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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象牙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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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大學的時候,我們學校大門右邊的一個小花園裡設了一個EnglishCorner,我和蒙克還有阿洛每天早上都會去那裡朗讀。那個花園很小,其實就是一個圓形的花壇,裡面植了些當季的花卉,花園的四周是一圈高大直碩的白楊樹,一到春天,總是它們率先冒出嫩芽;夏日裡綠葉婆娑,蔭涼陣陣;深秋的時候,巴掌大的黃葉子在秋風中打著轉兒盤旋而下,置身其中,恍若能感覺到太陽殘留下的溫度;清潔工師傅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偏偏漏了這一片沒去打掃,幾個月下來竟然積了厚厚的一層。到了冬天,腳踩在乾透了的楊樹葉子上沙沙作響,依稀是收在葉子上的風聲。

第三章2002年9月至2004年6月象牙時光

一睡貓

2002年9月2號,我走出北京西站看到的第一眼是灰濛濛的天空,那個時候還沒有霧霾這一說法,我以為是陰天,就在10個小時以前我坐在我們那個四線城市的小火車站廣場上想我媽的時候還是烈日當空。看著西站外陌生的灰色石頭廣場,我更加想我媽了。我好後悔我從沒有對我媽說過我很想她,從小到大哪怕是離家三里地我也會在離開村子的那一秒開始想她。出門的時候我從不讓我媽送我,我怕我一回頭看到她日漸蒼老的面容而再也不想往前走一步。這次是我要到千里之外的北京讀書,我媽說要送送我,就送到村口,我沒吭聲。上了大巴,我徑直走到最後一排的座位上坐下,大巴啟動後,我回頭看到我媽我姐我弟弟站在村口一直朝我這邊望著,我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瞬間流了滿臉都是,我不敢抬頭,任眼淚大顆大顆地滴在鞋面上。我依稀感到大巴在向右轉彎,我知道這已經是在五里之外的通向縣城方向的國道上了,我要去縣城長途客車站倒車然後去市裡的火車站買票去首都北京。

車窗外的景物越來越熟悉,我的心陡地提了起來,快到洪磊去世的那個地點了,我望向右邊倒數第二排靠窗的座位,這已經是我每登上一輛車習慣性的目光聚集點。我心裡默默地念叨:“瘋子,我要去北京上學了,讀的是你經常掛在嘴邊的那個學校,我知道你在,我們一起去吧。”視線再次模糊。到了長途汽車站,我按照我姐給我寫的紙條找到去市裡的長途大巴。駛出縣城以後,我已經流不出眼淚了,路邊一閃而過的建築不再熟悉,這些陌生的一切和我沒有關係,我和它們沒有離愁別緒。到了火車站,我去售票視窗買票的時候鬼使神差地選了凌晨一點的車次,這是個小站,沒有始發車,都是路過停個三五分鐘的順風車,售票員大姐其實給我推薦了其他更有利的車次,我還是選了這一趟半夜出發的,我故意的,我想在這裡多呆一會,這裡再不親也算是家鄉,我真的好想在這裡多呆一會,哪怕是就在廣場上大太陽底下坐著也行。

我看到了學校接待新生的指示牌,簽到,上了校車。真正到了我期待已久的大學校園以後,心中禁不住有點小小的失望。我誤以為校園裡隨處可見的灰色的小樓是因為落後的緣故,那時候不知道它們是學校千方百計保留下來的歷史悠久的見證,動輒幾十年的老建築,當然比不上我們高中才建了兩三年的現代化高樓大廈顯得雄偉壯麗。小院裡走來走去的年輕男女也不像我想象中的大學生那樣風姿卓越。上高一那年,我是見過大學生的,學校為了激勵我們剛入學的新生,特地趕在那年的國慶假期把幾個被名牌大學錄取的學長學姐們請回母校給我們做演講。印象中的他們,男生身材挺拔,眼神明亮,女生長髮飄飄,裙裾飛揚,演講完畢之後他們邁著仙鶴一般的步子有條不紊地走下主席臺,和他們相比,主席臺下三千多名高中生無疑是凡夫俗子甚至是妖魔鬼怪。我當時甚至幻想,那幾個學長學姐們在上高中時是啥樣子的,難道也和我們一樣的平凡嗎?沒有答案。我只能一廂情願地認為他們是凡人修成正果得以飛昇的仙人,我們那三千多名凡人想要達到和他們一樣的境界,只有一條路可走:勤加修煉!雖然荒誕,某種程度上這應該也是老師們想要的結果。眼前的這些大學生,貌似並不怎麼出眾,只不過比高中生們閒適一些。

