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颶風】

「…以上是最新的颱風路徑更新，請大家千萬不能輕忽這個超級強烈颱風的威力。」

「這是美國三十年來面臨最嚴重的颱風威脅，也是有史以來暴風半徑最大，風速最強的氣候怪獸，今日上午白宮發言人已經…」

「…夾帶著加勒比海大量的水氣，雨勢將會達到每小時300毫米，瞬間風速最高可達209公里，足以吹走一架波音747豪華客機，請中南部民眾務必做好防颱準備…」

洛克安排工人兩天前就開始提早收割，今天一大早便陸陸續續將農機具，翻土車和水管水桶等用具全都收進溫室裡，粗壯的領班Wagner帶著幾個壯碩的男工人爬上玻璃窗加裝木條，洛克也忙著把外頭霆宇栽種的花盆一一搬進車庫和屋內樓梯下。面對這個史上最強烈的卡崔納颶風，所有人進進出出都忙翻了，美國中南部家家戶戶也都不敢掉以輕心。

忙碌的洛克，一邊指揮工人們趕緊做完趕緊回家，同時聽著電視新聞即時的連線報導佛羅里達州慘烈的災情。步步逼近的狂風暴雨像殺人噬血的兇猛怪獸，無奈的人們都只能在恐懼中等待幸運之神的眷顧，只有在大自然的面前，人類才能重新體認到自己的渺小與卑微，更加謙卑的面對天地力量的偉大。

遠方狂奔而來的烏雲，像一座大染缸裡的顏料，一步步將白天的日照染成血紅色的驚悚場景，隨著報導的災情越是劇烈，洛克的心裡就越是焦急，因為Tim從一大早出門到現在都三點多了還沒回家，洛克曾阻止他出門，但好勝的霆宇答應過遠在西雅圖的客戶，必須幫她照顧好即將要出售的房子，所以霆宇堅持去做最後的巡查，要把玻璃窗全貼上透明膠帶才行。顯然洛克再三交代他要在中午前回來的指令，被當作耳邊風完全沒放進心上。

洛克至少發出了十幾則簡訊，但這個放出門就像野馬似的傻瓜，根本沒有在關注洛克的召喚令牌。你不明白「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嗎？霆宇也忙翻了，趕著快快做完要趕緊回家，就沒閒功夫回洛克的訊息。

這可讓洛克一整天煩躁不已，但一時間又放不下手邊的工作，憂心跟著電視新聞中現場轉播的淹水高度一樣，越漲越高，終於洛克總算找到空檔，著急地撥電話給Tim要把他call回家。

「Tim，喂…」洛克放大了音量。

「我有聽到，這裡…風切聲太大…Hello…有聽到嗎？」Tim也跟著提高音量。

「有，我能聽到，你在哪裡？」聽起來人還算平安，洛克鬆了一口氣。

「我在養老院，我來幫…喂…能聽到嗎？」這裡訊號實在太差，也沒空講太久，想掛電話了。

「怎麼還不回來？颱風要來了，你馬上給我回來…」洛克又吼。

「好，等一下我就回去，我先把窗戶…釘好…就…」Tim也不想解釋太多。

「現在，我要你現在就回來，你聽到沒…」如果可以，洛克現在就想直接從他身後兩手一把抱起，整個人把他架走。

「…不行啦，我還沒…你別太用力，別把我弄痛，哈哈…喂…」才剛架好木梯，才正要開工，顯然Tim和旁邊的男人有說有笑，沒太理會電話那頭快要爆炸的醋桶。

「…別走高速公路，風太大了…你要走…喂…Tim！」嘟嘟…顯然電話已經結束通話，洛克的話都還來不及說完。這個傻瓜，都什麼時候了，到底還在幹嘛？連命都不要了嗎？不是去客戶家關門窗，收花盆嗎？怎麼又跑去養老院？養老院明明就有一堆壯丁在，哪裡需要你這個斯文弱雞去幫倒忙，還是去跟那些工友們打情罵翹？似乎還挺開心的，洛克就是受不了這個熱心公益又自不量力的傢伙，但也最欣賞他這種奮不顧己的傻勁，當初不就是因為Tim這份天真的傻，才完完全全扭轉了洛克即將破滅的人生，也才有今天這份成就與事業。這個男人就是這樣令人又生氣又疼惜，才會讓洛克的心跟著糾結起伏，他知道Tim和他之間有一種旁人無法理解的默契，就是這股默契綁架了他的思緒，沒有一刻不以這個朝夕相處的男人為中心環繞著。

