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重逢】

有一種複雜的情緒像烈酒Vodka帶著濃烈的酒精，燙舌燒喉的鑽進全身的每一顆神經細胞，麻痺的是皮肉，傷痛的是心靈，但同時它又裹著純釀的香甜，幻惑舌尖與鼻息，讓你口中吐出的無奈都包裹著歲月洗湅的精華與純粹。

溫室裡亮起的白熾燈烈如白晝，在寒冷的冬夜裡熊熊燃起一絲久違的溫暖。現在，洛克的情緒澎湃，思緒慌亂，猶豫著第一句話該說什麼？第一個眼神是喜是悲？最後該怎麼收場？又該用什麼理由留住他？時間短的來不及讓他把一切想清楚，因為停不下的腳步已經衝到了溫室的門口。

果然，是那個他熟悉的背影，是Tim回來讓這個莊園又重新有了溫度，曾經失去太多的洛克，知道失去的空洞與難以承受的痛苦，他卻從不曾有過這種失而復得的喜悅，原來這是多麼讓人興奮，感動的淚珠已從在眼眶邊泛起，因為死去的母親，兒子，摯友和背叛的妻子全都永遠不會回來只有Tim，也只有Tim，曾經消失卻還能再一次重新走進他的人生，活生生地出現在他早已絕望的面前。站在門口的洛克一點也不覺得冷，就像西伯利亞的洲際火車在狂暴的冰雪中急駛，熱氣噴發與冷空氣凝結的漫天白霧，無邊無際地翻騰與奔放，內心早已按耐不住萬馬奔騰的悸動。

「Hey…你…總算找到路回來了？」成熟男人最堅強的面具就是故作鎮定的瀟灑帥氣。

Tim緩緩放下手中的培養盆，回頭的速度刻意放慢內心的渴望，這個熟悉的磁性嗓音讓他悶壞了一個多月的思念瞬間翻攪。

「…我…只是想回來看看溫室的培養盆進度是不是順利，Tina打電話告訴我，她說新來的臨時工經常忘記換土就…」沒有喜悅的表情假裝毫不在意，說的雲淡風輕，但閃耀的眼神藏不住激動的思緒，洛克的雙眼也迴應著快要壓抑不住的衝動。

「那個你不用擔心，工頭Nero很有經驗，他會讓新進員工很快上手的，更何況，我一直有盯著他們。」洛克撇一眼亂七八糟的溫室，知道自己說的鬼話連自己都不相信，左腳順勢把一袋垃圾偷偷踢進紙箱後頭。

「嗯，那就好…」輕輕抿了一下嘴，不想讓好面子的大男人難看，體貼的Tim從不會拆洛克的臺，彎下腰去撿起一個倒地的培養盆，放回架上。

一陣尷尬的沉默，誰都不知道下一句該怎麼開口，說了愛，一點也不難，不說愛，才是真正的煎熬。是不夠勇敢？還是不敢勇敢？霆宇痴痴在等待一個沒有時間表的感情列車到站，一個他回來莊園之前以為還有一絲上車的希望。

洛克發現Tim的臉頰有些消瘦，臉上的氣色也顯得黯淡，不捨，是表達對愛人的真性情，但此刻的洛克又豈止是不捨而已，離開的這一陣子，Tim在外頭一定還沒有租屋，也肯定無法開伙只能在外頭亂吃，怕冷的Tim開了暖氣又因為乾燥面板會幹癢，緊繃的臉龐肌膚看得出他待的環境不如庫柏莊園的舒適。但洛克突然想起他的這些關心現在都顯得多餘，照顧好Tim的任務已經有別的男人接手了，洛克在心底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嘴裡無意識地吐出傷人的逐客令。

「你回去吧，天都黑了，你走吧…」一種口是心非的好勝心作祟，但內心卻像攤死在培養盆裡枯黃的萵苣葉，盼不到滋養的關切。

原來，旋轉木馬音樂盒並不是通往幸福終站的車票，這次換霆宇在心底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過度解讀了Sherry給他的一線希望。Tim再次抿著嘴，緩緩地低下頭，默默地往溫室門口走去，千萬斤般沉重的腳步在等待一個遲遲不來的呼喚，溫室門口的寒風徐徐吹進，凍傷了他原本迫切期待的心。他不停地思索為何洛克會趕他走，難道洛克根本不曾期待他的出現？根本不可能給他一個永遠不要離開我身邊的擁抱？看來這下霆宇過度浪漫的遐想只換來無盡失落的好人卡一張，來不及落下的淚已經被冷落的尷尬埋進眼眶裡。

看著Tim擦身而過的那一刻，洛克心底的焦急開始噴發，像火山灰燼般鋪天蓋地的蔓延，「我是個帶給別人厄運的男人，我還能奢望什麼？」但是他這樣一走，就判定了這個莊園的死刑，他不再回頭，也就宣告了洛克人生的死期，不行，絕對不能這樣結束！

