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周靜容才知道,裴德音雖為公主,卻並非皇上的女兒,而是皇上的胞弟安王的女兒。
皇上子嗣不少,卻多子無女,所以就把裴德音這個侄女當成女兒寵愛,不僅特封她為公主,更是榮寵無限。
裴德音不僅與葉西揚是青梅竹馬,與傅家三兄妹也是發小,另有德音的兄長安王世子和如今的太子,從前傅家沒出事的時候,他們常玩在一塊。
傅雲深的兄長是太子的陪讀,與太子年紀相仿,比這幾個毛孩子要大一些。
太子身份尊貴,自不會陪著這些孩子胡鬧,傅雲深的兄長卻時常帶著他們玩兒,被視為老大。
“那時候,我們一個賽一個的皮,德音和春姐這兩個姑娘也被帶的全無淑女風範。上房揭瓦,下水摸魚,沒有我們不敢幹的。京中五小霸,說的就是我們……”
傅雲深低沉的嗓音溫柔而神秘,在暗夜中緩緩流淌,娓娓講述著他離京之前的幼年經歷。
周靜容想象著冷靜自持的傅雲深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滿腦子鬼點子的小蘿蔔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亮晶晶的眼睛裡滿是笑意:“原來你小時候這麼調皮啊!”
傅雲深輕嘆:“是啊,虧得兄長性情溫潤,學問又好,又極有耐心,把我們這些皮孩子治的服服帖帖的……”
說起兄長,傅雲深的話就多了起來,有數不盡的溢美之詞。
傅雲深的兄長應該就是這群熊孩子的白月光了,而對於傅雲深來說,那是他最親最敬最愛的哥哥,他的離世應該給了他很大的打擊。
幼年喪父母,少年失長兄,周靜容只是想想,就替傅雲深感到心疼,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撫平他眉間的褶皺。
傅雲深原是平躺在周靜容身邊,被她這麼一撩撥,便順勢轉過身,將她抱進了懷裡,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額頭,惹得她嬌笑不已。
“你的字是兄長取的?”
這事兒周靜容還是從傅嬈華那裡聽說的。
傅雲深輕聲應道:“嗯,嘉者,善也,美也,這是兄長對我的期許。”
說著,他的神色有些落寞:“可惜,我做不到……”
前有血海深仇,後有家族期望,負重前行,註定成為不了這樣的人。
周靜容聽不得他妄自菲薄,微微提高了聲音:“誰說的?你已經做的很好了。在我心裡,你是頂頂好的!”
周靜容一激動,用力的拍了拍傅雲深的側腰,以示嘉許,卻見他眉間一皺,低聲呻吟:“唔。”
“怎麼了?”周靜容一個激靈,俯身過去便要檢視。
傅雲深按下她的手,笑容淺淺:“無事。”
周靜容才不相信他沒事,硬是扒掉了他的寢衣,赫然看見他的腰腹上印著一大片黑紅烏青的瘀痕。
他身上的傷是那日被智果偷襲所致,原是內傷,看不出來什麼。可過了幾日,傷慢慢發到外面來,看著甚是嚇人。
周靜容眸中一痛,又是感動又是心疼,這傷是為她受的啊:“這麼嚴重啊!”
她輕輕撫著那片顏色濃重的傷痕,微涼的指尖在滾燙的肌膚上起舞,划起一片戰慄。
傅雲深頓覺全身血液極速倒流,正要去抱她,她已經起身離開了。
周靜容對這個房間已經很熟悉了,知道哪裡藏著暗格,每個暗格裡裝了什麼東西。她很快就找到了一瓶傷藥,趴在傅雲深身邊仔細的給他塗抹藥膏。
嬌軟的身體依偎在懷裡,散發著馨香的氣息,櫻唇吐氣如蘭,輕輕的給傷痕呼著氣,傅雲深忍不住心猿意馬。
周靜容塗好了藥,便想去洗手,卻被傅雲深一把握住了手腕,聲音因剋制而顯得喑啞:“不止這兒,別處還有。”
周靜容卻一心緊張他的傷勢,根本沒聽出來他的異樣,趕緊問道:“還有哪裡?”
傅雲深被她單純真誠的水眸望著,有些不好意思:“咳,大腿……內側。”
周靜容愣了一下,接著臉色爆紅,將藥瓶扔進了他懷裡:“你,你自己塗藥吧!”
說完,她就鑽進被子裡,將自己整個兒裹了起來,說什麼也不肯出來。
傅雲深甚感遺憾,只好自己動手塗藥。
直到他再次躺下,周靜容仍是那副蠶蛹的模樣。他心下無奈,這回可是把小嬌妻逗的狠了啊!
