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交個朋友吧】
溫暖的陽光輕柔地穿透半透明的薄紗,從窗戶鑽進主臥室裡,靜靜悄悄地灑落在洛克難得祥和的臉龐,緩緩地,這個不知道昏睡了多久的男人從睡夢中甦醒,洛克覺的自己好久沒有睡得這麼深沉,這麼香甜,怎麼有一種久違的舒暢灌滿全身,他忍不住想伸個懶腰,頭一往後仰後腦勺壓迫到冰水袋有些痠疼,他發現自己的額頭上也有一條幹掉的毛巾,他開始回想起最後記得的事,他被一個女人一腳踹中鼻子然後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難道是有人救了他,將他扶上床,還用冰袋幫他的頭消腫?洛克摸摸自己的鼻中發現已經幹掉的血塊,究竟是誰進來這房間救了他,洛克望了一眼自己的房間,這不是他熟悉的環境,窗戶的窗簾都被半掩地拉開,金黃色的陽光可以穿透蕾絲薄紗,照亮父親留下的核桃木書桌,和他最愛的麂皮沙發,一塵不染的半腰櫃上多出了一個藍色的花瓶,上頭插滿了象徵「新的開始」白花黃蕊的水仙花,一陣淡淡的花香伴著暖陽撲鼻而來,洛克的心無比的祥和平靜,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來到了靜謐溫暖的天堂,或是還在夢裡,才能身處在這夢幻般的仙境。
洛克撇見床頭櫃上的鬧鐘已經是接近中午十二點了,櫃子上還留著已經吃掉兩顆的一排消炎止痛藥,一旁的礦泉水被倒出了一半,外包裝上寫著「GoldReef永遠陪在你身邊。」難道是那個傻蛋房仲業務救了我?怎麼可能?他怎麼進得了這個屋子,又怎麼知道我受了傷,難道這房間裡的一切都是他整理好的,洛克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這樣猜測,不可能,那個傻瓜弄弄院子裡的花花草草還行,怎麼可能…這時他注意到皮沙發上披著一件白襯衫,洛克很清楚那絕不是自己的衣物,一掀開棉被要起身才發現自己一絲不掛全身赤裸,走進沙發拿起那件白襯衫,上頭佔滿了驚人的血跡,他知道這應該是自己流出的鼻血,難道真的是那個冒失鬼即時闖進來救了他?難道是那個冒失鬼把他安頓好在床上?還把房間都整理好?還看光了他裸體的全身?洛克先不想這麼多,先下樓找瓶酒當午餐吃吧!
洛克穿起棉褲,溫暖的日照讓他覺得不穿上衣更舒服自在,他一步步從樓梯間緩慢走下,每下一個臺階,眼前呈現出的畫面都讓他更睜大雙眼,內心也越來越澎湃。
樓梯間的仿暴風雨名畫是法國學院派畫家皮耶;奧古斯特;考特的代表作,顯然被重新擦拭過扶正掛妥了,樓梯間的扶手像被塗上了亮光漆,木梯上的泥巴也被擦拭掉變得不沾塵土,大門上原本破爛的耶誕鈴當吊飾,被換上成雍容高雅的金盞花圈,再往客廳望去,每一扇英式拱型窗都被微微開啟,大片的落地窗簾全被一片片整齊的拉開,讓暖和又閃耀的陽光能穿透薄紗照進屋子裡,帶來了這屋內久違的溫暖與生命力,洛克的心境隨著這一幕幕美好的景緻悸動不已。地上不再有散落的報紙和菸蒂,桌上也不再有翻倒流出的啤酒瓶和沒吃完的中餐盒,壁爐裡原本亂扔的垃圾全部被換成新的柴火,壁爐上堆放的不再是喝完沒丟的酒瓶,而是被扔在廚房水槽櫃裡的照片,一張是他和同父異母弟弟Jacob在海邊的合照,另一張是他小時候參加滑雪訓練營的結業照片,還有一張是他父親和從沒見過的母親合照,洛克感傷地伸出手指輕撫照片中母親的臉龐,「我真的很想念妳,母親!」洛克的眼中泛起淡淡的淚光。
