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不準羞辱他】

外頭滴滴答答的雨聲聽了實在令人心煩，洛克和霆宇在這個玻璃帷幕的會議室裡已經等了一個半小時了，連杯茶水都沒有。霆宇很明白，小供應商就是要這樣看大通路商的臉色，在商場上一點也不奇怪，只是洛克已經焦躁不已，這是他們球莖萵苣事業的最後希望，只要第一大農產公司肯下訂單，他們就可以拿著訂單去銀行借錢，買下溫室和農田，再用收成還債就好，霆宇不肯放棄的努力，給了洛克這個希望。但是萬一待會兒的談判失敗了，就代表著一切都將化為烏有，沒有訂單，沒有貸款，沒了溫室，沒了農田，也不會有收成，也不再會有…Tim，一切都會迴歸到Tim出現以前的死寂，洛克又要再回到那個廢渣人生，過著靠伐木打工維生的日子，孤獨一人的日子。

洛克看著專心反覆練習簡報的Tim，泛著血絲的眼神，靠咖啡因硬撐的堅定意志，緊盯著筆電上昨晚熬夜趕出來的報告檔案，洛克內心疼惜不已，他發現比起失去新事業，他更在意的是會失去Tim的陪伴，因為沒有了萵苣，Tim將會回去做他的房仲業務，也不會再來拜訪他，所以今天這場談判意義不凡，他必須想辦法成功，想辦法留住Tim，洛克內心向上帝虔誠地祈求著。

會議室的門總算開啟，走進了一個看起來體脂肪很高，一臉嚴肅的五十多歲男人，他是美國南部最大農產運銷公司諾亞方舟集團的採購副總-伯特，所有的採購策略都是他說了算，口氣自然不小，一開口就顯得很不耐煩。

「好了，你們要談什麼，希望不會又是來浪費我時間的人。」伯特只用不到一秒的時間瞄了眼前這兩個人，便低頭繼續看手上的檔案。

「您好，我是洛克.庫柏，他是我的事業夥伴，叫做Tim。」洛克試圖伸出手錶示友善，但顯然這個副總高傲不理人。

伯特只是抬起頭蔑視地看了ㄧ眼霆宇，不吭一聲地又低頭繼續在檔案上畫來畫去。

「您好，為了不浪費您寶貴的時間，我們直接切入正題，今天我們來的目的是想跟您分享一個互相合作的機會。」洛克用眼神示意霆宇可以開始做簡報。

「互相合作？你知道每天有多少像你們這樣的小公司，想把從田裡種出來的垃圾賣給我嗎？」伯特的頭還是沒抬起來，但是口氣卻咄咄逼人。

「我們相信我們的產品具有絕對的競爭力。」霆宇不服氣的接著說。

「我們成功開發出可以在美國大量栽種的闊葉球莖型萵苣，已經可以進入量產階段。」洛克的語氣堅定，和霆宇交換了一個互相打氣的自信眼神。

這點果然吸引了這隻老狐狸的興趣，伯特總算抬起頭來仔細瞧瞧洛克放在會議桌上的萵苣。

「嗯，繼續…」伯特願意給這兩個人一分鐘的機會。

「根據哈佛大學的研究，全美國的有機市場…」霆宇繼續回到簡報上。

「說吧，你們打算賣多少錢？」伯特不耐煩地直接打斷霆宇的話。

「我們是想談一個合作方案，我們…」洛克覺得這個男人十分魯莽，囂張的態度讓人抓狂。

「你還有三十秒。」伯特戲謔的口氣帶著無比的輕蔑。

「每季一公頃三百公斤契約合作，六十萬美金。」霆宇迫不及待地說，洛克很驚訝霆宇竟然接得了這個球，顯然在來之前霆宇已經在心中盤算好了。

伯特總算放下筆抬起頭來，他訝異這兩個人有備而來，「這個亞洲人自以為是誰？在美國沒有人會吃球莖萵苣，只吃長葉型萵苣，那是你們黃面板的人吃的生菜，你懂嗎？」

「你的口氣有歧視的意味，別過份了！」洛克不允許任何人這樣歧視霆宇，真想在那個尖酸刻薄的嘴臉上狠狠揍兩拳。

「伯特先生，我們明白，但長葉型萵苣不適合大量栽種我相信您很清楚，若要再生機市場上快速搶下市佔率，並做到貴公司今年的一千五百億營收的話，諾亞方舟集團需要可以大批量出貨的有機蔬菜。」霆宇的話說的鏗鏘有力，並不受採購的心理戰術所影響。

