做飯的功夫自己跑下山玩,逛逛書齋。再者,他七歲才被鍾離木川帶出來,該記得的事他都記得,他不曾忘記自己是亡國的幼主,也不曾忘記自己的父親是戰死沙場的樊國君主。只是,在鍾離木川面前,他假裝自己什麼都忘記了,他說自己太小了,什麼都不記得。他這麼做,都只是為了和鍾離木川在一起,因為他知道一旦他決定復仇,那他與鍾離木川只會漂浮不定,再不能過這種平淡相依的日子,而對他來說,他的木川師父敵得過任何仇與恨。
十七歲那年,好像魔盒驟然被開啟,也像曇花突然驚醒,一些懵懂的東西恍惚間藉著酒意和一本不可言說的小書悄然綻放。
樊擎在書齋翻著古言集,突然聞到身旁濃烈的酒味,他轉身奇怪地盯著那個醉漢。醉漢手裡捧著小書津津有味地看著,被樊擎盯得不自在,打了一個酒嗝,“喏,這給你看。”樊擎慌忙捧過扔過來的小書,扉頁張開著,赤身裸體不可描述地交纏著。
“這,”樊擎整張臉紅了。
“怎麼,沒,沒試過”醉漢好像懂了什麼似的給他使眼色。
“還給你,我不看這種。”
樊擎羞得扔下書就從書齋跑走了。小鎮的街上熙熙攘攘的,一切照舊,只是他的心裡似有火在燃燒。不過,就連在這樣的偏遠小鎮裡,這種小書都存在,看來天底下人的慾望是有共通之處的。
樊擎在回山洞的路上,他的心一邊不可控制的亂跳,一邊想著木川師父,小書上的一頁畫紙揮之不去。他走著走著,就看見迎面來了一個人,他提著一盞小燈籠。
“擎兒!”
“木川師父。”他呆呆地說道。
“你怎麼了”鍾離木川感覺到樊擎在想他,而且這種思念的感覺不同以往,有一種火辣辣的彷彿要炸開的感覺,所以他這才出來尋樊擎。
“不知道。”
鍾離木川將手輕輕放在樊擎的額頭,樊擎乖乖閉上眼睛。可鍾離木川的手一觸碰,他的腦海裡就浮現出了小書上的內容,整個人更熱更燙了。
“大概是下山時候吹了涼風了吧,額頭很燙呢,回去我用涼水替你擦一下身子。”
鍾離木川彎下身子,樊擎順其自然地趴到了他的背上,一隻手提著小燈籠。鍾離木川背樊擎這樣的事是常有的,直到他十六歲還不曾戒掉。
樊擎懶懶得趴在鍾離木川的背上,脖子靠著他的脖子。樊擎的耳朵很紅,眼睛也像燒了火,他下意識地閉上眼親了一下鍾離木川的脖子,自覺不夠,又剝開衣襟夠到鎖骨親了一口。
“擎兒,你幹嘛,是不是燒壞了,很不舒服嗎?”
樊擎停下,沒回話,只是蹭著鍾離木川的脖頸。
“乖啊,再等等就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