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同志大Parade】

初冬的暖陽懶懶地鋪灑進養老院的前庭，草坪上幾個一動也不動的老人呆坐在輪椅上，享受這上天恩賜的溫柔，當人生快走到了盡頭，對幸福的祈求只剩等同寧靜的卑微。但此刻更卑微的是洛克想找回Tim的焦急。

「你不用問，我就知道你想說什麼。」Jodie說話的同時，拍拍一個光頭老者杵著柺杖的手，提醒他小心臺階。

「他過的好嗎？」洛克的語氣沉穩，卻難掩內心的煩憂。

「說真的，你是個異男，我真不知道你是否是無心的，但是Tim這回應該是蠻傷心的，才會決定離開。」像個慈母般關懷的眼神，Jodie看透洛克的沉默，卻看不透他究竟對霆宇產生了什麼程度的情感。Jodie接著又說，「你如果知道你們之間不可能發展下去，就應該明白說清楚，早點讓他死心。」

「你知道我…我不可能…」沒有他三個字還來不及說出口，被Jodie的話無情地攔截了。

「那就對啦，既然不可能，就把界線畫清楚，工作就是工作，夥伴就是夥伴。」從一開始就不贊成Tim投入感情的Jodie，始終擔心友誼變質這一天的到來。

「我不可能會問你，是不是對他產生了感情這種愚蠢的問題，我也絕不可能責怪你為何辜負他。所以，我從一開始就不贊成Tim對你投入感情，因為最後失望難過的一定是他，你知道他就是那麼傻。」

「他對我投入感情了？」洛克剛說完就知道自己明知故問。

Jodie的白眼球翻到了後腦勺，「別告訴我你看不出來！他那個傻瓜，簡直把你當老公在相處了，雖然他嘴上都不承認，但我們這些朋友都看得出來，等等，你該不會以為他對你的好都是理所當然的吧？」

「當然不會，我很感激他…」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人這樣體貼，從小失去母愛，父親不管的洛克，所有大小事都是靠自己，他從不知道有人幫他準備校外教學的餐盒有多麼幸福，有人陪他做上臺演講的彩排，陪他一起做美勞作業有多麼幸福，但他現在知道這一切是多麼讓人珍惜，當每一次Tim為他遞上感冒的溫開水，當每次他還在溫室忙公事，Tim在睡前遞上一杯溫暖的牛奶，或是每當農場的順利出貨，Tim就會用洛克的名義請員工吃喝慶祝犒賞員工。洛克總算知道被愛被思念被在乎的感覺是什麼，原來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願意這樣真誠地善待他，內心對Tim深深的感激像阿拉斯加的溫泉水從地心竄出地表，源源不絕，澎湃洶湧。

「但是，他要的不是感激，你知道嗎？他想要的是你永遠給不起的愛情。」Jodie早就知道這個異男的腦容量，最多也只能想到這個回報Tim的方式。

洛克又陷入沉思，「給不起」是什麼意思？縱使今天洛克還是個喜歡女人的異性戀，衝著Jodie這句話，也能激怒洛克為了爺們的面子拼給你看，但如今「給不起」三個字卻真的代表著洛克的軟弱，代表一個懦弱的男人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心愛的人難過受苦，沒有能力，更沒有勇氣給他呵護和溫暖，洛克只能無奈地被Jodie扣上給不起的帽子，這種無力反駁的失敗足以讓一向自信滿滿的洛克垂頭喪氣。

「我覺得你們這次玩得有些過火了，彼此先冷靜一段時間，不要碰面也不見得是壞事…」Jodie一邊說教，一邊將東邊每個窗戶的百葉窗降下，讓屋子裡直接曬到太陽的老人家不至於被曬傷。

「你能告訴我他在哪裡嗎？」洛克抬起沉重的眼皮，睜大雙眼看著Jodie。

「你放過他吧！」Jodie突然停下手中的工作，回頭看著這頭奔波千萬裡還找不到家的安第斯山灰熊，無助的眼神在沉默地呼救。

Jodie看不慣一個大男人放不下身段內心卻苦苦哀求的孬樣。「Candice帶他去城裡看看今天的同志大Parade，散散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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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地球上至少有一億個以上的物種，但並不是只有人類有同性戀的情況出現，許多的動物群體裡也都有同性伴侶生活的情況出現，例如企鵝，獅子，和黑猩猩，其中倭黑猩猩最為特別，他們是世界上最博愛友善的動物，他們不會爭奪食物或伴侶，而是不分性別地先和夥伴們玩樂交配之後再一起共享食物。從這一點可以證明，就算全人類都是從猿猴靈長類演進而來，霆宇也始終否認這說法，因為他的愛情觀是獨佔的，是防禦性極強大的，沒有共享這回事，更別說是跟別人共享愛情，是自己的大腦還沒演化到至善至美的大同世界那地步？還是自己比這些野性雜交的動物更先進更文明地懂得剋制自己的性慾，這是個矛盾的邏輯，也或許是，要在這六十億人口裡找到跟自己相同演化進度的物種，確實不容易吧！