「所以，就是他吧？！」看著Tim寒風中離去的黑色背影，洛克著急的喊出這句話，期盼能召回Tim失落的魂魄。

「誰？」Tim停下腳步，像是從停屍間的冰架上被重新喚醒，卻不懂這個破題的梗究竟想挽回什麼。

「你男朋友，就是你常提起的那個日裔學弟，對吧？我看到你們在一起了。」說這句話會讓洛克想起那些不愉快的片段，那些來回在他腦中翻攪一個多月的殘忍畫面。

「我沒和他交往，是我把他介紹給了理事長，他們很快就熱戀在一起，親密的不得了。」Tim慢慢走回到溫室光線能照清楚他臉上微笑的地方，雖然他根本不明白這件事對洛克的意義有多麼重要，但是Tim很開心洛克給了他一個開口說話的機會。其實，Tim真有那麼一絲懷疑洛克趕他走是因為誤會他已經有了男朋友，但洛克曖昧的關切卻隱藏的很好。

「喔…原來…是這樣。」像北極的億萬年冰山在一秒之間瞬間融解，嘴上洛克說的輕描淡寫，心底卻豁然開朗，大大地深呼吸一口氣，挺起原本感情挫敗的胸膛。

「那你的新女友呢？已經搬進來當庫柏莊園的女主人了？」到底這兩個男人要互相刺探多久，才能讓真心還原，讓真情流露。Tim忍不住想起那天Reggianna勾搭洛克的嬌媚，實在令人難受。

「你是指…她？」洛克皺起眉頭，沒想到Tim會追問這件事，廢話！當然Tim要追問這件事，當初他不就是為了這件事而離開嗎？這個男人打翻了醋罈子，完全沒有讓洛克有解釋的機會。

Tim淘氣地挑了一下眉心，那個鬼靈精怪的表情曾經讓洛克想起就會偷偷的笑。

「她根本就不是什麼女朋友，她只是我以為你和Jacob上床那晚發生的一夜情而已…」洛克發現這個解釋也未免說太多了，洩漏了自己那天亂髮醋勁而犯下的錯誤，又急忙接著解釋更多，「反正，她不是我的女朋友，我跟她沒有任何關係，也已經講清楚不再有聯絡了…」

洛克慌張的眼神轉為堅定而深情，「更何況這個莊園不需要新的女主人，但是…這個…莊園…需要…」吞吞吐吐的語句遮掩不住即將潰堤的真情。

「我昨天去了諾亞方舟，本來要依照你父親的意思，用我在這的股權和撤銷訴訟案交換…」Tim迫不及待想告訴洛克保住庫柏莊園的終極方案。

「可惡，我就知道查德會這麼幹！」洛克氣憤地大喊出聲，所以Tim根本就不是壞心眼想圖謀庫柏莊園的資產，反而是打算出讓自己的股權來保全莊園的事業，他不明白自己的父親怎麼能昧著良心誣衊Tim無可救藥的善良。

「千萬不可以，要告，就讓他們來告，我從來不怕，但是我絕不允許你這麼做。」洛克回頭往溫室裡走，打算打電話給查德扯破他的計謀。

「可是，這的確是最快的解決方法，查德說的沒錯…」Tim跟著追進溫室。

洛克實在受不了這個男人的傻，停下腳步轉頭憤慨又不加思索地說，「鬼扯！我不懂你為什麼總是這麼自私？你總是不讓我一起參與，你只想要犧牲你自己的一切來成就這個事業，拯救這個莊園，解決我的煩惱，為什麼？我不明白，你究竟是為了莊園？還是為了…我？」每次都只有在來不及思考太多的對話裡，洛克才有機會表露出一絲絲對Tim的真情。

Tim看著眼前這個男人，想起他們在旋轉木馬那一晚的曖昧，在瀑布洞穴裡那一瞬間的浪漫，在熱情擁吻那個午後的放縱，他多麼希望如果自己現在就勇敢的表白，這個直男也能迴應他真愛，那會是多麼幸福的結局，一個心底明白永遠盼不到的結局。

霆宇複雜的沉默，讓洛克原本孤注一擲豁出去的韁繩緊勒著不敢放。

「哈哈！你少臭美了，才不會是為了你哩。」Tim悠揚的笑聲響遍整個溫室，那是他一貫害怕受傷的虛假偽裝。

「你滿足一下我的虛榮心是會少一塊肉嗎？」洛克伸出左拳輕輕地在Tim的肩頭上捶了一下，哥兒們矯情的瀟灑企圖掩飾兩人都假裝的不在乎。

「哼！我才不要又自討沒趣被推開勒…」Tim揉揉自己的肩膀低著頭，嘴裡咕噥的才是真心話。

「什麼？」洛克收起虛假的笑聲，似乎聽見了什麼。

「沒什麼，我是說我擔心莊園的事務煩雜，你看，這裡被你弄的亂七八糟，那些換盆的…」Tim的眼神示意要洛克看看自己的傑作。

「那就搬回來吧！」洛克突然又嚴肅了起來，深情的眼神像化不開的糖蜜，口氣轉換成香醇的柔情，終於洛克有勇氣開口了，霆宇明白那是需要多麼偉大的勇氣，才能讓洛克承認一個男人需要另一個男人的事實。

