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低頭沒掏出錢呢,咣,天地一暗,後腦勺一痛,鼻腔裡一甜。
陽明路的廢巷子裡,柳亞東環臂,縮下巴,凍得直哆嗦。
侯愛森卷著槍上的牛仔布,瞄著他笑:“你這個年紀不應該最不怕冷麼?腎又好火又足。”
“是。”柳亞東點頭:“熱得我滿大街找賣黃碟的。”
侯愛森樂出聲兒,頂了下眼鏡:“你還挺逗。”
柳亞東搖頭,表示別,我這人冷漠無趣得很。
侯愛森看看他削薄的襖子,他舊撲撲的武鞋,疑問:“你這會兒不算武校裡一文不名的窮學生了,怎麼連個體面衣服錢都不肯花?小蘭跟小胡,我看都置辦新的了,就你過冬還靠抖呢?”
柳亞東辦了個摺子,到手那點兒全存了。摺子一開始藏枕頭裡,想想覺得挺難受的,好像它很寶貝這個,就又大喇喇地擺桌上。除了給蘭舟買了鞋,唯恐胡自強察覺什麼,也買了一雙給他,名曰補他的生日禮物,之後,就再沒動過裡頭一個子兒了。說不上是省,是賤,一邊幹著混蛋事兒,一邊收著錢,一邊嫌它不乾淨。但得承認,隨著數目增多,這份“嫌”徐徐在減淡。“我在武校花不到錢,現在有錢就有點兒不知道怎麼用。”柳亞東搓著高鼻樑扯淡。這世上,就吃奶花錢不用教。
“會攢錢的都是好男人。”侯愛森揶揄他,“以後攢一點,全國先玩一玩,到深圳再做個小買賣。”
柳亞東抬頭看他。四處看看,做個買賣,這八個字,如夢如幻一樣。
“......歇吧。”柳亞東笑。
“不想去素水外面?”
當然不。柳亞東沉默以答。
“你覺得你三個脫不了身?”侯愛森跟著邵錦泉,洞察力也是非凡的。
柳亞東轉頭衝牆咳了兩聲。
“不用覺得這是泥潭,進去出不來,比你黑百倍的,只要他想,他也能幹乾淨淨再當個好人。”侯愛森隨後補充:“當然哦,你得臉皮厚。”
柳亞東不顯地一笑,有嘲諷的意思。
“你們跟舊強、思敏阿迪他們幾個其實怪一樣的,不適合幹這個,是無情,又蠻多情。這行呢,適合MMPI裡,那種精神病傾向很高的人,殺你就是殺你,不跟你講一句情。”侯愛森望著他:“現在看看你,我老覺得和思敏真像,不講你兩個長相,是那個感覺。他一輩子為一個吳阿迪,金庸講情深不壽,是勸人不要為別人把自己折騰成個短命鬼。愛到豁命了,我看就不值當。”
柳亞東問:“他不是癌麼?怪不著情深吧。”
“思敏是要畢業當兵,不是打殘廢阿迪的老師,不能蹲勞教所,後來也不會出來跟泉哥幹。”
“老......?”柳亞東腦子一抽,跳脫想老廣會不會有被人打殘的那麼一天。
“一變態。”
籠統一說就明白了。
“阿迪一個小可憐鬼,不愛他還能愛誰。”
柳亞東沒明白,就樂:“照你說,他兩個.......不該順理成章麼?”