坐在對面的大媽不停地講述著結婚的程式，雖然在座的Candice，準新郎霆宇，準新娘Renee都知道這是為了讓霆宇順利取得美國籍身份的形式婚禮，但是在新總統川普上任後，移民政策的緊縮導致稽核的條件與審查的過程變得極端嚴苛，甚至是任由移民官刁難的地步。

Candice一眼就看出百般不情願配合的準新娘是個在中國移民家庭裡，受父母期望束縛而不敢出櫃的女同志，但大媽似乎被霆宇的氣質與體態深深吸引，對這個臺灣女婿十分滿意，即便冒著被移民官認定假結婚的風險，但十萬美金的聘金再加上風度翩翩的帥女婿，這樁婚事絕對是天作之合，拖延不得。總然眼前男女主角分明就貌不合神也離，若有所思的各自煩惱，但如果還要繼續留在美國，霆宇知道自己也沒有其他選項了，只要能取得移民官的信任與透過審查，即便和新娘假裝生活在一起一陣子，偽裝成真心相愛的夫妻，霆宇相信自己可以和新娘達成互不侵犯生活的共識。

大媽把歷年來移民官的審問考古題發給大家，叮嚀女兒和女婿一定要熟讀默背。

「內褲款式和顏色？…咖啡要不要加糖和奶精？…還有敏感部位？」Candice對於移民官問的這些問題忍不住噗嗤地笑了出來。

霆宇的心早已飛到窗外，這幾天心思總是不經意地飄向遙遠那一端的洛克莊園。

此時霆宇的眼角餘光框進了一個熟悉的黝黑身影，那個男人似乎被一群跟他一樣健壯結實的男人們拉扯著，霆宇想起來他就是曾經在超市找洛克和他麻煩的拉丁裔偷渡客KiffNorth，上回在Aaron的喪禮上，Kiff又耍渾當眾羞辱洛克是惡靈害死了Aaron，逼得當時霆宇衝上前想揍扁他尖嘴猴腮的欠扁嘴臉。

雖然隔著餐廳落地窗聽不到那群男人在咆哮什麼，但眼看著Kiff就快要被那群男人兇惡的眼神和粗暴的推拉淹沒了，Kiff的揹包被其中一個全身刺青的光頭猛力扯下，拉開拉鍊並倒出所有物品後憤怒地扔在地上…下一秒，不怕死的霆宇已經衝出餐廳，跑過對街，愚蠢地向風暴中心直奔而去。

「嘿，住手，你們！」霆宇趕到之前顯然Kiff已經捱了好幾拳。

「非常好啊，你的亞裔男朋友來救你了。」其中一個帶著墨鏡叼著煙的先開口，顯然是這幫人的頭目。

Kiff抱著肚子，劇痛不已，勉強抬起頭來看到張開雙臂的霆宇，媽的，怎麼不是來個像雷神索爾或巨石強森那種能打的，結果來了個弱不禁風的亞洲弱雞，看來這下是大劫難逃了。