軍訓完畢開始上課以後,我才發真正發現大學生活和我以前的高中生活相比閒適的可不止一些,簡直九牛一毛!第一學期我閒到了自己罵自己遊手好閒的地步,選了六門課,馬哲思修鄧論這三門大課是小學的思想品德課水平,上課可以盡情的開小差,我用了兩週的時間自習完了兩門專業課和大學英語一,並趕上了當年的大學英語四級考試報名並一次透過,據說那是最後一次允許大一新生參加四級考試,從那之後不管英語水平如何一律得熬到大二才能報名考試。真正的上課時間於我來說是一個拿老師的課堂講解來印證考核自學成果的過程,我敢保證,凡是從我那個高考大省考上來的學生都有這項技能。剩下的時間我用來參加了一個社團,一個學生會組織,找了一份兼職家教,即便這樣還是感覺遊刃有餘,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發呆。我不敢對不起自己的高額學費,我開始觀察身邊的人都是怎麼度過每一天的,發現每一個人都像中了化骨綿掌似的雲淡風輕,我不敢這麼過生活,我把時間分給了我參加的學生會宣傳部,包攬了大部分的畫板報和寫通知,感覺好無聊,我想我一定是哪裡出錯了,這不是大學的全部。我開始偷學別人的一舉一動,然後模仿。我開始研究班委會的處事風格,很快就發現它是一個小金字塔結構的衙門,每一個班幹部都像是石塊,層層推進,環環相扣,多個小金字塔拼組成了一個大金字塔,難怪這個大學素有dang校之稱,難怪中國人這麼痴迷做官,學而優則仕,放在當下,真正開始學做官應該就是從大學開始的。如果你對入仕沒有興趣,那你可以把你的智商用在科研,經濟,文藝方面,只要你這顆種子有心發芽,大學就一定能給你提供土壤。可惜的是,大部分人的大部分大學時間都用在了打遊戲上了,可以曠課,可以抄別人的作業,可以泡妞,反正考試前一個月突擊一下準能過關的。

我只想學好專業課,多找幾份兼職賺生活費。以上那幾項妙不可言的事,我只能看別人去體驗,我要養活我自己,這裡離家太遠了,我不能動不動就向我媽伸手要錢。有一個老師看出了我的處境,有一天他偷偷把我叫到一邊問我想不想去做一份兼職,我使勁點頭。他問我膽子夠不夠大,我一頭霧水,不明白他到底要我做什麼兼職。到了週末才知道他是要我給別人當,去參加一些成人職稱考試的英語和數學考場,其實並沒有什麼危險,像這種走過場的考試,考試部門都心知肚明,監考老師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後來我穿著老師為我準備的一套灰色西服戴上一副厚厚的眼鏡去冒充一個三十多歲的人上了考場,通過後得到一份費用,夠我吃半個學期的。我似乎意識到大學就是在實習社會人的生活。我開始漸漸感覺悲傷,意識中有一種被誰愚弄的感覺。我退出了社團和學生會,除了專業課之外我開始有選擇性的曠課,抱著一本喜歡看的書和一本英語詞彙在各個教學樓的自習室之間打游擊戰。

小喵和阿洛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了我的視線中。

一個週五的晚上,我們宿舍裡的幾位熱血戰士聯機打CS,我站在其中一位的身後盯著電腦螢幕沒超過三分鐘就發暈,我與電腦遊戲無緣,於是抱著一本英語詞彙離開了熱火朝天的戰場。我在第三教學樓二層的一個教室裡找到了一個最後一排的座位。我很喜歡著坐在左後一排,可以一覽全域性,不想學習的時候還可以從第一排開始逐一觀察每一個在座的同學在幹什麼,樂此不疲。我還喜歡每天換一個自習室,在不同的環境裡背誦的單詞帶著那個環境的特色經久不忘。許是週末的緣故,教室裡的人寥寥無幾。我掏出TCL七彩手機玩了一會貪吃蛇,我只會玩這一款遊戲,這個廉價國產彩屏手機當時很受學生dang歡迎,是我咬牙儉省用那次當的費用買的,彩屏和解析度在當時不屬於落後。我停止遊戲後還是靜不下心來開始學習,於是就照例開始一排一排地觀察在座的學生。我注意到我前排的一個穿著粉藍色毛衣的男孩一動不動地趴在課桌上睡覺,腦袋側著枕在右臂上,左手握著一個小公仔,竟然是我唯一喜歡並堅持追看的火影忍者鳴人。我頓時來了興趣,往左挪了挪位置,以便換一個最好的角度看一下這個在自習室睡覺的男生長什麼樣子。睡夢中的他睫毛好長好彎,鼻樑不高不塌精緻的恰到好處,嘴巴微微地張開著露出兩排細碎整齊的糯米牙,一條透明的口誕從嘴角一路滑落到課桌上的一打白紙上。睡覺睡到流口水!我差點笑出聲來。一個惡作劇的念頭油然而生,我默默地掏出手機,悄悄站起身用攝像頭對準他的臉,咔嚓,拍了一張照片。突然他的眼皮睜開了,我一下子僵在那裡不知所措,好在只是一瞬,他的眼皮又合上了。我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慢慢坐回自己的座位,這是我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幹這種狗仔隊的勾當,還好他沒醒。

我把單詞書開啟,練習本鋪好,假裝開始學習,偷偷欣賞手機相簿裡的新拍的照片。我不得不說我有幹壞事的天分,第一次偷拍的照片效果出奇的好,長長的睫毛,細脆的牙齒,還有他左手裡握著的鳴人,甚至是那條垂下來透明的亮晶晶的口水都盡收眼底。我心花怒放,想著今晚上真是沒白來,這隻小睡貓的照片夠我樂一學期的了。我看著照片一直在偷笑,已經完全沒有了想要背單詞的衝動,這個時候他醒了,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起身離開座位向教室門口走去。我看他的書本都還在,想著他一會兒肯定還會再回來的,我做賊心虛,趕緊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快步溜了出去,一口氣走到第二教學樓的一個教室才算是平靜了下來。