再往後頭的中島廚房走去,全部的餐具刀叉擺放地整齊有序,鍋碗瓢盆全部個個到位,還被洗的光亮,在陽光下閃閃耀眼,中島桌上擺了兩盆顏色鮮豔的非洲堇,可愛極了。冰箱一開啟,不再是撲鼻的過期食物惡臭味,裡頭全被擺滿的新鮮的食物和水果,豐盛地像是為一個完整的大家庭所準備的佳餚。洛克發現餐桌上放了一盤三明治和綠意盎然的沙拉,他完全不敢相信眼睛所看到的這一切。哪個男人不希望自己溫暖的家能夠被照料成這樣溫馨宜人的舒適,他以為這就是和Nydia在搬回來住之後,一心所向往的家,但這個夢想卻從來沒有實現過,屋子裡只填滿了兩個人被現實生活擊垮的爭吵。但現在,洛克很享受這個安靜午後的美好,彷彿又讓自己重新活了起來,他深呼吸一大口氣,重新感受這個家應有的生命與溫度。
此時電話突然響了,是伐木場老闆Aaron的妻子AnnaFleming打來的。
「這幾天不用工作,有空來家裡坐坐吧!」Anna是個祥和親切的老太太,對洛克總是特別的關心照顧,讓洛克感受到像母親一樣的溫暖。
「嗯,好的,我明天過去。」洛克一口答應。
「你別老是喝酒,記得吃飯,好好重新規劃人生,你要聽勸。」Anna知道他的故事,逮到機會就會鼓勵洛克。
「我知道了。」洛克總是這樣敷衍,因為他認為沒有人能明白他的痛苦。
「對了,你明天來把鬍子理一理,千萬別喝酒,Aaron的姪女下個月要從佛羅里達回來了,如果有機會我想介紹你們倆認識一下,她是個好女孩,我相信你們會相處的不錯的。」Anna覺得這個男人極需要一個女人的慰藉與鼓勵。
「我現在的狀況並不合適。」洛克對任何事物都不感興趣。
「沒關係,就當作認識新朋友吧,先這樣了。」Anna不讓他有拒絕的餘地。
洛克沒有半點的期待,他覺得自己的人生像走在懸掛在兩座山峰的鋼索上,隨風搖擺,孤獨又荒涼,隨時會墜入萬丈山谷,他只希望下一個墜崖的是自己,別再是身邊的任何一個關愛他的人。
洛克的眼角撇見廚房的一旁有個閃亮的飾品,他想起那是他在兒子出生前就準備好的禮物,是一顆晶瑩剔透的水晶球,裡頭有一個可愛的小屋和一匹褐色的小馬,洛克曾經幻想著自己教兒子騎馬在草原間賓士,給足他自己一直得不到的父愛,但這一切早都煙消雲散了。
就在洛克想不透這個水晶球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時,門口有個聲音越走越近。
「她的歌聲真的很療愈,有一點空靈,又可以很有力度,尤其是她加入了聲樂的唱腔之後沒錯,就是如此」嘴裡邊說邊走進了屋子,原來是那個房仲冒失鬼,大大方方的把這裡當作自己的家來去自如了。
霆宇根本沒有注意到站在廚房的洛克,一直盯著他看。
「親愛的,你真的太貼心了,你真的買到票了?God,我真不敢相信。」手機還沒掛掉,另一隻手慢慢地在客廳的桌上放下一大把花和食物。
「我得先忙一下了,晚上見,bye。」霆宇臉上洋溢著幸福美滿的微笑,拿起桌上的花束,準備往廚房走去。
「God!你嚇了我一大跳!你站在那裡像個死人,也不會出點聲音。」霆宇一抬起頭看見瞪大雙眼表情嚴肅的洛克,挺直的腰桿和誘人的胸膛,顯然跟昨天的慘況判若兩人,精神抖擻了許多。
