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繼續沉淪】

堆滿到溫室門口的，是一籠籠剛採收回來的萵苣，因為後勤調配人力安排的不足，造成農場與溫室的作業員相互指責，早先採收的農產已經開始在冷熱溫差大的空氣中枯黃葉爛。

「老闆，我不管你到底是怎麼把Tim氣走的，但如果你要確保下週的出貨不會再像上次一樣亂七八糟的話，你現在最好馬上就去把他找回來。」剛放下采收籃的女工頭Tina已經不願再收拾這混亂的殘局，就算她一個人埋頭加班也解決不了出貨不及的亂象。其實她已經看不慣洛克手忙腳亂的經營步調，私下打好幾次電話給霆宇，拜託他趕快回來整頓農場秩序。

脫下工作圍裙，離開前，Tina回頭對眉頭深鎖的洛克補了一句，「還有，C區的撒水頭已經漏了兩天，WGM派來的人根本不會修理，有一半的萵苣的根都泡爛了，這次出貨量肯定會再更少。」

洛克看著眼前雜亂堆疊的新鮮收成和溫室裡還來不及換盆就已經開始爛莖的培養苗，心裡像熾燒的焦炭般煎熬，卻又無力思考該從何下手，才能重新拼湊起這一整座沒有了Tim而正在一片片崩解的GreenLeaf事業。

一整晚屋子裡安靜的一點聲音也沒有，再也沒有Tim躡手躡腳下樓倒牛奶的聲音，再也沒有溫室裡為了趕工出貨和Tim一起加班的忙碌聲，更也沒有Tim剛搬進來時夏夜的蛙鳴蟲吟聲，整座莊園靜默地讓人害怕，淒涼地讓人心慌，彷彿這裡的一切又回到了Tim出現之前的死寂，荒蕪與悲哀填滿了空氣中每一個縫隙，讓洛克焦慮地快要窒息，他無法再回到那個沒有希望，沒有存活目的的泥淖裡，像個活死人躺在冰冷的床上，睜亮著血紅的雙眼直到天亮。

洛克緩緩推開Tim的房門，鵝黃色的朝陽悄悄地鑽進白紗窗簾，抹黃了這整間房的憂愁，一種思念卻說不出口掉不下淚的憂愁。洛克不明白自己在這個房間裡究竟悼念著什麼？或是緬懷著什麼？人還在這房間時沒有好好把握，現在人走了，物盡樓空了，才想來這睹物思人，然而面對的卻只剩白牆空床和一張收拾的不能再空的木書桌，洛克拉開抽屜，難道還以為Tim會遺留下任何愛他的證據，然而在最低層的檔案抽屜裡，一個半露出的諾亞方舟企業標誌吸引了洛克的注意，抽出一整袋資料夾，裡頭竟是好幾份厚厚的合約書，優沃的條件和驚人的金額立刻讓洛克想起幾次Bert對Tim的騷擾。洛克這時總算明白，原來Bert企圖用盡各種好處來收買Tim的投靠，其中包括立刻由諾亞方舟以企業名義擔保，藉由投資移民方式免費讓Tim得到美國居留的綠卡。以一個正常人來看，再怎麼笨都知道Bert提出的條件比起留在庫柏莊園實在強太多了，但這個傻瓜房仲卻不為所動，竟毅然決然放棄了大筆金錢，高階職務，耀眼成就和移民身份。洛克心底當然明白Tim這麼做，一切都是為了誰，此時激動的心撩撥起陣陣鼻酸，洛克想起查德汙衊Tim貪相簿柏家族資產的憶測實在荒謬可笑，Tim連檔案上這些比庫柏家族資產還大數倍的條件都願意放棄了，洛克覺得自己對Tim的虧欠又豈是用庫柏家族的財產能償還的起。

抱著這幾頁厚重的合約檔案躺上Tim的床，灰色髮絲紋的枕頭上還殘留著Tim身上慣有溫潤木質香氣，洛克的左手探進枕頭下，想讓這味道能像Tim的臉頰一樣更貼近自己的側臉，此時洛克發現這枕頭下有樣東西，顯然是Tim匆忙收拾忘了帶走，翻起枕頭一看，是一件沾著血漬的短袖米色格子襯衫，而且這是洛克的襯衫。他想起是颶風那天，Tim的手臂受了傷，洛克脫下這件襯衫暫時綁在他的傷口上，看著手中的襯衫，洛克對Tim的思念瞬間像雪崩一樣狂洩而下，Tim這個傻瓜究竟是著了什麼魔？怎麼會對無以回報的洛克產生莫名的執著，Tim從不開口向洛克要求任何回報，這才是讓洛克更覺得痛苦的地方，一個默默為洛克付出真心卻苦苦等不到迴應的傻瓜，實在是令人心疼萬分，這時候洛克才發現自己的自私，一直無心地冷落了Tim的真情，朝夕相處的真切情感總是被洛克視為理所當然，先認真的Tim反而被埋沒在得不到真愛迴應的迷途裡。洛克痛苦地責難自己後知後覺的愚蠢，也責怪自己這麼多次無情地傷害Tim的情感。