第二天是週六,我和宿舍的戰士們不約而同地都睡了整整一上午,起床梳洗之後迅速去樓下的學生餐廳吃了午飯,然後匆匆趕往下午約好的家教那裡。再次回到學校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還好趕得上吃學生餐廳的晚飯。回到宿舍發現早已成了CS戰場,只好匆匆背上書包奔向自習室。我下意識地迴避了昨晚那個偷拍現場,到了另外一層樓。不知道為什麼,那天我很想學習,不用醞釀就自動進入了背單詞狀態。一個小時以後,第一節課下課鈴響了,我抬起頭,伸了伸雙臂,正準備起身去洗手間,前排的一個學生站起身來也伸了伸雙臂,然後慢慢的扭腰,等他的臉隨著身子從左側轉過來的時候,我不由地一怔,是昨晚那隻小睡貓!不會這麼巧吧,我再度心虛。有那麼一瞬間,我注意到他看見我的時候神色也是一怔。等他的臉隨著向右扭腰轉過來的時候,我看到他的琥珀色的眸子裡蓄滿了笑意。我想我一定是看錯了,便低頭假裝翻書,這個時候他起身離開了座位。我心裡很納悶,怎麼這個男生的眼珠不是黑色的,而且和常見的褐色也不一樣,可是面板和我們一樣呀,難道是少數名族?管他呢,這個地方是不能呆了,安全第一,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我再度溜之大吉。

第二天週六一樣,上午睡覺,下午去做家教。晚上回來再去自習室的時候乾脆沒去那個教學樓。下一週一連五天的課,一連五天的自習室我換了五個教室,我可不想再偶遇。又是一個週五,我的流水線自習室已經輪到了五樓了,那天也不知怎地,五樓的幾個教室裡要麼是有活動,要麼是有課。我懶得再跑,抱著自己的書包,靠在走廊盡頭的暖氣片上喝自帶的熱水。一杯水喝完已是半小時以後,我全身暖暖的很是愜意。正好,旁邊剛剛在辦活動的教室門打開了,人流湧了出來。一陣喧鬧過後那個教室裡空無一人,我如獲至寶地衝了進去直奔我最喜歡的最後一排那個座位。就在我沾沾自喜地以為能獨佔這個教室的時候,一個背雙肩包的學生風風火火地走進教室,我本能地抬頭一看,整個人像被點穴一樣定住,小睡貓!那個鼻涕蟲!不是冤家不聚頭呀!他似乎也定住了兩三秒才找了個位子坐下。算了,既來之則安之,已經是晚上八點半,兩個小時後教學樓就要清樓了,我不打算再臨陣脫逃,沉下心來開始看書。

“hello,MOTO……”某款手機專有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來,分貝很高,我被驚的一陣心煩,不用看也知道是那個鼻涕蟲的手機。不知為何,我感覺他一廂情願地以為我不會介意他在這裡接電話,難道就因為這教室裡就只有我和他兩個人?真不把自己當外人,我心裡一陣碎碎念,那就別怪我偷聽你打電話了。然而,我錯了,儘管他說電話的聲音很大,語氣興高采烈,語調也很高,我還是一個字也沒聽懂,因為他講的不是中文,也不是我所知道的任何一種外語,我更加斷定他是少數民族了。

“哈哈哈哈,ok。”這是他掛電話之前說的最後一句,我聽懂了可還是等於啥也沒聽到。我抬頭看了他一眼,迎面撞上他正好回頭看我,臉上掛著含義不明的笑容。三五秒之後,他站起身向我走過來,一屁股在我對面的位子上坐下,說:“同學,幫個忙行不?”

“幹嘛?”我用充滿了防禦的語氣說。

“剛才是我姐姐給我打電話,我們快一年沒見了,她說想看看我現在是什麼樣子,我想跟她開個玩笑,你能不能把你上次給我拍的那張睡覺的照片發給我,我想鬧一下我姐姐。”他的國語很顯然特不標準,說的語速很慢,像是怕我聽不明白。

“啊?”我大驚,如果有鏡子,我想我的表情絕對是一個在行竊過程中被一把抓住手的小偷那樣的。

“我是蒙古國來的,外蒙古,就是和中國的內蒙古相對的那個。”他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我尷尬的要死的樣子,繼續說,“我爸爸在包頭做生意,就把我帶到中國來了,我媽媽和姐姐還在烏蘭巴托。”

“哦,哦……”我用高頻率的點頭表示我已認罪,乖乖地從包裡掏出了我的手機,可同時心疼不已,那個時候發彩信照片消耗的是錢,不像現在這樣有流量這種東東。

“這是我的電話,你的呢?”他拿起我的筆,在我的作業紙上寫下一串數字遞給我,我只好把我的手機號碼寫在了他的號碼後面。

叮鈴鈴,我的手機響起來,是他撥打的,我掛掉,默默地找到張睡貓圖發到了他的號碼上。

“哈哈哈哈……,好好笑,你好會拍照。”他剛一看見收到的彩信就咧嘴大笑,露出兩枚尖尖的虎牙,更像貓科動物了。

“謝謝,明天我請你吃飯吧。”他說,“我先把這個給我姐發過去,她答應多給我一個月的零花錢,一會兒再和你說。”他回到座位上,噼裡啪啦地開始按手機的鍵盤。我盯著書頁好一會兒才發現眼神早已是虛焦,才發現心裡七上八下,開啟手機相簿,盯著那張照片狠狠地看了幾眼,點刪除,下一步如果點了“是”這張照片就永久消失了,我正猶豫不決地時候,他又一陣風似地回到了我對面的座位上,看到我的手機螢幕,意識到我在做什麼之後一把搶過我的手機,說:“不要刪,它很好,我姐剛剛說超級喜歡的,還被我敲詐了一個月的零花錢,哈哈。”

我不知該做如何反應,一句話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道我拍了你的照片?你那時候不是在睡覺嗎?”