「廢話少說，幹嘛打人。」霆宇的口氣絲毫不讓步，雖然這個Kiff曾經帶給洛克不少麻煩。

「他欠的錢，你幫他還嗎？還不了，連你一起打，打到你菊花爆開為止。」一旁有個棕色短髮上刻著瑪雅圖騰的瘦皮猴囂張地向霆宇挑釁。

霆宇的手勢阻止了對街Candice準備加入戰局的腳步。

果然猜的沒錯，這些邊緣人不是為了女人就是為了錢，難不成會為了國家大事大打出手。

「多少錢？」霆宇的冷靜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五千美金！」叼煙的老大又開口。

「你們等著別動，不準再打人。」霆宇轉頭看一眼勉強站起來的Kiff，然後跑回對面餐廳門口，從驚恐的大媽手中，拿回剛才預付訂金的一部分。

「拿去，別再找他麻煩了，快滾吧！」霆宇把錢塞給瘦皮猴，要他們立刻滾蛋。

一夥人在地上吐了口痰和菸頭便轉身離去。

「你還好嗎？」霆宇試著關心一下落難又尷尬沒面子的死對頭，Kiff這時卻猛力甩開霆宇想摻扶他的手。

Candice早在喪禮上就知道這個被打的男人不是個懂得感激的好東西，便迅速將霆宇拉走。「我們走吧，別理這種不懂得感恩的人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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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綿延一公里的隊伍會在最熱鬧的桃樹街上展開瘋狂又熱情的表演，最後所有人全擠進彼得蒙公園的主舞臺前歡慶開趴。Candice推著娃娃車走在前頭，坦白說，走在她身後的霆宇根本對今天全美規模最大一年一度亞特蘭大同志大Parade完全沒有期待，彷彿外頭繽紛熱鬧的嘉年華是一整片無聲的彩色背景，由3D全景的投影擬造出來的虛幻世界，霆宇走在裡頭看到的都不是真的，觸碰到的全都是超級電腦演算出來的感受，整個心像被抽離在這個表徵荒謬的七彩世界，真真切切地知道現在的自己並不屬於這裡，霆宇的心還孱弱地擱淺在二十六公里外那座英格蘭莊園裡。

「你就不能開心點嗎？先放下心中的煩惱，活在當下，好嗎？」

霆宇用全身僅剩的力氣，用力地擠出一個萬般勉強的笑容，假的讓Candice忍不住拉著Alva的小手，在霆宇臉上輕輕呼了一個迷你巴掌。

「這裡多的是男人，你看，那個身材比洛克還要高大勇猛，夠大隻了吧？還有那個，你不是喜歡成熟的嗎？那個夠熟了吧你哪個不挑，偏偏挑上一個離婚的直男。等等Anthony來了，我會逼他介紹一打男人給你，每天約會一個，讓你慢慢選。」

三層樓高的巨型彩虹旗由二十四個只穿迷你四角內褲的猛男扛進眼前的前導隊伍中，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驕傲燦爛的笑容，這一刻所有的愛都是自由平等的，都是值得被祝福的，今天是紀念亞特蘭大承認同志婚姻十週年的慶典，每個人都在歡慶的自由中展現無拘無束的驕傲和追求平等的民主精神。當然同時，兩旁好幾千雙發光的眼神，貪婪地搜尋著稍後主舞臺邂逅的目標與今晚狂歡的玩伴們。只有霆宇冷峻的臉龐上寫著大大的「NO」，任誰也不想靠近這個來參加還帶著臭脾氣又掃興的帥哥。

隊伍裡一個幾乎全裸塗滿金漆，頭上戴著埃及豔后華麗金飾的年輕男孩，踩著直排輪滑到了霆宇的面前，雙手不預警地搭在霆宇的肩上，用可以蓋過重低音的聲音大吼著，「親愛的，放下他，你值得更好的男人。」然後遞給霆宇一支彩虹旗。

靠北了！連舞者都能一眼看出我表情透露出五個大字：「我被拋棄了」。霆宇的心裡又何嘗不想放下他，忘了他，但每一個先認真就輸的同志都知道，偷偷在心上刻劃的愛戀，才是最酸最甜也最難忘懷的，也就因為這樣才會輸的那麼徹底，輸的痛徹心扉。

緊接著走在北歐海盜隊伍後頭的是來自義大利的米蘭消防隊，鮮黃色的安全帽特別搶眼，黑色緊身上衣與橘色色塊交雜的黑色工作褲，以及眾人目光都難以閃躲的兩腿胯間突出狀，儼然是今天所有隊伍裡頭最搶眼的猛男團隊。低頻震透心臟的超重低音，晃動著馬路兩旁圍觀的群眾的耳膜，消防隊員們開始搖擺性感的臀部，牽引著幾百雙眼睛跟著蠻腰的前後推送來回擺盪，只有霆宇的眼神呆滯無主，猛男們在面前騷勁十足地自我撫慰，怎樣也撩不起霆宇任何應有的反應。