「覺得身體好點嗎?你看起來精神多了,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重?壯得像頭牛似的,要把你扛到床上實在是不容易,你轉過身去,讓我看看。」霆宇手中忙個不停,嘴裡也忙著下了指導棋,但洛克是個極端大男人的爺們,怎可能乖乖聽話轉過身去,霆宇不得不放下手中的鮮花,硬擠到洛克的身後,伸手撥撥他的後腦勺。
「看起來已經消腫了,如果還是會疼,你床頭的消炎止痛藥就再吃兩顆,但那個東西對身體不好,能忍著痛不吃就別吃。」霆宇像個家庭醫生似的交代病人如何照顧自己。
「桌上那個三明治是我昨天晚上做給你的,看來你半夜並沒有爬起來找食物吃,但那應該是壞了,先別吃,我等會兒再給你做一個新鮮的。」顯然這個流浪漢除了喝酒之外,下廚的事應該全都不會吧!但這很正常,像這種空有肌肉蠻力的直男,就是需要我們這樣聰明能幹的同志來照料。霆宇為自己白痴的幻想偷偷地傻笑著。
洛克正覺得奇怪,這是我的房子,我要不要出聲都是我的自由,何時輪到你這個冒失鬼來指揮我。
但洛克一開口卻異常的溫柔,「這一切…都是你…」
洛克就站在哪看著霆宇忙進忙出,一會而從櫥櫃裡拿出一隻他似乎很久以前見過的花瓶,然後又擠到他的身後的櫃子裡拿出一瓶沙拉油,滴了兩滴在花瓶裡。
「你不用急著謝我,我知道我很能幹。你房間的衣服臭死了,我全部幫你洗好曬在後院了,你待會兒記得要收進來。」霆宇像個顧家的男人,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手上的動作沒停下來,然後又接著說。
「還有,我把你的酒全部都沒收了!對了,我的白襯衫好像忘在你臥室裡,你等會兒去幫我拿下來吧。」霆宇的口氣怎麼好像兩個人已經生活在一起很久一樣的自然。
「你是怎麼進這個屋裡的?還進了我房間?是誰允許你?」洛克的防衛心又開始築牆,他不允許任何人接近自己。
霆宇插花的手一直沒停過,水仙花和鳳仙花當做主軸,再用天堂鳥做陪襯,最後下緣鋪上滿天星當襯底,霆宇滿意極了。
「我不需要有人允許好嗎?門開著我就走進來了,那個女人是誰啊?她說殺了人,然後就跑了,把你丟著,也不管你死活,剪刀,遞過來給我一下。」霆宇一邊說著昨天的經過,一邊開始做最後修剪。
洛克把身後的剪刀遞給霆宇,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竟然會照著霆宇的要求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又是這種「兩個人好像生活在一起很久的自在感」,讓洛克有點害怕。
「我不需要你為我做這些。」洛克明白自己口是心非,分明剛才就很享受這個房仲業物無私地為他所做的一切,但嘴上卻又一定要拒人於千里之外,就怕自己會開始跟這個冒失鬼越混越熟。
「為你?你想太多了庫柏先生,你不是答應過我,讓我整理好這個房子,讓我拍照交差嗎?怎麼樣,我是不是幫你把家裡弄得像豪宅一樣舒服。」霆宇驕傲地看一眼洛克,挑了一下眉,淘氣的模樣帶著一絲絲男人少有的可愛。
「對了,等我把這邊都弄好了之後,再來把旁邊那間溫室整理一下,然後就大功告成!」那是洛克和Jarod最後的記憶聖殿,他不允許任何人去破壞它。