“不確定,我很困,醒了之後想了想,好像聽到拍照聲音了。”他一臉狡黠地笑著說,“剛才一問你就承認了,你好可愛,呵呵呵。”

對此,我表示無奈。他盯著我手機上的睡貓圖看了又看,說:“人家我是不是也很可愛?”

“啊?……啊!”我隱約感覺他這話哪兒有什麼不對勁,可又覺得挺對勁的。接下來他斷斷續續地開始自報家門,我耐著性子聽完,辨識,總結了一下,知道了一個大概。他爸爸和內蒙的一個朋友合夥在包頭開了一個貿易公司,他很想來中國玩,就纏著讓他爸從蒙古把他帶到了中國,前提條件是不準一味的遊玩,所以就把他送到北京的這所學校。他的蒙語名字叫蒙克,19歲。我尋思他這磕磕巴巴的中文,就問他來我們學校能學什麼呀。

“什麼都學。”他很認真地回答我。

“啊?啥叫設麼都學?”我不解,反問他。

“預科。”他說,“我以前學過一點中文,可是很多字都不認識,我在預科學中國字,學中國的風土人情,我自己會說俄語,剛才和我姐打電話說的是蒙語。”

我心想,有錢人真是閒的,光是這幾門語言在北京就可以找一份薪酬不錯的工作了,還上哪門子學。他看我走神,把手機塞我手裡,說:“你還沒說你的名字。”

“我叫關小魚。”我說,我怕他不明白,寫在紙上拿給他看,“認識這三個字嗎?”

“那你慘了,嘿嘿。”他突然做了個鬼臉,露出那兩顆很明顯的虎牙來,“他們都說我是貓,我吃定你了,呵呵。”

“拜託我是鱷魚,不過你確實挺像貓的,”我用筆指著他的臉頰,笑著說,“左邊畫三根鬍子,右邊畫三根鬍子,你可以演鳴人了。”

“你也這麼說,週日動漫社讓我畫鬍子cosplay漩渦鳴人。”他雙眼放光,一張臉像極了金色的向日葵,“到時候你來看我好不好?你看這個!”他說著從棉服裡掏出掛在脖子上的一個公仔吊飾,我見過的,我偷拍他睡覺時手裡握著的那個漩渦鳴人。

“來看我嘛,好不好麼,大不了我以後都叫你小鱷魚,這樣我就不吃你了。”他又發射出一臉的光芒,“cosplay結束後我請你吃好吃的,犒勞你。”

我承認,我對一切簡單和陽光的東西毫無免疫力。我點頭表示接受他的建議。

“太好了,我有朋友了。”他高興地大叫,“他們都嫌我說話太慢,不理我。”後來我得知他們這個預科班的成員都是來自各國的小洋人,中文全是二把刀,英文也不是人人都懂,想交流就只能靠比劃。

“那我以後教你中文吧。”我說,“不過,有幾個習慣你的改改。”

“嗯嗯。”他用力地點點頭。

“第一,以後進了自習室記得把你的電話鈴聲和按鍵聲關掉,今天就咱們兩個人,無所謂,萬一影響到別的人就不好了。”我說。

“嗯嗯。”他撓了撓頭髮,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第二,給你起個外號,以後叫你小喵。”我學著他的樣子壞壞地說,:“放心,你也可以叫我的外號,以後有人欺負你就報我的名字,我叫鱷魚大仙。”

他呆若木雞,我聳了聳肩,跟他這樣的中文水平講《大話西遊》很顯然遇冷了。

我開始把書和筆放進書包裡,又指了指他的位子,他趕緊跑過去整理。

“能不能不叫小喵呀?”他一邊背書包一邊說,“感覺沒有你的外號威風。”

我搖搖頭。

“那我叫你小鱷魚,打平。”他嘿嘿笑了。

從那以後,我的身邊多了一隻如影隨形的大貓,除了上課時間之外,我走哪他跟哪,剛開始他用磕磕巴巴的中文和我聊火影忍者的時候還得配上手勢才行,一學期不到就已經能夠流利地和我爭辯到底是鳴人比較厲害還是佐助更勝一籌。我不得不承認,這個來自異邦的貓科向日葵給我帶來了我生活中消失已久的陽光,那一陣子,我忘記了白茫茫的一片,忘記了之前的一切陰影裡的東西。那個學期以後,我推掉了週六日的兩門家教,和小喵一起把四九城裡的專門給外地人準備的景點逛了個遍。之後的好幾年,我但凡路過那些地方,腦海中總能浮起他那陽光般的笑臉。

那個週日,我如約去了動漫社舉辦的那個cosplay活動,我進去的時候,裡面已經坐滿了人,我拿著號碼找到我的位子,剛坐下不久,後臺跑出來一個黃頭髮的忍者,小喵興沖沖地拉著我的手往後臺跑去。