但此時霆宇的眼角餘光竟閃進一個擠到前排的魁梧身影，這個身影就像刺眼的朝陽直射入眼裡，溫暖的讓人不忍眨眼，是洛克。歡樂的音樂旋律在兩人的耳裡按下了靜音鍵，夠安靜，才聽得到對方思念的呼喚，夠安靜，才聽得到自己怦然心動的心跳聲。不用開口，就有說不盡的心事穿透舞者的肢體直接傳達到彼此的心底，洛克心疼著霆宇的委屈，被他那天狠心的推開，糟塌地殘破塗地，又被Reggianna的瘋言瘋語搞得醋勁大發，心碎難過，洛克溫柔的眼神跨過大街，懇求著霆宇的原諒，這些無心的意外插曲都是洛克最傷人的錯，洛克只想將霆宇摟進懷裡，說一千遍對不起。

兩雙孱弱的眼眸在接觸的一瞬間迸發出思念的淚波，一圈圈拼命在眼眶中泛開和推擠，就算此時有幾百萬個消防猛男阻隔在兩人中間，那對溼潤的淚眼裡也只有彼此的身影遮覆著瞳孔。

這個未預期的重逢，在不可能的時間和不可能的地點出現，一個說自己不是同志的直男出現在全亞特蘭大最多同志的大Parade裡究竟是為了什麼？是放不下舊情份？是捨不得我？是想接我回去？為什麼這個臭流氓的曖昧這麼有戲？農場的工作我都已經交接出去了，沒有我也能運作的很好，還來找我幹嘛？如果這一切都是我自己自作多請的假象，那為什麼又要用無辜的表情來換取我的同情？霆宇不知道該如何解讀洛克臉上溫柔的深情，曾經那個要霆宇搬進莊園同居的認真表情，曾經那個親吻霆宇時露出的真誠眼神，除了認愛，究竟還期待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隊伍裡播放的音樂越來越大聲，騷動氣氛也越來越高漲，群眾歡樂的吼叫聲跟著消防隊員脫下緊身上衣攀升到另一個高潮。每一副黝黑厚實的胸肌帶動音樂的起伏，塊塊鮮明的結實腹肌收縮扭動，豐滿翹高的臀肉彈跳擺動，看得現場的同志夥伴們人人血脈噴張情慾飛漲，猛男的魅力是不分性別的必殺絕技，空氣裡只有崇拜與臣服。

縱然霆宇的眼中完全無視消防猛男的勾魂豔舞，也隔絕了洛克身旁所有事物，彷彿這空間裡所有的聲音和人物都顯得多餘，因為這一刻的美好，只有眼神能傳達，只有淺淺的微笑可以隔空迴應沒有言語的求饒，霆宇的釋懷來的有些莫名，他以為是愛的尋覓牽引著洛克來到這裡，乞求著他的原諒，盼望著他的回頭，光是想到這幾點，就足夠讓心軟的霆宇徹底投降。洛克在閃爍的消防員肢體揮舞的間隙中，明確地看到了久違的那個淡淡的微笑，忍不住一時的激動，準備穿過熱舞中的猛男隊伍，跑向對街的Tim。

「Hello學長，你不是說不來參加，怎麼自己偷偷跑來了？」整個人貼上霆宇，嘴唇已經在Tim耳邊廝磨，Anthony必須放大音量才能蓋過震耳欲聾的音樂聲。

洛克的雙眼立刻被這一幕醋意點燃的怒火灼傷，又是他！那個西裝畢挺的亞洲男孩，明明長的比Tim還矮，卻硬是用手臂親密地勾搭在Tim的肩上，對街洛克的情緒又複雜糾結成一團，無奈地只想轉身離去。

「我是陪Candice…」霆宇急忙解釋。

「你看那麼多帥哥，天啊，你看那個留鬢角的消防隊員一直盯著你，學長，你真的應該多出來走走的，別老是待在那個沒有男人的農場和溫室裡，整個人都快枯萎了。」Anthony飄忽的眼神像NASA的超高解析度哈伯望遠鏡可以將性感的男人全數搜刮進眼裡。理事長Grant也在此時出現，跟Tim打了招呼，就一把將熱戀中的Anthony摟進懷裡，滿滿的愛意讓Tim想起還在對街痴痴等候的洛克，但一回頭卻看見洛克已經半個人鑽進人群，準備離去，Tim難掩失落的心情，眼睜睜地看著剛才綻放的焰火又轉眼凋零。

此時，一個年輕健壯的男孩快速穿過消防員隊伍奔向對街，一手拉住了身影已被淹沒的洛克，Tim想起那個男孩就是參加Alva生日派對上最搶眼的新銳建築師Yvan，他對著洛克露出青春無敵的迷人笑容，然後跟在洛克身後一同離去，那個背影是今天最煞風景的浪漫邂逅。

新一輪的折磨，又一次蹉陀了兩人原本慢慢癒合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