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不說出口的情侶背心】
夏日的豔陽撒遍一地愉悅的情緒,也讓洛克規劃的露營更令人充滿期待。
霆宇拎著前晚一起醃製好的烤肉和清洗乾淨的水果走出大門,貪婪地先吸一大口舒暢沁涼的微風,再往前抱滿懷溫暖的朝陽,一眼瞥見把休旅車停放車道上,正在裝載帳篷器材的洛克。
「難怪昨天不讓我買藍色的牛仔背心!」霆宇看著陽光下壯碩的洛克,淺淺的鬍渣和新剪的俐落短髮散發出濃濃的男人氣息,身上的白色T恤緊貼著寬厚的胸膛和粗壯的臂膀,修長結實的雙腿和繃緊的牛仔褲胯下,任何人看了都會甘願擱淺在他濃郁的雄性氛圍裡。
但洛克身上那件卡其工作背心才是真正甜進了霆宇的心頭,那件跟霆宇身上一模一樣款式顏色的登山背心,表明了這個男人說不出口的用心,這種不言可喻的霸道,實在過份曖昧又讓人甘願沉溺。霆宇知道自己太享受這個直男偷偷帶給他的驚喜與有意又不明白說出的浪漫,似乎在蠻橫地向世人宣告霆宇已經是我洛克獨佔的資產一樣的專制霸氣。一件再簡單不過的登山背心像是在霆宇的身上烙印了洛克專屬的標記。兩個人都沒說破一起穿情侶背心的美好甜蜜,但嘴角微揚的默契早照印在深情相望的眼眸裡。
「都幾歲的人了,還用盡心機逼我跟你穿情侶裝。」霆宇忍不住在心裡甜蜜地竊笑著這個無聊又可愛的大男人。
洛克心底也笑著,「都幾歲的人了,連背心的扣子都還會扣錯,傻乎乎的模樣。」
洛克的身體向前貼近時,霆宇的心跳又瞬間加速,千萬別在這戶外強吻我,被工人們看到就太尷尬了,其實這裡假日一個工人也沒有。
「親愛的,該不會連釦子都要我幫你扣好吧!」這回換洛克回敬這個霆宇一句「親愛的!」,但洛克並不是不經意的順口說出,而是在心底反覆練習了很久,才敢這樣假裝自然地對另一個男人開口,留下了滿臉漲紅又羞卻的霆宇。
這個臭流氓的玩笑開的有點超過了吧,誰又是你親愛的,叫得還真是順口了,莫名其妙喊得親密卻又留下無限的想像空間,霆宇知道自己完蛋了!就在他才剛放棄自大又有奇怪性僻好的Dr.Warran的同時,心靈的空缺似乎立刻被身旁朝夕相處的洛克佔領,霆宇毫不猶豫地甘願成為洛克溫柔的俘虜,醉心在沒有結局的愛情裡。這一直是霆宇人生中最瘋狂的旅程,這種盲目的墮落霆宇並不陌生,他知道自己最終將會粉身碎骨,洛克也將成為他生命中下一個鐮刀死神,霆宇似乎已經準備好下一場行刑,先被無解的狂愛蹂躪糾結的心,填滿甜蜜如糖的真愛錯覺,然後再最荒唐的一刻全數倒空,萬念俱灰的心碎絞痛後,再回到一個人悲悽的孤單。
陽光穿透檔風玻璃輕撫著洛克濃密的睫毛和剛毅的鼻墚,霆宇知道他這一生都無法像偉大的陽光一樣貼附在洛克的身上,他和洛克正副駕駛座之間的距離也就是他最接近幸福的距離,不可能再有更多的奢求了,車上藍芽音響播放的是樂團OneDirection的歌「Strong」,怎麼此時聽起來帶了一絲淡淡的憂傷,這跟今天洛克興奮出遊的心情顯得有些違和,但好心情的洛克聽不出霆宇跟著哼唱下,心底潛藏複雜的情緒。
兩人把帳蓬搭好,東西都歸位之後,洛克便扛起釣杆和撈網帶著Tim往溪邊走去,沒多久,洛克的水桶裡已經裝了兩條大魚。
「看來,有人今晚要餓肚子了!」洛克的笑聲在山谷間迴盪,男人的曠野豪情和這片大自然原始的魅力相互輝映。在繁華臺北大都會出生長大的霆宇,對於釣魚這種成熟男人乾的事一竅不通,笨拙的城市孩子模樣讓洛克覺得莫名地有趣。
突然,Tim興奮地大叫起來,就像連溪谷旁的小動物們都好奇地探出頭來觀看。
「我釣到了,很大隻的魚,洛克你快來看!」霆宇就是不信自己有多遜,總算給他逮到板回一城的機會,使勁地拉住釣杆,彎折的弧度說明了大魚驚人的尺寸。
洛克立刻上前去接過手,技巧性地拉了兩下。
「我想…不是魚,是你勾到了水草或石頭縫,我下去幫你解開。」洛克眯著眼對霆宇笑著。
實在是太難堪了,真想挖個洞把自己埋了,霆宇說「你要下水?不能直接剪斷嗎?」
「剪斷不環保,應該可以解得開,這裡的水域你不熟,你待在岸上,無論如何都不要下水,聽到了沒?」洛克再三交代,然後像個勇猛的戰士,毫不猶豫地往水中再走去。霆宇看著湍急的溪流,心底從洛克下水的第一秒就開始緊張,早就將背心脫下隨時準備跳入溪水中救人。
一轉眼溪水已經淹沒了洛克的雙腳膝蓋,他伸手進水中裡來回扯動釣魚線,但仍無法順利取出釣勾,再往前踏一步,一個重心不穩右腳滑入了水草叢裡,水淹到了腰際,身體搖晃不停。