“你怎麼才來?我一直在盯著你的位子。”他氣喘吁吁地坐到一張椅子上,立馬有一個同學走過來遞給我一支女生畫眉用的筆。

“你要是不來,我就不扮了,我跟他們說我只要你給我畫鬍子。”他說。

“別吵。”我心裡升起一股酸酸甜甜的感覺,說:“我要畫了。”

他立刻乖乖地坐好,緊緊地繃住嘴唇,兩頰蘊滿了甜甜的笑意。我彎下腰,想著鳴人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在他左右臉頰上各描了三根貓須。描完了,我起身後退一步再次確認。

“OK,Narutoishere。”我說。

“你其實比他更像佐助,都不用扮,光眼神就已經是了。”小喵拍了拍我的肩膀,指著一個穿著佐助服裝的人說。

“噓……”我在唇邊豎起食指示意他禁聲,我怕他再說出令人躺qiang的話來,說:“我去座位上看你了。”然後快步離開了後臺。

整場演出我就只認得火影一組,因為它是唯一的一部我喜歡並堅持完了的動畫片,嚴格地說,我對動畫片是沒有太大興趣的,總覺得那不是人演的,能好到哪兒去?就連大名鼎鼎的宮崎駿都是在認識了小喵之後被他拖著看了一部《千與千尋》之後才知道的,然後就發瘋地迷上並看完了他的所有作品。我發現日本人在創做這些不是人類演的東西的時候所展現出來的專業精神著實非同小可。大和民族真的是一個很奇怪的民族,但凡不是人類的事,他都能幹得很出色,出色到了變態的地步。比如說動畫片,拍出了活人都演不出來的效果;比如說,拍出了牲口一樣的境界;比如說拒不承認二戰中對中國及周邊國家的侵略行為,這能算是人類乾的事嗎?連敢作敢當的氣派都沒有,不算!

那一年,中國導演界第一號人物張藝謀先生的大作《英雄》問世,這部彙集了頂級巨星的衝奧大片給新千年的華語電影市場帶來了空前的革新,這是客氣話,你可以當啥也沒看見,站在我們學生dang年輕人的角度來說,它的直接意義是誕生了口碑影評的最常用口頭禪:大製作,腦殘。大製作的意義是投資好幾億,巨星雲集,場面宏偉,顏色華麗。腦殘指的是內容空洞,表演全靠電腦特效,觀影忽略演員演技。我曾經一度懷疑我看錯了電影,這絕不是拍過紅高粱和秋菊的老謀子,要麼就是導演在給我們開玩笑,忽悠我們進電影院,促進消費,刺激經濟增長。他是導演,我們是觀眾,我們只能沒脾氣,我們還沒反應過來要不要怪他,陳導演的饅頭血案緊跟著登場了,我們稱他不愧是張大導演的好Xiong-Di,接盤俠!我們還有什麼理由怪張導?!更何況緊接著登場的七劍和夜宴也沒好到哪裡去。作為我這樣的底層小影迷,我有自己的精神勝利法,我想這就好比是一杯泡了2000年的濃茶,在第1999年的時候被一飲而盡,重新加水,才泡了兩三年,自然不能和老茶味相比,好歹也是茶,那麼較真幹嘛。於是這幾年的電影院門口是這樣的:

“電影怎麼樣?”等待進場的人問出場的人。

“又是大製作!”出場的人說。

“劇情腦殘嗎?”等待進場的人問出場的人……

“還行吧。”出場的人說。

等待進場的人還是不死心,抱著進去求證一下的心態走了進去。就這麼一問一答,票房上去了。呵呵,你懂的。

實在忍不住了,在這裡提前為李安導演大力鼓掌!每一部作品都接近滿分,每一部題材都不和別人雷同,每一部都得獎,每一部都語不驚人死不休,每一部票房都不是第一,每一部口碑都是第一。男神啊,弱弱的問一句,你這麼任性地做自己,真不care票房嗎?

二我是有心的

2002年的第一場雪,比以往時候來的更晚一些.晚雪之後不到半年,SARS來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佔據了所有中國人2003年的記憶頭條。

三月份的一個傍晚,一輛救護車響著刺耳的鳴笛開進校園,停在了女生宿舍門口,幾分鐘後又尖叫著離去。幾個女生的高頻哭聲半天不止,她們宿舍的一個女生出現了非典疑似病症,被醫院接去。宿舍門口被拉上了黃色警戒線,部分寢室被隔離。學校宣佈停課,雖沒公開允許可以回家,還是有一部分人悄悄奔向了火車站和機場。這並不是明智之舉,我們班也有這麼做的,剛下火車就被拉去隔離,乘飛機的偷偷進了家門,結果當地政府憑著機票上的身份證資訊追到了家裡,全家隔離。這還是好的,真要是感染了,回家就是個死,論醫療條件,地方根本無法和首都相比。

我和蒙克站在不遠的路燈下看著救護車呼嘯而去,彼此的眼中都是無能為力。之所以開始叫小喵為蒙克是因為這傢伙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身高飛速增長,原來和我都是178,我沒動,他轉眼到了184,小喵已不足以hold住他的蒙古體質,我被迫恢復了他的蒙語名字。

“不怕。”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哥罩著你。”