他長臂一展,連人帶被一同收進懷裡,在她的額頭上落下輕柔的一吻:“容容,晚安。”
*
翌日,裴德音帶著被打上了“公主情郎”標籤的葉西揚登門拜訪。
傅老太太原出身望族,有縣主封號,與當今太后乃是手帕交。裴德音還是個奶娃娃的時候,整天上門蹭吃蹭喝,依稀記得這位對小輩極為慈藹的長輩。
她來到浦河縣也有一段時日了,先前礙於隱匿身份未曾登門。如今已然亮出身份,就不能再當作不相識,過門而不入了。
傅老太太見到裴德音,不免想起往事,難以自持的垂淚。
眾人好一通安撫,變著花樣的轉移話題,說著說著就說到了裴德音的婚事上。
畢竟她已經二十歲了,這個年紀仍未出嫁,在這個時代著實已經算是大齡剩女了,長輩焉能不操心的多問一句。
傅老太太跟傅雲深打聽過,知道裴德音遲遲未選駙馬皆是因為一心痴戀葉西揚。葉西揚不娶,她就跟他耗著。
傅老太太覺得裴德音身為公主卻沒有驕縱之氣,又大方又隨和,這麼好的姑娘打著燈籠也難找,葉西揚真是不知足,遂再看向他的眼神就帶上了微微的責備。
葉西揚能怎麼辦,只能躲在眾人後面,儘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由於裴德音上門拜訪未提前打招呼,臻哥兒已被拘著去了學堂,這會兒又臨時去叫他。他因不用聽夫子講書可是高興的不得了,一路跑了回來。
臻哥兒已提前得了孃親的指點,一進屋就收起了玩樂的心思,板著一張小臉規規矩矩的叩拜:“臻哥兒拜見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安好。”
裴德音一看見臻哥兒,眼睛登時就紅了,脫口而出一句:“大哥哥!”
傅老太太和吳氏、傅春華都知她的這句“大哥哥”指的乃是傅家大郎,臻哥兒跟他幼時長相簡直就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想起那英年早逝的青年,幾位女眷也都跟著紅了眼眶,一時哽咽。
裴德音眼前一陣模糊,仿似堂中這個小小的人兒和記憶中那個翩翩少年郎的身影重疊。
曾幾何時,他的音容笑貌也入過她的夢啊!
葉西揚鮮少見到裴德音如此失態,見她緊緊的盯著臻哥兒,好像透過他在看什麼人,頓覺胸口一窒。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戀慕的不是他,而是那傅家大郎呢!雖然他也懷念傅大哥,可看到裴德音露出那副思戀的表情,他莫名的心塞。
裴德音把臻哥兒和珠姐兒兩個小娃娃全都收在懷裡,彷彿看見了幼時的春姐姐和傅哥哥,滿眼欣喜,命人將準備好的見面禮拿過來。
給珠姐兒的是一對小小的赤金手鐲,給臻哥兒的是一個赤金長命鎖,兩個小孩都喜歡的不得了,一口一個公主姑姑,一口一個公主姨姨,哄得她清冷無波的臉上也多了幾分笑意。
裴德音與傅春華是幼時玩伴,卻是沒見過傅嬈華的。吳氏懷上傅嬈華的時候正趕上傅家出事,她是到了浦河才把孩子生下來的。
是以裴德音也送了傅嬈華禮物,卻並不怎麼熱絡,反倒是見了林疏桐,親熱的握住了她的手,也不再惜字如金,難得話多的誇起了人:“妹妹與嬌姑姑長得真像,都是天生的美人坯子。”
林疏桐稍感羞赧:“公主殿下過譽了。”
裴德音笑了笑,更溫柔了幾分:“不必如此拘禮,喚我姐姐就好。”
接著又與她問起:“妹妹可是快要及笄了?有沒有想要的禮物?”
裴德音此話一出,傅老太太和吳氏都不約而同的靜默了一瞬。
林疏桐渾然不覺,如實道:“公主姐姐,小女比嬈娘還大半年呢,今年過了正月就已及笄了。”
裴德音一怔,看向林疏桐的眼神帶了些微訝和探詢。
林疏桐也感覺到了公主的情緒變化,不知自己哪裡說錯了,有些忐忑。
這時,傅嬌走進來,手裡端著一盤點心。她捲起的衣袖尚未放下,髮絲稍有凌亂,額頭還沾了一點草灰,可見這點心是她親自下廚做的。
裴德音恢復如常面色,笑臉迎向傅嬌:“嬌姑姑去哪兒了?”
傅嬌笑道:“妾身想著公主幼時喜食這鴛鴦卷,便去廚房做了點,只是不知公主如今的口味變了沒有。”
裴德音十分感動,當下舉箸夾起點心送入口中,細細嚼咽,讚道:“還是姑姑的味道,好吃極了,我一直念著這一口呢!”
傅嬌眼中隱有淚光,用帕子撩了撩眼角,欣慰道:“公主喜歡就好。”
周靜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這個散發著溫柔的母性光輝的傅嬌,哪還有半分平時尖酸刻薄的影子,極度懷疑她是不是也換了個芯子,怎麼像變了個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