“不是你那麼一講。”侯愛森朝他笑,“人感情很複雜。”
巷口停的凌志是何老卵的新車,也果不其然是下的第二把黑手。鬧市裡綁人,不比開車撞大摩高明上哪兒去,一脈相承的有膽無腦。邵錦泉賭的就是他拿不到付文強的軍槍,咽不下惡氣,找準機會也得做掉塗文不可。浪峰浪谷起起伏伏,彼此間結怨深重、利益衝突都不叫要緊的事情,可一旦上升到手下無故“開黑槍”,那就叫不馴服,壞規矩,沒原則,無道理。先一步做掉你叫自保,道兒上不會惹一點兒非議。邵錦泉要的就是這個先機,這個順理成章的一槍。
何老卵下車看來人扛來的粗麻袋子,把菸蒂擲到地上猛踩,手上明晃晃的一把片刀。他罵罵咧咧,抬腳朝掙動的袋子狠踢狠碾,力道之重,讓人誤以為兩人結的是殺父之仇。
“你武校的,曉得那塊不要人命?”侯愛森近視,不妨他瞄準。
柳亞東看眼那黑漆漆的一杆,心口又猛窒。他嚥了一口唾沫,說:“小腿。”
“髕骨。”侯愛森拉掉保險栓,“這回還我,下回到你。那兩個你搞定。”
廢巷子兩聲悶響,血沫子潽濺,人跪倒,淒厲地嚎叫。
柳亞東飛撲出去。他這會兒很慶幸,蘭舟不在。
第20章
這天天陰著,沒有回暖跡象,冷風潤了更覺得刺骨。柳亞東收回來三萬的現款,硬拖蘭舟一齊拿去給吳啟夢。
“你、你非拉我——”蘭舟放完水,褲鏈還沒拉滿,被他扥著胳膊。
柳亞東把裝錢的袋子甩上肩,“陪我一塊兒,我有點兒怵他,你不管賬麼。”
“他人其實挺好的。”蘭舟失笑。
柳亞東皺眉支吾:“......我也沒說他不好。”
蘭舟沒再追問,從口袋裡掏了把什麼,往他口袋裡一塞。
“什麼東西?”柳亞東抓著他手,掰開來看,花花綠綠一堆。
“巧克力。”蘭舟朝他笑。
柳亞東的挑眉:“偷的?”
“滾。”
吳啟夢靠牆放一面微後傾的明淨穿衣鏡,據說這麼的擺法,顯人瘦腿長。他正對著鏡子試穿一件正紅的燈芯絨夾襖,那顏色非常豔麗,釅得像蹭哪兒,都要留一個印泥跡子。木稜的窗,柳亞東朝裡一看,見他比著肩線在鏡前轉了一個圈。髮梢跟著一劃。他不馴地朝鏡子仰起臉,做風情的樣子,喉結浮出來,他又夾緊下巴,眉心蹙緊,瞪著鏡子,猛地扯掉夾襖,丟回椅背,抓桌上的煙跟火機。
柳亞東往蘭舟背後站,推他後腰,“你敲門。”
蘭舟回頭:“他怎麼你了?”
這麼一說,柳亞東倒反應過來了,問他:“你最近跟他打交道多,他沒對你.......說什麼奇怪的吧?”
“你指哪種?”
“就.......”
讓你抱抱他。
柳亞東嘴裡動動舌頭,搖頭:“什麼都沒有。”
吳啟夢數錢輕捷麻利,他抹開麻將桌上的杯盤,抓著袋底往下一倒,額數參差的五彩票子鋪滿一桌。有張落進沒喝乾淨的豆漿裡了,他眼疾手快夾起來,用袖子擦拭。他一陣翻攪,撿出紅的,疊成摞,邊角磕齊,捲進左手食指中指,右手拇指快速摩擦,捻動間頁頁翻飛,數出來是一萬二。再算綠的,皺癟癟髒兮兮,有幾張顯然是過水浸,幾近四分五裂,數出八千。再數更小的,算上硬幣毛票,“合計兩萬九千三百七十一塊六毛,不夠。”吳啟夢把菸蒂按進菸灰缸,撥拉開兩綹頭髮,朝柳亞東聳肩。
“我也不可能倒出來現數吧?就差五百多。”柳亞東拽蘭舟到背後。
吳啟夢把錢囫圇抓進袋子,樂了:“你錢多得隨便掏這五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