回到宿舍,房間裡就剩下兩個人還在打遊戲,每層樓都有專人負責量體溫做登記,稍一出現偏離就給他換單人單寢,隔壁屋的一個哥們量體溫之前剛做完50個俯臥撐喝了一杯熱水,結果溫度計還沒拿下來就開始向宿管解釋,誰敢信你?人命關天呀,上報,被隔離了。蒙克讓我和他一起住到他宿舍去,他們那一座小樓裡住的全是各國的小外,條件要比我們的八人間好很多,局勢剛一緊張他們都飛回國了,也是,誰願意在這異國他鄉擔驚受怕呀。學生餐廳裡空蕩蕩的,都是拿著飯盒打包回宿舍去吃。校園裡到處是戴著口罩急匆匆的行人,在當時口罩還不是必需品,那個時候沒有霧霾這個詞,戴上口罩只會讓觀眾人心惶惶,自己嚇自己。不料沒幾年口罩就和手機一樣人手一個,就算是你大白天帶著防毒面具上街也已不足為奇。

校醫院裡已經買不到口罩,旁邊的藥店櫥窗裡直接掛上了售完的牌子。蒙克突然變戲法似的拿出來兩個十四層的口罩來,我崇拜地望著他。他是跑去校醫院的護士那裡軟磨硬泡了半天最後還亮出虎牙來一直傻笑換來的。我對他豎起大拇指,“牛逼!”我和蒙克拿著兩大飯盒飯菜回到他宿舍,吃完之後就洗漱然後開啟電腦從第一集開始複習火影忍者,這個時候是看這種上百集的日韓劇的最好時機。

“蒙克,你要不要回去?”我問他,他爸早已回國,他媽媽一天好幾個國際長途催他。

“不要。”他嘴裡含著一隻棒棒糖頭也不回地說,“你想回家了?”

“我們那裡是農村,沒有這種高階東西。”我已經往家裡打過電話了,村裡如聽天書,真要是回去,他們一定會把我這個北京來的視如瘟疫。

“我們那裡是草原,雲闊天低。”他的眼中頓時流光溢彩,“你是小鱷魚,我是大獅子,自有神靈蔭庇。”

又有救護車聲呼嘯而過,大街上就只剩下救護車上有乘客了。

“萬一我也發燒怎麼辦?”我扭頭看看旁邊的蒙克,鬱郁地說。他似有所覺,有壞笑在臉龐漾開,他把含在嘴裡許久的棒棒糖取出,繞過我的肩膀,徑直往我嘴裡送過來。

“幹嘛?”我本能地一躲,還沒反應過來肩膀就被他的胳膊用力圈住,下一秒他的嘴唇印在了我的唇上。我大腦一陣暈眩,想推開他,可他的雙臂猶如鐵箍一樣把我的身子牢牢捲入懷中,有柔軟甜膩地舌侵入我的口腔,短暫尋找了一下就黏住了我的舌頭上。我幾乎喘不過氣來,只能順著他舌頭捲動的方向一起旋轉,我漸漸放棄掙扎,任由他的胸腔用力地擠壓我的胸腔,整個身體幾乎要被他納入他的身體裡去。終於,他的身體鬆緩了,我如遇大赦,掙脫出來,開始大口大口地補氧。

“現在不怕發燒了吧。”他抖了抖眉毛,說:“咱倆一樣了。”

“我怕蛀牙!”我瞪了他一眼,我居然沒半點被佔便宜的感覺,我說:“多大了你,還吃那麼甜的東西。”

他靜靜地凝視著我,不再是嬉皮笑臉的樣子。

“你真的挺像佐助。”他說:“連親嘴時的反應都一樣。”

我陷入白茫茫的回憶中,以前有個人說我像永澤。

“其實,鳴人和佐助也啵過。”他說,“第三集,不我找給你看。”說罷他的右手就向滑鼠伸過去。

“我看過,那是無心的好嗎?”我拉住他的袖子說。

“哈哈哈,好吧,我承認我是有心的。”他大笑,“你要不要啵回來,機不可失喲。”

“你們那裡冬天是不是會下很大的雪?”我沒理他的話茬,“會很冷嗎?”

“當然,北京冬天那點雪,充其量就是在給我們那兒的冬天熱身。”他說,“帶你去看呀,我們那裡有很多好吃的乳酪,包你不想回來。”

“我想聽聽你的心跳。”我說。

“來呀,聽吧。”他用力錘著自己的胸口說,斜斜地躺在床邊。

我靠在他胸口,耳朵貼在上面,低沉有力地砰砰聲是我聽到的最動聽的旋律,不爭氣的眼淚撒著歡往外流。他的手輕輕地撫入我頭頂的髮絲。

“我的名字在蒙語裡的含義是大英雄。”他說,“小鱷魚不要擔心,有大英雄保護你,非典算個屁。”他琥珀色的雙眸愈發明亮了。

那一夜,我睡的又甜又沉。

那一年,哥哥張國榮和天后梅豔芳一前一後魂歸星海,從此世間再無傳奇。

三玉米鬚

2004年3月14日,第十屆全國人民大表大會狠狠扇了位於地球那邊的超愛置喙別國人權的美國一個大嘴巴子。這個大洋彼岸的大雜燴國家,在兩次世界大戰中都成功避免淪為戰場的厄運,並在戰爭結束後狂撈勝利果實,趁機飛速發展,一躍成為頂級暴發戶,仗著財大氣粗四處充當世界警察,打打這個撓撓那個,儼然不知道登高必跌重這個道理。風水輪流轉,誰都有東山再起的時候,我真的很想建議五角大樓裡的人好好讀一下中國的春秋戰國歷史,好吧,太艱深,暴發戶讀不懂,那你可以去看金庸老爺子的《笑傲江湖》呀,左冷禪就是它的前車之鑑,時間問題罷了。