「老實說，我認真想過查德的話，我不應該纖絆你的人生，不應該在你的生命中留下任何傷疤，我的存在，只會讓你覺得對我必須有情感上的彌補，但是，你從來沒有虧欠我什麼，也不應該活在我的陰影下。」Tim的口氣像是交代遺囑般的孱弱，洛克當然不接受這個查德的餿主意。

「你不用在意查德對你說的那些鬼話。」洛克的語氣特別堅定。

「我能夠理解一個做父親的，為了幫助兒子成功所做的任何事，那是他表現出對你的愛。更何況，我知道確實我已經影響了你原有的生活，好的壞的都有，我猜，哈！所以查德要我把莊園還給你，讓你回覆到你應有的人生軌道上，也是理所當然。」Tim不明白自己究竟要測試洛克幾千萬次，才能肯定洛克要他搬回來莊園的決心。真愛，不就是要經得起不斷的考驗，才能淬鏈成無堅不摧的信仰。

「包括他逼你放棄諾亞方舟提出的優沃條件？我看到你抽屜裡的檔案了。」洛克從不在意Tim對他的考驗，因為越瞭解Tim的善良，洛克就發現自己對這個男人越無法自拔。

「那不完全是他的原因，是我自己的決定，我本來就不可能接受Bert的提案，丟下你和GreenLeaf不管。」Tim的臉上沒有絲毫的委屈，放棄諾亞方舟提供的大把金錢與事業，只為了庫柏莊園，洛克真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不能回報他的。

「搬回來住吧！我知道這樣的要求對你並不公平，你在外面的世界有更寬廣的天空，可以有更好的發展，有更自由的生活，有更多…喜歡你的男人可以追求你…其實，真正自私的人是我，貪心地想要把你留在這裡，幫我把GreenLeaf的事業掌握好，我知道我不應該這麼做，我應該把自由還給你，但是我不能沒有你…我是指，這個莊園…所以…你願意…搬回來嗎？」

已經不知道這是今晚第幾次的深情互望著，一種擁吻的渴望在兩個男人一步之間的距離悶燒著，Tim遲遲沒有迴應，每一秒就像一年一樣漫長煎熬，洛克知道自己必須使出渾身解數，想盡辦法留下Tim，錯過了今晚，就再也沒有機會挽回了。洛克開始在自己有限的口才裡，掏出所有的詞句來感動Tim可能還對他殘留的一絲憐憫。

「我一直以為我無法給你任何的承諾，我一直以為你會一輩子留在這個莊園，我…不明白你究竟追求的是什麼？也從不知道你從我身上企求什麼回報？我也從來沒有努力去理解…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從沒有把你的付出視為理所當然，我很感激你，但我想那不是你要的，感激兩個字也不足以表達我對你的情感，那份…超越男人之間的友誼…」簡單的我愛你三個字洛克始終吐不出口，拐彎抹角地繞來繞去，用大英辭典也無法說明的解釋來考驗霆宇的猜題能力。

Tim閃爍著微微的淚光，感動地說不出話，洛克又接著說，「…我…我想說的是，我一直把你當作事業上的合夥人，其實…不只這樣…我其實是已經…你…你怎麼了？」

Tim輕輕叫了一聲，原來是緊張的手指被桌上的紙割傷，一瞬間鮮紅的血冒出指尖，封印了洛克都快脫口而出的誓言。難道這是上天即時的警告，洛克的心裡這一刻又浮現人生中每一個他面對失去摯愛的痛苦畫面，像永遠收拾不完的惡夢，放肆地吞噬他和Tim今晚一起建構的所有美好。

洛克若有所思地拿出急救繃帶幫Tim的傷口貼上，哽在咽喉的真心話都快要讓他噎到窒息，可怕的詛咒讓洛克的手不停地顫抖著。

「你剛才說到哪了？」Tim望著洛克體貼的動作，以及他臉上莫名的情緒。

「…沒什麼…」洛克將急救箱放回櫃子裡，背對著Tim，不忍直視這個可能被他牽連的受害者。

突然間，洛克和霆宇同時意識到有一個熟悉的年輕身影出現在溫室的門口。

「我敲了門，但沒有人迴應，看到這裡還亮著燈，就猜你應該在溫室，我特地帶了披薩來給你。」沒錯，又是那個陽光男孩，Yv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