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否則也不會在大哥死後,那麼容易就心有所託。
衣櫥裡新添的當季衣服只有幾件,左邊的衣服更青春休閒,淺色居多,甚至還有件蓬蓬的羽絨服,右邊一下子像是進入深秋隆冬,全是素黑墨綠,他此時二十四歲,努力打扮得沉悶,不讓年輕成為焦點。
看樣子他不再和兄嫂同住,這恰好是現在的厲沛所希望的。
保持一定的距離,破綻才會更少,他對這個世界一竅不通,只能自己躲起來慢慢摸索。
更何況,大哥如果知道眼前的人並非一直以來疼愛的弟弟,又何嘗不是一種失去,他也會傷心的吧。
厲沛合上衣櫥的門,下了樓,坐到客廳的沙發上,小几上放著幾塊厲從愛吃的巧克力,還有一筐橙黃飽滿的橘子,厲沛看了眼時間,習慣性地按了遙控器上的1號鍵,電視裡的頻道放著2003年的新年京劇晚會,他耐著性子聽了一小會兒,開始不停地抬手看錶,注視著時間。
最後他索性將表摘下,握在手裡,心臟跟著上頭的指標跑完一圈又一圈。
他在等大哥一家平安回來。
厲演和祝逢今遇害差不多就是這個時間。他們那晚先是遭遇了車禍,大哥坐在駕駛座,為了保全祝逢今受了更重的傷,兇手緊隨其後,對著毫無反抗能力的厲演,朝他的心臟補了一槍。客人喝得沒完沒了,幾位哥哥走後他便覺得酒水無味,逃出來在母親曾經的花圃旁吹風醒酒,正準備回房的時候,忽地收到了厲沅的電話,對方躊躇再三,告知了厲演的死訊。
厲沛以為自己醉糊塗了,他呸了兩聲,甚至笑了:“我哥剛剛還在呢,別胡說。”
厲沅卻沒有保持沉默,堅毅的男人強忍悲傷,擠出零碎的幾個字,對他說,小沛,節哀。
他忘記自己的家離醫院很遠,摔下電話後就向外跑去,抵達時缺少呼吸,胸中皆是痛意。
痛也好像只是一瞬,他的血液結了冰,忽地與感覺切斷了聯絡,只剩下麻木和茫然。
大哥已經被擦去了一身血跡,那張臉向來正直又健康,他永遠都藏起雨天,保持晴朗,厲沛從沒有見過如此破敗的顏色,這顏色的滲透力竟如此之強,以至於周圍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層灰色。
他的肺部開始造反,不停地乾嘔和咳嗽,喉嚨如同被刀割破,最終啞啞地喊了一句:“大哥。”
厲沛低著頭,咬住發顫的嘴唇。
他在等著厲演從床上坐起來,賤兮兮地摸摸他的頭,和厲沅擊掌,告訴他說,騙你的,大哥在。
他等了一夜,大哥最終沒能起來。
不久之後,厲沅帶著一個如高山般可靠的男人,對他說:“小沛,這是你的新保鏢,寸和。”
他冷冷地審視這個陌生人,手上的細小割傷都沒被他放過,卻唯獨忘記看看那雙眼睛——
如同孤狼一般陰冷,被他注視時,面容也格外平靜。
他卻慢慢陷在了那雙眼睛裡,想不到寸和就是殺死他大哥的兇手,將人枕在身邊,沉溺著,尋求歡愉,最終潰不成軍,怯弱地死去。
厲沛無時無刻不在後悔,自己那天晚上為什麼沒有跟著他們走,去鬼門關闖一趟,看看那雙眼睛,總好過毫無尊嚴地被人欺騙、被玩弄於股掌之間。
想到過去的事,厲沛有些恍惚,他拿起籃裡的橘子,一點點將皮不連斷地剝下,又將上頭的橘絡摘乾淨,放在桌上,橘皮散開,像朵朝陽的花。
他的動作很慢,大哥一家三個人,於是他這樣重複了三次。
第三隻橘子被剝好,被他放在小几上,如同小孩子完成手工作業般整齊和小心翼翼。厲沛心裡的焦躁已經無法被遏制,他抓起鑰匙,大步往門外衝。
手碰到門把的那一刻,厲沛的耳朵捉到了鎖被轉開的響動,門外的風掠過他眼角,讓他一瞬間,紅了眼眶。
厲演好好站在門外,腳底下有三條高矮不一的影子。
厲從自父親的背後探出腦袋,手還被母親牽著:“小叔肯定是聽到我們的腳步聲了。”
厲沛第一次覺得,原來為人開門也是一件這麼具有歸屬感的動作。
門外不止是風、疼痛和失落,還有他最依戀的,人與家。
第五章
“外面冷,快進來。”厲沛握緊手裡的鑰匙,側身後退一步,方便他們一家進來。
厲從很快換好鞋子,他看上去很開心,眼尖地看到客廳小几上放著的三個橘子,問了一句:“這些剝好的我能不能吃?”
厲沛已經將鑰匙放到了一旁的櫃子上,眼角的紅色漸漸褪去,他說:“當然,就是閒著沒事給你們剝的。”
“爸爸媽媽先吃,” 厲從拿起其中的兩個,跑到剛剛換好鞋的父母身邊,往他們手裡各自塞了一個,他又跑了一趟,將橘子給了厲沛,“小叔你也吃,我自己剝。”
橘子冰冰涼涼,被拿了一小會兒沒能沾上誰的體溫。
但厲沛猜厲從被媽媽一路牽著的手,一定很溫暖。
他前世見過厲從的小小少年時代,孑然一身的孩子嘗過人間百味,懂得生離死別,即便如此卻也沒有放棄自己,努力又平凡地生活。
這一世厲從長在父母的羽翼之下,變得健康、身姿挺拔,有些東西像是生了根,任憑枝條蔓延到哪個世界,不變的還是那份體貼善良。
“這孩子聽說能去美國上學,眉毛都快笑掉了,”厲演將橘子從中掰開,放了幾瓣進嘴裡,應季的水果香甜可口,汁水十足,忍不住誇讚起來,“嗯,好甜的橘子,小沛真會挑。”
“又不是我買的,跟我關係不大,”厲沛笑了笑,“小從還在上初中吧,怎麼這麼急著送出去?會不會太早了一點。”
“我跟常青也這麼覺得,是小從自己提出來的。逢今正好回來過生日,剛才去他家裡和他交流了一下,小一點也沒太所謂,扔到學校寄宿就行了,逢今也是這麼過來的。”
關於厲從的去向,其實八字還沒有一撇,辦理手續、打聽和申請學校都不是兩三天就能促成的事,厲演沒來得及給自己打預防針,已經開始捨不得了。
他成為父親的時間不長,彷彿前幾天厲從還圍著口水兜,含混不清、搖搖晃晃地滿世界找爸爸,一轉眼過去,就充了氣似的長成了今天的模樣,也知道外頭的世界廣闊,跟爸爸說,想出去看看。
祝逢今支援厲從的想法,也願意提供幫助,同時說了另一種思路,如果小從不習慣在學校生活,也可以住到他的家裡,他工作穩定,晚上大多空閒,完全有時間照料。
這種假設在厲演看來,不成立最好,雖然二人情同手足,但祝逢今也到了成家的年紀,總有自己的生活,不該讓一個半大的孩子去佔據視野。不過厲沛倒覺得,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