之所以扯到這裡是因為留學生蒙克先生在俺的指導下已經能看得懂金庸老爺子的小說了,YEAH!雖然他的閱讀速度慢的驚人,卻嚴令我不得劇透。上自習課的時候,我在苦讀專業課,他卻像蝸牛一樣的看武俠小說且樂此不疲。這和那年雅典奧運會上的飛人劉翔的跨欄速度相比當然是天壤之別。劉飛人可是奧運田徑短跑專案第一個黃種人冠軍呀,載入史冊!載入史冊!載入史冊!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我的大學被時間拖進了第二年度,每學期的專業課選項都有增多,同學們彼此之間的脾性也都摸清了,出現了三三兩兩的姐妹淘和Xiong-Di連。老師為了懲治曠課打遊戲的戰士,宣佈出勤率不得低於百分之九十,這意味著每個人都得乖乖坐在教室裡交朋友,咳咳,聽課。官方說法當然是聽課,實際情況是老師上面在滔滔不絕的傳道授業,我們在下面不亦樂乎地和知己談心。我的紅顏知己是洛潔,一個眼睛大大個性爽朗的川妹子,我叫她阿洛。阿洛有著一頭天然的自來卷長髮,不管是扎辮子還是帶髮卡,其爆炸程度和她爽朗的個性一樣羨慕死人。蒙克曾經建議我把頭髮燙成玉米鬚那樣,因為他說我臉窄,燙髮蓬鬆更好看。大二那年的冬天,我狠了狠心把頭髮燙了,這樣可以一冬天都不用花錢理髮了,結果當天就在教室看見一個笑容明媚的長髮大眼女生向我招手讓我坐她旁邊,定睛細看,我倆一起大叫,阿洛把卷發拉直了!於是整節課我們兩人都在搖頭嘆息並責備對方真是貪心不足暴殄天物。我們深刻地懂得了得不到的永遠都是好的這個硬道理。當然,這並不妨礙我們照樣是死dang,同學眼中的情侶。而且當天晚上上自習時我才發現蒙克讓我燙髮是有私心的,他幾乎一整晚都在我旁邊玩弄我新燙的玉米鬚,口中嘖嘖稱歎:“卡哇伊!”

不得不承認,蒙克給我的大學生活帶來了第一束陽光,阿洛就是第二束,他們兩人令我的陰鬱性格大大改觀,我幾乎忘記以前的自己。我發現他二人之所以成為我的死dang,是因為他們都是天生的陽光樂天派。我曾經試圖把他們兩人撮合在一起,一起出去玩,一起上自習,結果兩人在我面前都變成啞巴,並私下裡說對方不是自己的菜。蒙克甚至威脅我說如果我再亂來他就把和我打啵的事告訴阿洛。我老實交代,我和蒙克再也沒有過任何過激行為,僅此一次。之後我們兩人照樣打打鬧鬧,誰也沒再提過那次的事。

2005年,我的大三因為這兩朵奇葩向日葵的照耀變得金光閃閃。我懶了,我會纏著阿洛幫我寫作業幫我上交。我惰了,我不再去做家教,不再去做兼職,任由蒙克按照他自己的奇葩想法給我穿衣打扮,他每月的零花錢比我一學期的都多,一開始我還拒絕他給我買衣服,連包裝袋都不開啟,為此,他把我固定在椅子上,鐵塔一樣地站在我面前,直勾勾的盯著我半天也不說話,臉上有明顯的慍怒。

“學費!”他說,“你教我學中文,總的讓我回報一下吧。”

有一次阿洛問我:“你是不是在和蒙克搞基?”我說:“扯淡,我很喜歡你的大胸,我都沒法子專心聽課,拜託你穿多一點。”阿洛的身材很好,前凸後翹,青春洋溢的自來卷配上24小時陽光燦爛的笑容,讓觀者無不心動神搖,我勒令她穿衣服要捂嚴實一點,不然我會把迎面走來的色眯眯的雙眼摳出來,踩爆,然後我去自首,坐牢。阿洛不想我去坐牢,她的衣服從來都是高領,她還三番四次阻止我再去幫老師的朋友替考當,我說這種爛考試只是機關裡的人在應付檔案上的學歷欄,就算被逮住也不會坐牢,最多是那一科考分作廢。我甚至還強拉阿洛和我一起去當,因為那次是老師的小姨子參加考試,需要一個女生,她一聽雙手就搖的像撥浪鼓一樣,打死也不要去。我軟磨硬泡軟硬兼施她都不從,最後我拿絕交嚇唬她,她只好同意了,說僅此一次。我從大一開始一年替考兩次,次次無驚無險,次次過關,偏偏我帶阿洛去的那一次翻了船。我得說明,並不是遇見了多麼嚴的監場老師,那些老師都有外快拿的,一旦自己的考場裡出了事,別說外快了,當天的辛勞費也保不住。阿洛在考試進行到一半的時候被趕出了考場,她的自來卷太引人矚目了,被替考的是老師的小姨子,監考老師把手上拿的那份考生名單上的照片看成男人了,照片上的小姨子頭髮比我的還短,臉比向日葵還圓還大。竟然讓女生替男人來考試?!太侮辱監考老師的智商和尊嚴了,監考老師在那一刻正義感爆棚,她走到阿洛面前仔細審視半天,盯得阿洛汗流浹背,然後就被請出去了。我在另外一考場,我的經驗應對這種考試早已駕輕就熟,開考40分鐘我就交卷離場,我的那個監考老師對此深表滿意,我的這種神速意味著即使會有巡場領匯出現也是死無對證的事,他的外快得保,大吉。我輕輕鬆鬆走出學校大門,發現阿洛正哭得梨花帶雨,我趕緊跑過去問她出什麼大事了,她哭哭啼啼絮叨了半天我才聽明白,我鬆了一口大氣,掏出紙巾給阿洛擦眼淚,安慰她說:“這都不叫事,只能算老師的小姨子運氣不好,明年讓她自己來考就行了,你是不會有事的。”