伯特發現顯然這個黃面板的臭小子有做足功課，「契約合作都是大型農場才有資格簽約，你憑什麼以為我會願意？」

「我們雖然目前無法跟他們相批敵，但是我們有獨特的產品利基，我們做的沒有別人能做。」洛克接著霆宇的氣勢再加碼。

霆宇接著再幫腔，「沒錯，而且我們的…」

伯特又舉起筆打斷霆宇說話。

「你們不要以為自己小小的農地成功種出了些綠色的葉子，就天真的以為全美國人都會買，沒有人能保證他們的產品能夠在市場上存活，尤其是你們這種小蔬菜，市場上有多少有機蔬菜種類你們知道嗎？別以為拿著你的寶貝就一定會有消費者買單。」其實伯特自己明白這個產品確實有商機，而且能夠大規模栽種是最大優勢，表示今年的目標更有機會提前達成，更何況若是真能賭贏這一把，把有機部門的營收做大的話，明年的總裁退休後，他要坐上集團總裁的位置就指日可待了。

「你要不要買一句話，我們不需要你的羞辱。」洛克實在受不了這個辦公室裡惱人的氣壓，聲音吼的有點大了。

霆宇伸手按耐住洛克火爆的口氣，然後還是維持專業地說，「伯特先生，我們是真的很有誠意希望能夠與您合作，只要您願意在明天中午以前下訂單，或是簽訂契約合作的話，我們就會將這個產品的代銷權利全數交由諾亞方舟集團進行。」

「你這是在威脅我？」伯特的表情明顯不高興，沒有人能威脅他邁向集團總裁的寶座位置。

「不是的，請您不要誤會，我的意思…」霆宇覺得這個人實在拿翹到不可理喻的地步。

「你可以去試試優美帝集團，或是卡爾集團，他們規模比我小，更承受不起任何損失，也更不可能把資金賭在你們這樣鼻屎大的小農夫身上，你還以為讓我銷售是幫我的忙嗎？」伯特囂張的自信滿出了辦公室的玻璃門，薰臭了整棟大樓。

「我們走吧，這不需要再談！」洛克起身想走人了，他不想再看這隻狗令人作惡的嘴臉。

「等等洛克！伯特先生，可否請您再考慮一下我們的提案。」洛克拉著霆宇的手往會議室外頭走，但霆宇還是不肯放棄，他早就知道被羞辱是必須承擔的痛苦，但那些痛苦都是為了後頭更偉大的成功，一定要忍下來才能成就偉大的事業。

伯特在他們走出辦公室的最後一步吐出條件，「全年交貨至少五百公斤，十萬美金，不籤契作合約。」

「十萬美金？還不籤契約？」這下洛克更火大，兩手拳頭握的比石頭還硬。

「那表示每一顆萵苣不到一塊美金？而且你可以隨時拒絕採買。這個條件太不公平了。」霆宇立刻算出這個毒蛇採購的奸計，太過分了！

「要不要隨便你，我是看你們一副可憐的窮模樣。」伯特的嘴從不吃虧，佔盡了他們兩人的便宜。

「媽的！你實在太…」洛克已經舉起手準備衝過去。

「算了，洛克，我們走吧！」要不是霆宇攔下暴怒的洛克，那個王八蛋早就趴在地上滿地找牙了。

兩顆失落的心像被外頭大雨打爛的花朵，殘破不堪，原本綻放地璀璨又自信，現在卻被羞辱地像兩條落水狗似地狼狽至極。洛克的氣憤不只是伯特令人作惡的憐憫，更憤恨不平的是伯特對Tim極差的態度與種族歧視的粗鄙，這點讓洛克恨不得能在他那尖酸刻薄的臉上猛揮兩拳替Tim報仇。

其實走出會議室的那一刻起，霆宇早就不在意剛才的言語羞辱了，因為他知道更重要的是要把握剩下的一天半時間，趕快再想其他的辦法，霆宇的大腦不停的轉，一定還有其他方法可以解決，就像出征殺敵的戰士，即便所有的同袍都已經戰死沙場，所有的子彈都已經用盡，沒有殺到最後一秒最後一刀，霆宇是絕對不會放棄倒下的。