霆宇見狀一時心急,「小心,我來救你!」
噗通一聲,霆宇已經不自量力地跳下水,這時才發現水深根本踩不到底,立刻有股滅頂的恐懼淹沒了他剛才跳下的勇氣,霆宇在水裡掙扎划水的模樣不像是來救人,反而更像需要被救。洛克實在看不下去這傻瓜狼狽的模樣,撲進水中游向Tim,然後一把摟住他的腰際游回到岸上。
洛克脫下上衣用力擰乾,「不是才剛告訴你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跳下水嗎?」
「我看你危險,想要救你…」霆宇也跟著脫下T恤,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幸虧善於水性的洛克把他救上岸來。
洛克顯然對於這個自以為是的傻瓜有些生氣,霸道的口氣中又帶著萬分的憐惜。
「你可以不要那麼固執好嗎?怕微波爐太大聲會吵醒我,就讓自己喝冰牛奶…還搞不清楚對方有多兇狠,就敢站出來幫我嗆聲…看到我危險,卻連水底下有多深都搞不清楚,就跳下水…如果你真的不懂怎麼好好照顧你自己,從現在起,就讓我來照顧你!」這話明明充滿一個男人難得的柔情,怎麼被洛克說的像在宣告法令一樣地正經嚴肅,一點都沒有像韓劇裡撒狗血的溫柔浪漫。
但Tim從心底竄出一股暖流,血液漲紅了雙頰,無言的微笑直盯著故做鎮定若無其事的洛克,試圖解讀這句全宇宙最難解的曖昧情話,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直男會編織出這種讓人不得不困惑的迷惘,究竟是真心?還是無意?Tim實在無法從這個壯碩男人拼命閃躲的眼神中得到明確的答案。
「快上岸把溼掉的衣服換下吧,免得感冒了。」眼看著愣住的Tim沒有迴應,洛克轉頭邊說邊脫,人都還沒走到帳篷,全身已經脫得光溜溜了,留下岸邊充滿無數問號的霆宇,享受著剛才那一秒洛克浪漫的霸氣和眼前腥煽又完美的赤裸男體。
圍著吃完晚餐的火堆,霆宇被洛克伺候地有些忘我了,幾瓶啤酒下肚後,迷茫的眼神顯得有些微醺。洛克喜歡看著霆宇卸下平日偽裝的矜持,在月光下搖晃著放鬆的慵懶。白天釣魚打賭輸了,霆宇二話不說脫掉上衣大跳幾年前從YouTube上自學的紐西蘭毛利族戰舞,滑稽的模樣完全沒有殺氣也不威猛,反而逗得洛克狂笑不停,兩人歡樂的笑聲像這山谷夜裡久違的問候,像是大地的脈動正呼應了兩個男人迴歸原始自然懷抱的真誠與單純。
「我一直想問你身上的刺青是什麼?看起來像是隻怪鳥。」霆宇再喝一口啤酒,地上已經有五個空瓶了。
「這是弋克罕(Ikran),是一種原始兇猛有薄翼翅膀和致命利爪的靈鳥…看過電影阿凡達吧!」洛克所幸脫下白背心,露出壯碩的胸膛與臂膀,指著左肩上的圖騰化刺青。
「啊,我想起來了,那就是男主角成為納美人時,必須在浮山上征服的靈鳥。」霆宇睜大雙眼,大膽地走進伸出右手指開始在洛克的身上隨著刺青的線條遊走,從左手臂上三頭肌的翅膀開始滑向厚實的肩頭,再滑向左胸前的靈鳥頭。隨著霆宇手指頭傳遞的溫度越接近胸口,洛克的心就越是悸動不已,眼裡閃爍著莫名的光芒,近距離聞著霆宇身上溫潤雋永的木質香氣。
為了掩飾自己澎湃的情緒,洛克接著說,「男主角Jake爬上懸崖第一次與靈鳥相遇,他問了女主角,我怎樣才會知道要抓哪一隻,你還記得Neytiri說了什麼嗎?」
霆宇的手又繞回洛克的頸後再滑到右肩,嘴裡邊說,「我記得啊,她說,就是想殺死你的那隻…哈,才剛碰面就想殺死對方,就像你一開始好幾次拿著qiang嚇我,當時應該也很想轟爆我的腦袋吧?」霆宇突然想起那天從木梯上爬下來,一轉頭髮現拿qiang的是這個臭流氓時,兩個人都紅著眼想掐死對方的惡鬥模樣。
「確實很想…」你這個笨蛋,看你待會兒還笑不笑的出來。洛克深情地看著傻愣的霆宇又接著說,「每一位成年的納美人,在成為戰士的過程中,都必須尋找並征服屬於自己一生唯一的弋勀罕,每隻殘暴的弋勀罕一生也只會認定一個駕馭它的戰士,並在選定是你和它締結之前竭盡所能要殺了你。所有徵服過程都是痛苦的,折磨的,更可能會片體鱗傷,甚至死亡。唯有完成一生一次的締結,你才能真正擁有它。」洛克正經地看著Tim迷濛的雙眼,似乎在等待Tim給一個明確的訊號,一個承認自己完全被征服等待締結的訊號。
霆宇這一刻像酒突然醒了,等等,我剛才是自己挖洞給自己跳嗎?現在是洛克演納美人,我演弋克罕的意思嗎?現在是兩個人就要完成神聖締結的意思嗎?