“老師會不會怪你?”阿洛抽噎著說。

“當然不會!”我拍胸脯保證,“這都是地下交易,誰會拿到明面上說嘴?”

“真的?”她問。

“真的!”我說。

她終於破涕為笑,興奮地大叫,一把抱住我在我臉上親了一口。

我意識到哪裡有什麼不對勁,正不知道該怎麼辦時,一輛車停在路邊,老師搖下車窗招手讓我們過去。我向他彙報了一下情況,老師果然一點也不在意,還安慰了阿洛幾句。

其實任何形式的替考都是有風險的,只是當年的監管不嚴,點正才會平安無事。2016年北京替考作弊正式入刑,那時我早已遠離象牙塔。諸君勿犯。

當天晚上,我心事重重地坐在自習室裡盯著書本卻根本一句也看不進去。蒙克也發覺我的不對勁,就都收拾了一下提前出了自習室。

“丟了魂似的,你怎麼了?”他問我。

“你談過戀愛沒?我是說和女生。”我問他。

“當然沒有,幹嘛問這個?”他一臉狐疑地看著我。

“真的沒有?”我斜著雙眼問他,“那你啵起來怎麼那麼嫻熟?”

“那是因為……好對手。”他少有的急了,“那是我的初吻!”

“鬼才信你。”我說,“我才是初吻!”

“我也是,不然我可以拿虎牙發誓!”他突地咧開嘴,現出兩枚白森森的尖牙,說:“如果我那次不是初吻,就把我的虎牙磨平!”他最珍惜他的一對虎牙了,他曾經說他小時候和她姐姐打架只贏不輸全靠這一對利器。

“我信,我信。”我差點笑出聲來,趕緊讓他兇器收回。

“我只是喜歡你。”他直跺腳,說:“不是搞基,就是喜歡你。哎呀,該怎麼說,中文好麻煩。”

我正想笑,這時候有幾個同學說說笑笑的走過來,就趕緊和蒙克離開了。我不打算把心裡的隱憂告訴他了,他和我一樣是新手,給不出我想要的主意。

我並不是不喜歡阿洛,相反我超喜歡她,像喜歡蒙克一樣喜歡她,像喜歡自己一樣喜歡她。我遇見阿洛就如遇見蒙克一樣,一見如故,第一次說話就毫無陌生感,我想我們前生一定認識,一定是親人。但不是那種喜歡,就像蒙克說的那樣,不是情侶,可就是喜歡。我開始有意識地躲避阿洛,上課我們倆一直坐一起,我就故意曠課,反正作業她一定會幫我做的。後來蒙克告訴我說阿洛去找他,問我是不是生病了,他說阿洛說這的時候快哭了。我終於於心不忍,絞盡腦汁想了一個對策,我們宿舍的一個男生石巖在我的對策裡應運而生。石巖個子高高的,為人可靠誠實,不像我這樣心思深沉,也不像我們宿舍其他幾個人那麼口無遮攔滑頭滑腦,我要把阿洛介紹給他當女朋友。我想起了一個細節,一次下課的時候,我和阿洛著急忙慌的衝向餐廳吃飯,阿洛就順手把我和她的作業遞給剛好走過的石巖讓他幫忙捎過去。我注意到平時不苟言笑的石巖一下子臉紅了,手一抖,差點把阿洛遞過去的作業本掉地上。Heistherightone。我主意已定。

好幾年以後,我遇到過很多人,才感覺當初的這個決定風險實在太大,如果石巖骨子裡不像他表面一樣可靠,我不就害了阿洛嗎?如果阿洛有什麼想不開的……我越想越怕,甚至會突然焦慮的額頭冒汗。萬幸的是,他倆後來真的在一起了,結婚,生孩子,幸福的一起打拼,石巖是個值得女生託付終生的男人,我蒙對了,上帝垂憐。

我又重新回到教室和阿洛坐在一起開始上課了,旁邊的位子上多了一個石巖。我會命令石巖主動替阿洛拿這拿那,會透露給他阿洛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有一次還俗套地安排他倆一起看了一場電影。阿洛漸漸明白了什麼,眼睛裡開始浮現憂傷,木然地接受我給她安排的一切。我的心似乎像一塊石頭一般落了地。正當我漸漸輕鬆起來時,年底了,寒假,我回家過年,蒙克回了蒙古。新學期開始,春天來了,我的人生卻再也沒有從冬季裡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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