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真地說了謝謝。
“別光是站著,過來坐。”厲沅見許久不見的幾人太客套,忍不住朝他們擺手,招呼他們落座。
厲從坐在祝逢今的左邊,那個位置一般坐的是厲演。
祝逢今和家裡關係不好,愛往厲家跑,他們和厲沅小時候是鐵三角,幾個人認識也有二十來年,不意外會是一生的摯友。厲演結婚很早,祝逢今參加婚禮時還是個上初中的黃毛小子,之後就一直在美國讀書,寒暑假回國生活,畢業之後也仍在美國打拼,已然事業有成。
雖然在海外定居,但每年生日還是會回國跟大哥朋友一起慶祝,待的時間不太長。即便如此,厲沛還是能看出來厲從對這個一年見不了幾次的叔叔很惦念。
只是過去祝逢今對大哥不止是兄弟之情,還存了一些不能言說的愛慕,厲沛也曾因誤解,對祝逢今做了很多過分多餘的事。
上輩子他出生於一個混亂的家族,經營大量的賭場與聲色場所,父親為金錢所矇蔽,鋌而走險,在金三角販毒和走私軍火,得罪同行死於爆炸,屍骨無存,母親也因為丈夫的死在三年之後鬱鬱而終。他的大哥臨危受命,獨自挑起大梁,在厲沅父親的鼎力相助下走回正道,動了不少父親殘羽的蛋糕,身陷水深火熱之中。
於是,有家不能回,有子不能認。他的大哥走了很長很艱辛的路,將所有人都保護得很好,而自己傷痕累累。那個時候,同他出生入死的就是祝逢今,一起將汙黑的厲氏洗乾淨的也是祝逢今。那個安安靜靜讀書彈鋼琴的男人,為了救下不慎落入小人之手的厲演,親手剁掉了自己的小指。
後來,厲演發現大伯在利用自己的公司洗錢,蒐集到了對方與毒梟交易的證據,在那個世界的這一晚——二零零三年一月一日,在他們參加完晚宴後的返途中襲擊了二人,一死一傷,厲從就是在厲演臨終前,被託付給了祝逢今。
但現在,厲沛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看到了他修長完好的左手。
想來在這裡,他們誰也沒有被迫放棄自己的所珍所愛,祝逢今扔握有那一手瑩瑩月光。
他想,如果這裡不存在那麼混亂的背景,他也應該遇不到那個人。
那個奪去他所有的人。
厲沛的呼吸一窒,添茶水的手微微抖了抖,透亮的茶湯從杯子裡漫出,沾溼了底下的桌布。
這時,包廂的門突然被推開,最後一位客人姍姍來遲:“實在不好意思,跟聶醫生商量了些事,晚了點兒,我不好放他一個人回去,就厚著臉皮帶過來沾沾小祝的光了。他說不好空手過來,半途上下車給小祝買東西去了,算算時間,這一兩分鐘之內應該就到了。”
第三章
江未平遲到一刻鐘,在場的人也沒有不悅,聽她說多帶了一個人,祝逢今便叫侍者進來添了椅子和餐具。
以前厲演出資成立了一家醫院,她從厲家的家庭醫生做到醫院的院長。
在這裡她似乎沒什麼變化,依然是位幹練的醫生。
厲演問道:“聶醫生?”
江未平隨手摘下圍巾,脫下外套,搭在椅背上:“三年前我代表醫院去巴爾的摩訪學,聶尋秋是我去的那家醫院的實習醫生。這兩天他回國了,瞭解了一下才知道他是你大伯的養子,只是多年來一直潛心學術,沒有一起生活。”
季常青驚詫道:“大伯他不是……”
江未平點頭,又對厲演說:“是,他去世的時候聶尋秋在安哥拉進行戰後救援,沒有出席厲先生的葬禮。他工作滿七個月,回國休假,碰巧我與他曾經相識,就先聊了聊。”
厲沛悶頭聽著,他的手指止不住地顫抖,心中像是響起了陣陣鐘聲。
那聲音變化成了頻率很高的急促腳步,向他逼近。
包廂的門再度被推開,進來的男人個子很高,褲筒筆直,面板上滿是曬痕。濃眉,深眼窩,也許因為駐地在熱帶地區,條件艱辛疏於打理,曾經留著鬍子的部分比裸露在外的面板更年輕,但這仍是一張很英俊的臉。
厲沛不信命運,可偏偏命運總愛給他悶頭一棒。
這張臉飽經風霜,但與厲沛記憶裡的別無二致,只是不再叫“寸和”,也不再是他的影子,而有了一份光彩異動的職業。
多可笑,在那個世界手浸汙血的人,在這個世界裡居然會是救死扶傷的醫生。
厲沛脊背發涼,他與聶尋秋的眼神有短暫地交匯,對方投以友好的問候,抽開江未平身邊多添的椅子,言行舉止竟都彬彬有禮,自然得體,和從前的那人完全不同。
厲沛平靜下來。
這本就是不屬於他的世界,這裡的人一言一行,其實都是獨立的,他沒有必要再擰著自己不放,將恩怨算到不同的人頭上。
畢竟,那些都伴隨著他的死,過去了。
聶尋秋一來,成了話題的中心。
他年紀不太大,年中才滿三十。他長在哥倫比亞,被厲回笙收養後送往了美國讀書,十五歲進入大學完成四年本科,又申請了為期四年的醫學院博士課程,經過四年麻醉住院醫師培訓之後,成為了一名麻醉醫生。聶尋秋在名校附屬的醫院內跟了不少臺大型手術,正式工作兩年後,他自學熱帶醫學,又前往紐約,透過考核加入了無國界醫生組織。
彼時安哥拉長達二十七年的內戰結束,滿目瘡痍的國家醫療資源緊缺,聶尋秋沒有猶豫,和同行的來自歐洲、古巴的幾位醫生,一名財政人員,幾名後勤,毅然決然地到了被炮火擊潰的世界一角。
“厲先生髮生意外時,他的家人沒能聯絡上我,等我在駐地接到死訊後,我能否趕回去已經不重要了。他將所有的財產均分為了十份,六份無條件捐贈給了我所加入的醫療人道救援組織,兩份由他的女兒繼承,另外的兩份,厲演先生,您是受贈人。”
聶尋秋並不將厲回笙喚作父親。
他名義上是厲家大伯的養子,可對方有自己的家庭,不可能親力親為撫養,更像是在法律上給了他一個身份,又在學業上提供足夠的金錢資助,厲回笙也並不時常與他聯絡,聽到還是少年時候的他彆扭地叫父親,知道他心中有疙瘩,說了句稱呼隨意。
他就這麼敬重、疏遠地叫了厲回笙十七年厲先生。
聶尋秋足夠自立、聰穎,勤勉,繁雜漫長的學時被他一一攻克,成了一名優秀的麻醉醫生。
厲演道:“遺產?並沒有律師找到我……我也沒有為大伯做什麼,受之有愧。”
“這個決定也是被厲先生女兒認可的,他在您父母死後沒有盡到長輩的責任,所以想在身後儘可能給您一些補償。正好我也沒有與你們見過面,所以先律師一步過來了。”
厲沛覺得自己彷彿被一道眼神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