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願見他人觸碰李慕儀,索性免了搜身,大梁也唯有她可如此。
李慕儀滯留片刻,殿內宣召。
殿中催著香,李桓曲起一隻腿半躺在榻上看奏摺,眼皮沉沉的,神態慵懶。這廂瞧見李慕儀近前行禮,擺著奏摺屏退宮人,撐起精神地去牽李慕儀的手,拉著她起身,“這裡又沒有外人,姐姐……”李桓抱住她的腰,口吻似撒嬌,“怎與外臣一樣生分呢?”
手有意無意寸寸撫摸過她的腰際,觸到什麼,而後三兩下地將那掛玉鉤解了下來。李桓抽出紅袖刀,手指摩挲刀鋒,眼輕眯了一下,問道:“這女兒刀還是越衹進獻的寶物,送予姐姐賞玩的,怎如今佩上了?”
李慕儀正欲退而跪,說些什麼,李桓捉住她的腰帶將她拉近,急又長地噓了一聲,“別動。”
這兩字漫出了令人膽寒的詭異與壓迫,陌生的感覺揪扯著李慕儀的神思,教她愕然,不知所措。
李桓眼有陰鷙,盯了她一會兒,反手扣下刀,忽地燦燦笑起來,眉宇間的鬱色一掃而空,“姐姐坐。”
李桓從身後左右摸尋著,找到一根紅線,手指靈動撐開一個花結兒,支到李慕儀面前,下巴抬著示意她接著翻花樣,“來。”
李慕儀也陪他頑兒,將花繩翻到手上。
李桓一下笑逐顏開,又挑了回來,眼眸低垂片刻,輕道:“姐姐,朕心裡悶得慌。”
“為何?”
“朕年幼時,不知夫妻間還能因政事生分,只當父皇沉迷年輕漂亮的妃子,疏遠冷落了母后,因此怪恨父皇,怒氣衝衝地到御前理論。年紀小,口不擇言了些,險些氣得父皇嘔血。”他覺得可笑,笑了幾聲,但很快隱散,“父皇當眾責斥朕忤逆不孝,難當大梁基業,朕自此廢學、廢寵,無人敢近,是人可欺。”
李慕儀以為他在思念高後,愧責於心,只能跟他解釋道:“後宮干政是大罪。”
“是大罪。”他不否認,但有疑問,“可朕何罪之有?”
李慕儀梗了一梗。
“朕趴在紅牆上,看兄弟們跟著太傅唸書,在武場一起踢蹴鞠,歡聲笑語的,熱鬧得很。雪寒的天,父皇抱著七哥、九哥他們折梅花……他從來都沒有那樣抱過朕。”
李桓又羨又妒,總愛偷偷在暗處,日復一日地看,什麼四書五經都沒讀全,卻是這翻牆越戶的本領數一數二,只是那樣,對於一個半大的孩子而言,也寂寞得很。
李慕儀又翻了個新花樣。李桓看著繁複交纏的紅繩,真有些難辦,手指勾牽試了幾回,才算接住。他又笑,“不過好在姐姐來了。”
李慕儀心腸太柔軟也太細膩了,幾乎是毫無保留,掏心掏肺地對他。他寂寞,她便寸步不離地陪著,不能踢蹴鞠,拿著閨閣小女兒的遊戲也能玩。他攀樹折梅,跌下來,李慕儀為了接住他,整條胳膊都發起大片的紫黑。他想有人教他念書,李慕儀就教,她像是生來就能寫了一手好字的,比太傅寫得都要漂亮秀致……
就似這翻花繩,便是李慕儀教的,她讓他明白了一件事:他只要有李慕儀足矣,多一個人不行,少一個人也不行。
“姐姐還記得那個小跛子麼?”
李慕儀鮮少見地蹙了一下眉,“十一還是皇上的兄長,生而有疾,小小年紀就沒了,皇上留德罷。”
李桓渾不在意,不疾不徐道:“那天姐姐就這樣陪那小跛子玩了一天,朕來,姐姐都沒看著……姐姐,你什麼都好,最不好的就是,對誰都很好……”
李慕儀一五一十地回道:“十一秉性純真,雖腿腳不便,難受重視,但母族在朝中勢高位重,皇上若能跟他親近,有益無害。”
“朕的確想與他親近……”李桓也挑了個花樣兒,撐給李慕儀解,狡黠地笑,“朕指了湖中一條長著翅膀的鯉魚給他看,他還說要撈回去獻給父皇,誰知那麼不小心,撲通一下就掉進去了,救也沒救上來……”
李慕儀忽地遍體生寒,撐絞的結一下全散開了。
李桓疑惑地托起腮,看著她顫抖收縮的烏瞳,“姐姐為何如此看朕,竟像是怕了……?姐姐與六哥朝夕相處同枕而眠都不怕,為何怕朕?比起他,朕又算什麼?!”
他動如疾箭,將李慕儀一下按倒在榻上,“比起他,朕又算什麼?朕又算什麼……?”
明明是同樣的話,喃喃重複了兩遍,意思就變了。
第40章 凋碧樹(二) < 掌中雀(棄吳鉤)|PO18臉紅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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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凋碧樹(二)
李慕儀看著李桓這雙陰沉沉的眼,與往日笑若燦陽的樣子大相徑庭,著實陌生。她以為自己交還給高家、交還給父親、交還給大梁的將會是一個英明神武的君主,縱然李桓因浸淫在波譎詭詐的宮廷當中,難免有些謀算與機巧,可至少也是坦坦蕩蕩、問心無愧。
可現在的李桓,決然不是。
這並不代表他做不成一個好的帝王,只代表了她身為臣子的無能。
“臣弟……”李桓眼裡湧出淚來,落在李慕儀的臉上,“臣弟不怕別人覬覦皇位,甚至不怕那些王八宗親哪個要把朕當玩意兒看!臣弟以為,至少在這宮中,還有姐姐是真心待朕的……可你呢?你對朕做了什麼!”
除夕那晚,高家有個旁支子弟喝醉了酒,御花園中撞見李慕儀的鸞駕,同人戲謔說李慕儀比行院裡的姑娘都會伺候人,讓李桓聽了個正著。
他怒極,下令剜了那人一雙眼。那高家子弟為求保命,只得將高家隱藏多年的秘密和盤托出。李桓那時才知道,原來他最信任的李慕儀也並非真心,只是為了還高家的恩。
李慕儀平復呼吸,表意:“臣從未背叛過皇上。”
“朕不要你的忠誠!”他血紅著雙眼,咬牙切齒,“朕要殺了李紹,就像殺了十二哥那樣,因為只有他死了,你的眼睛才會再看向朕……”
李慕儀問:“所以皇上力推新政,目的不是為了整治宗親,而是為了拉攏宗親,是不是?”
李桓陰惻惻地笑,張口銜住李慕儀的下巴,“姐姐都知道了?”
李慕儀渾身麻了一通,唯覺得噁心,側著頭躲避,“皇上讓方歡來羞辱臣的時候,臣就想明白了。”
藉助方歡散播她並非鳳血龍脈的傳言,目的無疑就是令科舉革新之事付諸東流,還要廢棄她這一枚安插在宮中的棋子。
然而對於方歡的出現,李紹卻全然不知情,這說明那些擁護他的王室宗親已經倒戈。
倒戈向誰?
那日方歡執了枚玉牌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