躺回床上，閉著眼，腦海中全是他和Tim從一開始怨家不打不相識的畸遇，可惡的傻瓜房仲不停地挑戰他的耐性底線，直到兩人漸漸瞭解彼此，進而共同創業，住在一起，生活在一起，甚至擁抱，接吻…洛克想起那天越界放縱的細節，他喜歡從身後摟著Tim的溫暖，在他耳邊廝磨的親密，下體在他豐嫩的臀瓣間推蹭的溫存，即便那一開始只是演戲，但兩人卻配合的絲絲入扣，如假似真，尤其當兩人的舌身不停溼熱地翻攪，洛克記得那全身毛孔擴張的舒暢與血液直灌下體的振奮，是前所未有的暢快感受，隨著手掌大膽地探進Tim的褲子裡，緊緊託捧著渾圓飽滿的肉臀時，洛克發現自己的性慾已經超越性別的藩籬，跨越了禁忌的邊界，只想更進一步的探索Tim那幽秘的禁地，只想更深一層地佔有他，那份原始的性慾無比的強烈，真切的感受就像和夢中的Tim即將開始更多親密的愛撫，洛克能真切地感受到Tim的臉頰貼附在他胯間的熱度，這次他不再抗拒也無法抗拒…

突然洛克睜開雙眼，發現有個年輕男孩在他腫脹的褲檔外用唇鼻來回摩蹭著。

「Oh_Shit！怎麼是你？你…怎麼進來的…」原來是那天在同志大parade遇到的陽光男孩Yvan，洛克一時被驚醒，急忙將身體向後一退。

「我看你樓下的大門沒鎖，我就走進來了。你不介意的話，讓我繼續剛才對你的愛撫吧…」迷人的青春笑容像淡淡粉紅的花朵綻放出一口耀眼的白牙，Yvan往洛克下體直撲，繼續逗弄著他即將釋放出的狂野巨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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矗立在亞特蘭大西城區最高的鐵灰色鋼骨大樓，就是諾亞方舟農產公司新成立的美國總部，霆宇拖著沉重的步伐，帶著早上在會計師事務所結算的股權讓渡書，反覆掙扎了一個月，霆宇決定聽從查德的建議，用自己手中的股權和Bert換取撤銷GreenLeaf的侵權訴訟。霆宇沒有事先和律師學弟Anthony或是任何人商量這個決定，因為他知道所有人的反對，都只會阻礙他想立刻幫洛克擺脫訴訟案糾纏的決心。雖說心裡還惦念著庫柏莊園和洛克，但連洛克人過得如何都不知道，說不定已經和Sherry忙著準備婚禮的事，或是同時還跟Reggianna瞎搞偷情，霆宇低著頭像個感情和事業都栽在洛克身上慘遭挫敗的戰俘，為著沒有目標的未來向諾亞方舟大樓走去。

前方一個熟悉的聲音喚回了霆宇的三魂七魄。

「Hey_Tim，好久不見了。」明亮的大眼，配上俐落的商務套裝，Sherry展現出從未見過的幹練模樣。

「Hi_Sherry，真巧，你怎麼在這？」霆宇發現自己一直以為Sherry是個嬌羞柔弱的小女孩，沒想到在美麗的臉蛋下，還有一顆精明的頭腦，難怪每次洛克提起Sherry在理事長的辦公室有多麼能幹時，臉上就不經意流露出與有榮焉的驕傲，這下霆宇對Sherry真的甘拜下風了。

「我拿了明年度的東岸產銷配額契作合約給諾亞方舟，要求他們重新審查新英格蘭區配額不足的問題，你呢？你們不是跟優美帝合作才對，怎麼會來諾亞方舟？」Sherry更有興趣的是想和霆宇多聊聊他對維也納分歧派畫風的共鳴，或是晚期浪漫在和絃變化與編曲結構上的優雅呈現。這個內斂質樸的東方男人始終對她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

「唉！你應該也聽說諾亞方舟對GreenLeaf提告的事，我想親自來解決這個惱人的問題。」霆宇從來解讀不了Sherry對他崇拜的眼神，只顧著煩惱自己即將面對讓出事業的惆悵和Bert那張沾沾得意的嘴臉。

「嗯，這確實很令人困擾，但我也聽說你搬離開庫柏莊園了？」曾經如影隨形，相輔相成的兩個男人，走到今天分道揚鑣，就算先不論霆宇對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陌生男人毫無保留的付出這麼多，但洛克到底還能嫌棄霆宇什麼，這點Sherry實在不懂？

