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俯耳湊過去,聲音細微無比:
“弘兒,你父王去世時,教你一個‘忍’字。如今,我要告訴你另一個字,那便是‘仁’……”語罷,撒手而去。
那一秒,段弘整個人都震住了。滿屋的奴才屏住呼吸,豎起耳朵。
終於段弘緩緩正了身子,視線凝在屏風下,開口道“丞相,薨了。”
頓時,滿屋大哭,聲音震耳欲聾。段弘像是失魂了一般,一個個地穿過他們,往外邊走去。
說白妍在外邊坐立不安,一顆心不知該往哪裡揣。忽聞大哭聲,她心一咯噔來不及叫不好,外侍的丫鬟太監便紛紛跪倒在地,大哭道“丞相薨了”。哭聲由近及遠,不出半刻,整個梁王府響成一片。
一代英雄豪傑就這樣撒手人寰,原來再強大的人終敵不過生死,白妍既悲涼又感喟不已,最近發生的許多事彷彿都在刻意提醒她:人生短暫行樂須及時,她,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她正暗自糾結,餘光瞥見段弘失魂般的走出來。
弘兒……白妍差點就要叫出聲來,卻忍住了。她察覺出段弘的沉重,就跟腳上帶著千斤重的鏈子一樣。莊稷的西去,無論從政務還是私心上講都給她帶來巨大的打擊。段弘生性固執不聽人勸,但願她能自渡,雨過就天晴吧。
段弘虛步出了門,門外的隨從忙要跟去,卻被白妍止住了。她挨步跟在段弘身後,卻意外的發現她的步伐趨於平穩。
“妍兒,你別跟著我,回去歇息吧。”
這大概是段弘第一次叫她走,白妍怔了怔,勉強一笑,故作輕鬆的注視著她的眼睛道“你不送我?”
“我……”段弘避開她的視線。
白妍卻不待她猶豫,上前挽住她的手臂,拉著她往回走。段弘起來還不肯,慢慢地也就隨了,大約走了半柱香的時間,白妍忽然問“現在丞相西去,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什麼……打算?”段弘定住身子,轉頭疑惑地看著她。
“很久以前我就在想人生不過匆匆數十年,富貴虛榮終究也只是鏡花水月,近來發生的許多事更是讓我感喟良深,弘兒,你就沒有想過放下這些虛名假利,真正的活一場嗎?”
這是何意?段弘對上她的眼,驚疑不已。
兩人足足對視了十秒鐘,終於,段弘別過頭,卻什麼也沒說。
“弘兒!我知道你過得一點也不快活,這麼久以來,我從未見你真正的笑過。我們一起離開這裡,好不好?”
“不行!”聲音不大,卻異常的堅定,讓段弘自己也是為之一愣。
“為什麼不可以?”白妍不禁有些激動,如果說以前段弘是因為她父王的期望與安排而不能自主,可現在莊稷也已過世,她為什麼還要作繭自縛?
“妍兒,以前是我太不懂事了,只顧著自己的感受。現在,我唯一的心願,就是完成父王跟丞相的心願……”
?
☆、第 58 章
? 次日辰時,段弘駕至城外行營,將臣著喪服參拜。禮畢,段弘問軍中事,俱事已妥,乃令各部將歸隊備閱。
正議中,趙王擅入帳中,喘氣似不定,自拜龍案前謂“臣夜前貪杯,醉飲誤時,倉皇而來,不知丞相薨殂,未能行喪禮,請陛下降罪。”
莊稷過世,梁城內外無人不知。鄭昱就算酒醉晚起,來營途中,也能瞧見到處翻飛的白旗。還要身著華服前來請罪,是當她真不敢處置他麼?!
段弘大怒拍案,正要降罪,宿家禮忙出列道“陛下,趙王無意頂撞,還望寬懷。”
滿帳要臣皆礙趙國勢力紛紛勸阻。
段弘何不解意,強壓下怒氣,不再理會鄭昱,吩咐眾將道“排陣備閱。”
眾將軍出。段弘掃了一眼還跪在案前的鄭昱,拂袖而出。
宿家禮追至帳外,見段弘一手扶在車稜上,面無表情的看著不遠處來往的兵士。紫黑色的行袍外套著的喪服在寒風中瑟瑟,此情此景,實叫人心緊三分。宿家禮悄悄走過去,乾咳了一聲,道“陛下,離閱兵尚還需要一個多時辰,昨晚您整夜未睡,不如到行營裡小憩一會。”
“無妨。”段弘瞥了他一眼,才注視著地面雜草上的霜花道“這麼快又是一年了,朕彷彿還覺得三月才過,怎麼就臘冬了呢。”
宿家禮只垂下眼,無言以對。
待停了片刻,段弘又道“這些日,你就代理丞相一職。待丞相守喪期滿,再作封升如何?”
“全憑陛下做主。”這些都是小事,宿家禮知道,段弘只是心懷傷感,不知說些什麼罷了。
他也不知道說什麼。
兩人就各懷心事的站在遠去,看著那些過往的兵士。不知覺過了半個多時辰,軍中忽然傳來一聲號角,原來是開早繕的時辰到了。兩人俱回過神來,天大亮堂,氣氛也不如剛才那般沉鬱了。
宿家禮稍鬆了口氣道“趙王喜逞口舌威風,處事幼稚,這般時候,陛下無需跟他計較。”
段弘閉眼,微點點頭。
宿家禮又道“趙王自幼居住邯鄲,不甚講究吃喝。昨夜臣特意吩咐軍中的廚子做幾樣軍中小吃,讓他也品嚐一下我們齊國的美味。”
段弘沉默了片刻,眉頭總算放下來道“昨晚那般情形,你還能想到這些,果然處事周密,願不負丞相所託。”因吩咐左右“就依宿大人之意,給趙王換送喪服,請他移帳候膳。”
宿家禮忙道“陛下寬宏。”
“你也來罷”段弘看了他一眼,不欲再談此事,抬步便走。
宿家禮隨後,忽想起一事,道“昨日聽陛下說欲起兵攻陳,不知陛下心中是否有權策?”
“什麼權策,不過快狠二字”段弘略略一笑,略慢了腳步道“你知飛鴻逃往陳國,那道人擅長土木之陣,雖是奇術,卻花費浩大,沒有兩三年的時間哪裡擺得出來?朕之所以要立即攻陳,是想早點為丞相完成心願,以慰他在天之靈。”
“陛下孝感動人,丞相若泉下有知,也心慰了。”宿家禮感謂,又猶豫道“只是攻陳絕非小事,還是從長計議得好。”
段弘卻直接忽略他後半句話,道“丞相生前朕總是惹他生氣,能做的也就只有這麼一點了。”
宿家禮知她心意已決,不好再勸,正長嘆一聲,腰部卻被人大力一推。一道赤色從兩人中間奔過,摔滾在地上。竟然是一匹赤色寶馬。
“謝陛下救命之恩。”宿家禮倉皇爬起,拍落身上的雜屑,抬頭卻見段弘雙眉緊擰的望著那匹倒地的寶馬,眸間盡是殺意。“那是?!”
“赤炎馬!”那馬肚上血如泉湧,段弘踩著血跡,咬著牙一字一句道“那馬還是齊國初立時,丞相送給朕的。”
是這樣!宿家禮心中大驚,是誰這般大膽,連段弘的馬都敢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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