洛克發現，雖然Sherry的外型清新，身材琳瓏，但一向以男性荷爾蒙發動機自居的洛克卻產生不了強烈的衝動，反而是Tim像是沙漏瓶中漸漸滲透的水，一點一滴的融入，無聲無息地填滿每一顆小沙粒之間的縫隙，越來越滿漲，直到洛克以為自己被他完全佔據了生活的一切，但其實還不止，連心也被無情的俘擄，這是什麼可怕的邪門妖術，正一步步摧毀洛克四十年來習以為常的直男世界，卻又同時建構出屬於他們兩個男人的另一個空間象限，一個不能被定義為同志的空間，洛克拒絕被貼上那個標籤。

眼看著遠方的雲層堆疊成又黑又厚的妖怪模樣，洛克判斷就算Tim現在從養老院趕回來，路上也必定是充滿危險，才剛想到這裡，洛克已經披上襯衫，衝上休旅車，往養老院飛奔而去。那是一種只有為了愛人的安危，才會展現的奮不顧身，就像Tim也曾經為了他奮不顧身的執著一樣。

高大的Jeep休旅車在養老院大門前被風吹的晃動，洛克已經快步找到站在戶外迴廊上的Jodie。由於三個工友有一個上週就休假回巴西兩個禮拜，一個碰巧腸胃炎在家修養，只剩一個年輕的廚師留下來做防颱工作，Jodie才會把Tim也找來幫忙，洛克正在嘮叨Jodie怎麼不請他多派幾個農場的壯漢來支援時，順著Jodie的手指望去就看到木梯上二樓的窗戶旁，Tim正捲起白襯衫袖子，笨手笨腳地敲敲打打，一陣強風把木梯吹的晃動，Tim的雙腳顯然努力地在高處尋找平衡，Jodie焦慮的大叫聲更讓一旁的洛克心頭一陣抽慉。

「Tim，你馬上給我下來，我說馬上。」洛克放高音量大吼的同時，發現Tim的左手臂上似乎有受傷，心裡更是緊張。

「等一下，我還沒弄好…」腳都還在努力的平衡木梯的重心，左手中的薄木板又差點脫手掉落。

「那樣可以了，Tim，你快下來吧！」Jodie看得出洛克的焦慮，這個直男對Tim的關愛已超出Jodie的想像，光是大老遠衝來逮人這件事，就夠讓人窩心了，世界上沒幾個男人會對朋友這麼做，除非是…男朋友。

「你非要我上去把你硬拖下來嗎?」洛克的這道命令既強捍又霸道，明明就快弄好了，只是風吹了一下，幹嘛大驚小怪，當然Tim也能從洛克的口氣中感受到他的擔心，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從木梯上爬了下來，扁著嘴的Tim像是被老師教訓的調皮學生，洛克露出嚴肅卻溫柔的神情。

「為什麼你跑來幹這麼危險的事?」還沒走到面前，洛克已經開始質問起來。

「…我…擔心養老院…」Tim委屈的迴應，眼神顯得有些可憐。

「那你就不管我在家裡有多麼擔心你？連簡訊都不用回我？」洛克抓住霆宇的左手臂，一翻過面，擦傷的傷口滲出鮮紅的血來，洛克的眉頭立刻揪在一起。

「我哪知道你會…擔心我」看著洛克的表情，Tim有一股甜蜜上心頭。

「我叫你回家，你掛我電話?」洛克脫下短袖的格子襯衫，對摺了好幾下之後，綁覆在霆宇的傷口上。

「…那是因為…」Tim拋了一個不知該如何迴應的眼神給Jodie，現在這算是友情？還是愛情？Jodie也不知該如何幫忙定義。

「以後我叫你下來，你就馬上下來，懂嗎?」綁好傷口止血，洛克的眼神堅定地看著Tim，等待一個遵從的答案。

「…喔，好！」Tim對自己口中百般依順的答案感到驚訝，而洛克看來也對這個答案十分滿意，接過霆宇手中的鐵槌，轉身自己往木梯爬上去，三兩下就把一整排的木板都釘好了，洛克爬下木梯，迎面走來一付英雄救美的酷勁，白背心下的結實肌肉散發濃郁嗆鼻的男性荷爾蒙，Tim和Jodie都看得著迷，還沒來得及回神，洛克二話不說拉起霆宇的手就往車子走去。此時，幾十層樓高的黑雲已經在他們頭頂層層壓迫，彷彿下一秒就會整個從天空塌陷下來。