「嗯，是的，我現在自己住到外面了。」霆宇落寞的語氣，讓Sherry有一股想擁抱他的衝動。

「所以…你沒聽說莊園上個月底的出貨亂七八糟的事？優美帝的採購副總都快氣炸了。」這件事讓對手諾亞方舟十分得意，以為是他們提出的訴訟產生效應，已經讓敵營亂了陣腳，優美帝的股價也在一個月內暴跌了將近十個百分點。

「是的，我知道這件事了。」優美帝的執行長Lester最近每天撥電話給Tim，要求他趕快回到莊園幫忙。

「你不也是股東嗎？難道你不打算回莊園去幫忙洛克嗎？」Sherry一直以為霆宇會不忍心放下洛克，或是洛克會捨不得霆宇的離開。

霆宇沉默了一下，洛克的名字從Sherry的口中說出來格外溫柔貼切，卻又極度刺耳。

「他不需要我…但…他確實需要一個陪伴他，協助他一起為事業奮鬥的助手，我倒是覺得妳和他的婚事可以加速進行，你這麼細心又聰明，一定可以成為他的好伴侶。」把心愛的人推給比自己更合適的對手，經常是亞洲愛情電視劇裡最血腥暴力的大愛戲碼，往往主角都要藉由主動成就別人的愛情來加冕自己悲情英雄的不朽，其實這只是更凸顯自己狂妄自大的施捨與沒有自信追求真愛的悲哀罷了。

「我？你不是跟我開玩笑吧，我跟他是完全不可能的，我只把洛克當做大哥哥一樣看待，我對他沒有更多的感情。倒是…你這種男人對我比較有吸引力，我的意思是…」雖然Sherry知道洛克對霆宇似乎產生了特殊的情愫，但卻從不知道霆宇怎麼解讀同性間的情感。無論霆宇是不是個同志，這樣條件的男人確實讓Sherry也會偷偷心動。

「但是我以為你們兩個在拍拖？」霆宇睜大雙眼，這準新娘說出來的話讓人吃驚。其實霆宇心裡一直很清楚，把洛克和Sherry送作堆一直是霆宇不敢面對自己感情的避風港，因為只有不斷這樣告訴自己，才可以舒解自己越陷越深的情感，這也是他能從洛克浪漫的無底坑裡爬出的唯一一條救命繩索。

Sherry接著說，「我和洛克根本沒有交往，我們都清楚對彼此的感覺沒有到成為情人的可能，更何況…其實…洛克在墓園時已經告訴我，他心裡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我猜，那個人應該是…」

準新娘的瀟灑退場，逼得霆宇像真相記者般抽絲剝繭著急地追問下去，「但洛克不是送給你那個旋轉木馬，我以為那是他對你求愛，難道不是？」

「你是說我工作櫃上的那個音樂盒？那是我們第一次約會時，一起在櫥窗裡看到的，我隔天回到店裡去買時，那個音樂盒就已經被買走了，是我自己重新請店家再幫忙訂購一個。我猜想，原本櫥窗裡的那個旋轉木馬，應該是當晚洛克趕在店家打洋前，為你買了吧。」Sherry不想再幫洛克隱瞞什麼，也想趁機刺探霆宇的反應。

一股暖流從心底竄出，像溫暖的洋流滲透霆宇身上的每一個毛細孔，街上的冰涼空氣也跟著升溫氣化，如果Serry說的都是實話，那麼霆宇會毫不猶豫的鬆開還緊握救命繩索的雙手，都快要爬出坑口的自己，甘願重新跌入洛克那個柔情浪漫的無底洞裡，繼續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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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的日落特別的早，遠山漫下的氣溫帶著刺骨寒風，凍僵了一整片原本就死氣沉沉，沒有霆宇的庫柏莊園。十萬火急的黑色跑車毫無減速地駛過莊園大門，撕裂了這幕該死的無聲枯寂。已經不知道躺在客廳沙發上昏睡了多久的洛克，下意識被夢中一個熟悉的引擎聲喚醒，赤裸的上身冒著被惡夢嚇出的滴滴汗珠，洛克緩緩地坐起身子，兩個手掌在眼窩和太陽穴來回搓揉，舒緩了抽抖的偏頭疼，卻揉不散這屋裡像停屍間一樣的死沉。隨手從桌上撈一瓶啤酒往嘴邊送，卻喝了口空氣連一滴啤酒也沒有，甩下空瓶，洛克勉強站起身一回頭，竟發現客廳整片的天絲緹花窗簾後，隱約透出屋外剛亮起的微弱光線，洛克激動地上前撥開窗簾，沒錯，是溫室的燈亮了，難道剛才夢裡熟悉的引擎聲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