霆宇的笑容在洛克的瞳孔裡開始僵硬變得尷尬,怎麼兩個人當初認識的過程,就跟電影裡的橋段一樣既折磨又痛苦,但卻遲遲還沒完成終身的締結,難道洛克用心良苦安排今晚的帳篷,就是要上演最高潮的締結儀式?傻笑的霆宇實在太喜歡自己這種對號入座的花痴病了,每天和洛克不斷上演曖昧的內心戲,變成是他幻想自己在熱戀中的精神糧食,他必須靠著這個虛擬的愛情糧食才能確定自己還活著。
「所以…你有女朋友嗎?」洛克終於觸碰了他一直不敢掀起的話題。
「…沒有」霆宇知道總有一天他會和每一個人一樣問這一題。
「…男朋友?」也許是酒精壯了膽,洛克決定打破沙鍋問到底,一次搞清楚這個感情世界迷樣的男人。
「哈哈,也沒有。」霆宇大笑,就猜到會有這一題,只能苦笑自己單身的悲哀。抬起頭立刻反問洛克。
「你呢?有女朋友了?」霆宇心底祈禱著那個Sherry千萬不要在這個浪漫時刻來攪局。
洛克輕輕搖了頭。
感謝上帝!這一夜總算可以沒有Sherry來煞風景。
「男朋友?」霆宇故意鬧這個再直不過的異男。
「我看起來像有男朋友的樣子?」洛克淺淺笑著迴應,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被問到這麼愚蠢的問題。
「像阿!」霆宇笑得開心,卻讓洛克有些訝異,自認像個全世界最爺們的男人怎麼可能會像有男朋友的樣子,難道…是霆宇已經看透了他最近複雜的心思?
微醺的霆宇帶著傻呼的醉意不假思索開玩笑說,「你不知道,有多少人說我每天跟你同進同出,看起來就像你的男朋友嗎,哈哈!」
「那麼你是…」我的男朋友嗎?縱然心裡有個渴望得到的答案,但後面這幾個字卻讓從來天地不怕的洛克始終說不出口,這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令洛克害怕,難道這就是愛情真實的模樣,既渴望卻又怕受傷害。
今晚有些嗨過頭的霆宇突然回過神,以為洛克問他是不是男同志。
「我…我當然…不是啊!」霆宇也不明白自己為何面對洛克竟然不想出櫃,也不敢承認,或許是害怕建立的友誼突然變質,接下來單獨相處的明天露營也會變得很不自在,更擔心洛克從此會迴避他,也會從此失去和洛克假裝曖昧的這一切。無言的沉默在兩個人相互迴避的眼神間,築起了一道看不見也摸不到的萬丈高牆,失落的惆悵已經硬生生地扯下洛克原本愉悅的笑容。
深夜裡,兩個人擠進一個帳棚,洛克一隻手撐在後腦勺,呆滯地望著上方,一直回想剛才的對話,明明自己是一個離婚喪子的直男,對其他男人也完全沒有興趣,怎麼身旁的這個男人簡單的一句話會讓他有如此大的失落感,洛克不覺得自己是個男同性戀,卻真真切切對Tim產生了情感,這份情感甚至跨越了精神層次的界限,他看過獲獎電影「斷臂山」兩個男主角在帳篷裡肉慾橫流的激情橋段,洛克翻過身去不敢再往下多想,閉上眼睛卻怎麼也睡不著,他以為自己正享受著一廂情願的愛戀所帶來的極端痛苦,一種生命中從來不曾有過的糾結,反轍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