「有了，我想到了。」霆宇大叫出聲！

洛克其實看到霆宇不肯放棄的模樣相當心疼，因為他明明不需要陪著洛克一起承受這所有的苦和羞辱，他心疼霆宇花了一整個晚上準備的簡報，才講不到兩句就被伯特打斷，他心疼霆宇明明可以拋下自己去開發其他的房地產物件，他不明白為何這個男人會願意跟著他這樣吃苦，洛克對這股傻勁萬分不捨。

「那個人剛才有提到優美帝和卡爾集團，優美帝集團是第二大公司，也是諾亞方舟最大的競爭對手，太好了，我們就去找優美帝要訂單。」霆宇的心中又再度燃起了希望。

「Tim，聽我說，別去了，我們去只會得到同樣的羞辱，我不在意他們怎樣嘲笑我，但是我絕不希望會再有任何人羞辱你。」洛克的話雖然說的沮喪，卻充滿濃濃的體貼。霆宇看著洛克消沉的雙眼，真想上前給這男人一個振作精神的擁抱。

「我不在意，只要能夠幫你拿到訂單，借到錢，我根本不管他們說什麼？」霆宇就是目標導向，其他在路上的風景和天候都只是路過，摧毀不了他的堅強。

為何這個男人就是有這股讓人心疼的傻勁，更不明白的是，為何這個男人會對我的事如此地執著？天真地為我付出無怨無悔？洛克想起今天早上出門時，Tim幫他打領帶的模樣，順口還叫了他「親愛的」，難道…洛克實在不敢再往下多想，他還無法承擔這種男人之間跨界的感情。

「算了吧！我們別去了，這一切都是註定的，我其實早就知道，厄運之神一定會這樣擺佈我。」洛克知道這是世界的盡頭，他完全不想再多做掙扎。

「我不准你這麼說，沒有這回事，我們就是要擊敗什麼厄運之神，我就是不信。」霆宇的眼神異常堅定，像大雨的夜裡汪洋上的燈塔。

「沒有溫室，沒有農田，我就回歸到原有打零工的日子，你就好好回去做你的房仲業務」顯然洛克已經放棄做垂死的掙扎。

「沒關係，你先回去溫室照顧好那些萵苣，記得要依照你之前的記錄灑水，千萬別給太多，你把他們顧好，等著我拿訂單回來吧！」霆宇一手接過萵苣樣品，同時交代洛克回去要做的事。

轉眼間，霆宇抱著那盒萵苣樣品，冒著大雨衝上車開走了。

站在屋簷下的洛克拖著孤單的身影，狼狽地走在大雨的街上，他任由雨水在身上欺凌，他曾經以為自己這次距離成功是那麼的接近，又要再一次跟成功擦肩而過，厄運之神從來不會對他憐憫，只會在他每一次努力從地上爬起時，又再重重地將他擊倒在地，天空砰裂出巨大的雷聲彷彿是厄運之神正對他最無情的嘲笑聲。

洛克站在汽車往來不絕的大馬路中間，張開雙臂抬起頭向落雨的天空怒吼～

「來啊！你殺了我啊！你究竟怎樣才肯放過我！」

在這個城市的另一頭，霆宇站在優美帝集團企業大樓門口一整個下午，就只為了等候一個人的出現-優美帝集團執行長LesterJackson。雖然他知道機會渺茫，但他必須孤注一擲。

遠遠地一臺賓士車停靠在大門前，司機開了後座車門，迎面走下一位兩鬢白髮溫文儒雅的六十歲男人，秘書立刻上前簡報接下來的行程，霆宇知道這個人就是他在Google照片上查過的執行長Lester。

「Jackson先生，您好，我可否打擾您一分鐘的…」

Lester身旁的業務副總已經將霆宇推開，不屑的眼神對霆宇而言並不陌生。霆宇知道一旦Lester走進公司大門後他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霆宇對著正要踏進旋轉門的執行長大喊了一聲。

「我要賣你打敗諾亞方舟集團的方法！」

執行長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面無表情地回頭看著這個被雨淋溼西裝的臺灣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