「你們小心開車啊！」Jodie的吼聲很難穿透狂風嘶吼的聲牆，揮著手要他倆趕快回家去。

「快上車！」相較於Tim的一派輕鬆，洛克的口氣顯得急迫。匆忙跟Jordie告別，洛克的車子就往暴風雨方向衝進去。

狂風將整臺超過兩噸重的JeepGrandCharokee休旅車吹的東飄西搖，四個二十吋加寬輪胎已經在地面的雨水上任意滑行，暴雨像滿桶的大水不停的倒灌在車窗上，雨刷根本來不及撥出一秒視線能讓洛克看清蜿延的山路，霆宇嚇的完全不敢出聲，緊繃的肌肉已感覺痠疼，洛克也絲毫不敢鬆懈，前輪攀過土石流的爛泥時不斷打滑空轉，洛克結實的雙臂緊握著方向盤拼命使力都已經暴出青筋，霆宇的右手緊抓著車門上手把不放，整個人的身體也跟著車身劇烈晃動都快飛了起來。洛克猛力大踩油門讓車子從爛泥中脫身，卻又衝差點撞上外圍護欄翻下山谷，一個急煞車，車身旋轉了九十度打橫在山路中間。猛然一道銀光閃電打在一旁的楓木上，樹枝應聲斷裂砸落在車子面前，洛克轉頭給了霆宇一個堅定的眼神要他放心，這時候相信守護你的男人，就是給他最強大的力量，如果今天不是洛克來接他，霆宇猜想自己可能早就掛在半路上了。

好不容易千辛萬苦後，洛克的車順利開進車庫，兩個人總算平安回到家了。

霆宇站在窗戶邊看著囂張的狂風暴雨肆虐摧殘心愛的家園和遠方農田，面對大地之母強大的威力，一股無力感尤然而生。

「你過來坐下。」洛克開啟急救箱，拿出消毒藥水，棉花和紗布，抓起Tim的左手就開始消毒包紮。

「謝謝你，啊！好痛…還好剛才有你，不然我自己一個人的話，可能就掛在半路了…」看著眼前這個霸道男人的萬千溫柔，Tim整個人都快要融化了，這是永恆的守候，是一輩子的承諾，霆宇有一股擁抱洛克狂吻的衝動，就算這個男人最終會是Sherry的，霆宇也要厚著臉皮硬搶，因為愛的花火稍縱即逝，生命就是用來浪費在這些絢爛的瞬間，不是嗎？

「我知道。」洛克嚴肅的表情裡透出微微的驕傲與自豪，愛人給的肯定與感激就是所有汗水最美好的回報，但男人一定要高冷，要酷帥，這樣對方才會陷得更深，這男人味的坑，就是讓你無法自拔，自願深埋。

但奇怪了，別人道謝不是應該說不客氣嗎？這個英勇救命的男人實在是很霸道，卻又瀟灑的令人著迷，霆宇真忍不住又沉醉在洛克對他的關愛裡，一直以來就期待有個這樣強壯的男人，能成為他生活的依靠，能守護著他，疼惜他，關愛他，然而當這個男人出現在眼前，近在咫呎時，卻又那麼遙不可及，無法擁有。

「你真的…擔心我?」該死的閃電與雷聲不停打斷霆宇想撲上洛克強吻的衝動，頻頻回頭望向窗外。

「你那麼傻，我不照顧你，誰來照顧你？」一時尷尬的洛克，眼神閃躲，收拾著急救箱故作鎮定，但內心卻激動了起來，昨夜思索了一整晚和Tim接下來發展的關係，決定隨著自己的心走，豁出去算了。

「你昨天晚上不是還有話要跟我說?」還是乾脆假裝被雷聲嚇到，直接躲進洛克懷裡，不行，這樣太娘炮了，洛克肯定不喜歡矯情作態的男人。

「我是想要告訴你…我誤會你的那件事…那是因為…我真的很…」轟隆一聲大雷加閃電就打落在前院，近的讓人畏懼，響的讓人耳鳴不已，突如其來的巨響，讓兩個人都嚇了一跳，也打斷了洛克原本想告白的思緒。

「哇！閃電直接打在信箱上面…你看，可憐的小白狗斷成兩半了！好慘…」霆宇衝到窗戶旁，撥開窗簾，驚訝的大吼，什麼浪漫的告白都先放一旁再說吧，象徵咱們愛的莊園的小白狗被悽慘地劈成兩段了，你怎還有閒情意致談情說愛！

「我剛才是說…」洛克不甘心，還是想把從昨晚一直憋到現在的那句話講完，偏偏在這最緊要的關頭，電話響了，這個時候會打電話來的肯定不是好事，兩人都有不祥的預感，玻璃窗上急促猛撞不停的風雨，加速了兩人都不安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