「不,不准你進那個溫室。」洛克宏亮的大吼聲,讓霆宇覺得莫名其妙地嚇了一跳。
「不行就不行,幹嘛大驚小怪。」手上的剪刀抖了一下,不小心剪下了一朵矢車菊。
洛克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這個認真的傻瓜,那俊俏的臉蛋下有一顆善良溫柔的心,勻稱的身材總是搭配著專業畢挺的雪白襯衫,燦爛的笑容和整潔的白牙,在陽光下格外耀眼動人,洛克發現自己第一次仔細地看清楚這個質感卓越的亞洲男人。
「好了,水仙花象徵全新的開始,就像你的房子,和你的人生,即將因我而改變。」霆宇對洛克微笑著,無心說出的話,卻在洛克心中掀起了波瀾,洛克真的擔心這個傻蛋會徹底改變他無可救藥的人生。
「我的生活不需要這些,把你的東西都拿回去,別再踏進我的生活。」這個臭小子竟敢說出這麼狂妄的話,究竟又自以為是誰了!洛克不喜歡霆宇主動示好的種種作為,即便他是昨天的救命恩人,因為那隻會讓自己虧欠他更多。
霆宇一把無名火燒了上來,但還是硬吞了下去,決定用和緩的口氣說。「庫柏先生,你的命是我救回來的,我什至還幫你把噁心的保險套…算了,那個不提,我們的恩恩怨怨,我覺得可以在這裡畫下句點,一筆勾銷,如何?」
霆宇又接著說,「你啊,那些無聊的八卦就不要去理會他們就好,說你什麼被惡靈附身,說什麼你這個人就是帶屎運,管他的,反正死的都是別人,又不是你」
霆宇的話聽起來像是在安慰他,但怎麼洛克越聽越是火大,這個王八蛋到底在胡說些什麼東西?
霆宇看著洛克暴走的喘氣似乎快要爆炸了,「嘿,我是開玩笑的啦,你這個人怎麼一點幽默感都沒有?」霆宇越是笑的陽光燦爛,洛克就越想拔光他那口整潔的白牙。
「不過,你真的不用再繼續頹廢下去了,很快的就會有富有的買家看上你這漂亮的房子,你很快就會拿到一大筆錢,過你自己想要的人生了,能認識我這個人真的是你的福氣。」霆宇興奮自己的計謀即將一步步地得逞。
「我不希罕那些錢。」洛克堅定的眼神,不想配合霆宇的劇本演出。
霆宇知道現在還不是攤牌的時候,於是閃避賣屋的話題,「庫柏先生,再怎麼樣失意落魄的人都需要朋友,好吧,我看你也挺可憐的,我就勉強答應當你的朋友吧!」
霆宇伸出友誼的手停在半空中,遲遲等不到洛克的迴應,畫面的尷尬讓霆宇有些惱羞成怒。
「奇怪,你這個人一定要這麼難相處嗎?幫你做了這麼多,還救了你一命,難道就不能心存感激嗎?」霆宇真的忍不住要抱怨一下這個胸大無腦的冷血男人。
「請你離開…」洛克害怕自己會對這個幫大忙的傻瓜做出更多沒禮貌的舉動。
「你不用趕我,我自己會走,真是莫名其妙!」
霆宇抱起剛插好的花瓶,邊走邊埋怨著不懂人情世故的洛克,雖然很令人生氣,雖然轉頭就想走,但霆宇還是堅持要把花瓶的任務完成,擺好花瓶,仔細的調整好每一支花朵的角度,並拿出手機拍照。
「難怪Dr.Warran叫我不要理你這個有精神病的怪腳!」霆宇回頭對洛克大吼了一句,便大力甩上門離去。
誰又是Dr.Warran?他又憑什麼批判我這個人?洛克的怒火在轉眼看著壁爐上母親的照片瞬間冷卻了,他明白自己沒必要對Tim這樣冷漠無情,內心反而開始有點覺得過意不去,畢竟這個傻果確實認真地改變了他的生活,他再次看著壁爐上母親的照片,若有所思地抽離了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