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兒，快，快回城……我在城門內外……設下天羅地網……縱是蒙賀娜莎……也難以逃脫……”

背後的人氣若游絲，若非他緊貼著自己，腦袋靠在自己肩上說話，就身下良駒這風馳電掣的速度，哪裡聽得到他說什麼。

楊英俊又急又氣，道：“臥槽，我就知道你這傢伙肯定留有後招！”

姬胤嶸輕笑出聲，剛一笑，眉頭就皺了起來，不住咳嗽。

楊英俊心下不忍，不由勒緊韁繩，想讓馬慢下來，察覺到他意圖的姬胤嶸忙道：“不要慢……不能慢……她……咳咳咳……很快會……追上來……”

楊英俊煩躁不已：“可你咳得好像隨時會歸西一樣！”

姬胤嶸愣了下，心底湧上一股暖流，情難自禁地貼著她的耳朵輕笑：“你在關心我？”

熱氣噴在耳根，楊英俊一隻耳朵紅得充血，不由惱羞成怒：“放屁！你這種人……你……”一時竟不知從何罵起，支吾半天，只能轉移話題，“既然你早已佈下陷阱，剛才為何不速速撤離？”心頭一凜，一個念頭冒上來，脫口而出：“你該不會故意演一出苦肉計給我看吧？”

以史為鑑，也不是不可能，這傢伙的腦回路本來就不是常人所能臆想。

姬胤嶸怔了怔，旋即失笑：“苦肉計是真的，但並非演給你看，而是給蒙賀娜莎看的，為的就是降低她的戒心。我犧牲了過半的人，又身負重傷敗逃，讓她確信自己已然佔了上風，她才會想乘勝追擊，到時便可將她引入我的天羅地網。”

心裡有點發冷，楊英俊唏噓道：“就為了這樣，你不惜犧牲這麼多人？甚至致自己於險境？你有沒有想過，若是計劃出了岔，你沒能順利逃回城裡，那……怎麼辦？”

姬胤嶸笑道：“人算不如天算，我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計策，卻終究算漏了一步。”

“什麼？”

姬胤嶸忍不住收緊手臂，更緊地摟住她的腰，用一種難以言喻的語氣道：“我千算萬算，都沒想到，你竟然會回來……”

“……”

“為什麼去而復返？你不是說……永不相見？”

寒風凜冽，吹紅了楊英俊的臉，他心煩意亂地：“就當還你曾經的救命之恩！”

姬胤嶸彎起嘴角，低下頭，把臉貼在她的背上，輕輕道：“你並沒有欠我什麼，所以也不需要還什麼。你去而復返，不過是擔心我，是不是？你雖然恨我怨我氣我惱我，卻捨不得我死，是不是？”

“……是你的頭！你給我閉嘴！”

姬胤嶸越發高興地笑起來，高聲道：“君子偕老，副笄六珈。委委佗佗，如山如河。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子之清揚，揚且之顏也。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

“……”完全聽不懂他在那邊唸叨什麼的楊英俊不耐道：“再不閉嘴扔你下馬！”

姬胤嶸故作委屈：“誇你呢，你不高興？”

楊英俊一臉懵逼：“誇我什麼？”

“……”姬胤嶸笑容一僵：“你不懂我剛才所念為何？”

楊英俊沒好氣道：“什麼之乎者也，聽得懂才怪。”

姬胤嶸震驚了：“《詩經》，不知嗎？”

楊英俊一下子來勁了：“《詩經》是吧？當然知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對吧？”

姬胤嶸失笑，忍不住出言調侃：“然兒可是淑女？”

楊英俊心下了然，不禁冷笑：哼哼，想玩套路撩妹子是吧？你還嫩著！

“我自然不是什麼淑女，你也肯定不是什麼君子，所以你可以閉嘴了。”

“……”

姬胤嶸無奈苦笑，嘆口氣，幽幽道：“你怎如此不解風情？”

楊英俊對天翻了個白眼：“我們在逃命啊大哥！你以為演‘紅塵作伴瀟瀟灑灑’啊？解個毛風情！”

“有你相伴，死生何懼？”

“……我靠，什麼‘有你相伴’？搞搞清楚，我不是來陪葬的！”

“你可記得我曾說過，生則同襟，死亦同寢？”

楊英俊一陣惡寒：“閉上你的烏鴉嘴！”

這麼緊張的時刻，老是說什麼生生死死的，這要不是情況不允許，楊英俊真想脫只襪子塞他嘴裡。

“狗皇帝，你以為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哈哈哈哈哈……”空曠的林子忽然傳來蒙賀娜莎瘋狂的笑聲。

楊英俊大吃一驚，揚鞭一抽：“駕！”

姬胤嶸倒是氣定神閒：“別緊張，她用內力隔空傳音罷了。”

楊英俊又急又氣：“你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別忘了她說的狗皇帝是你不是我啊！”

姬胤嶸輕笑出聲，更緊地摟住她的腰，道：“你如此擔心我，我甚是歡喜。”

“……”

楊英俊決定不再同他說話了，他怕自己氣急攻心。

忽然，林子裡一陣騷亂，飛禽呼嘯凌空而起，破風之聲自背後襲來。

身下飛馳的馬彷彿受到了重擊，哀鳴一聲，整個翻倒在地。

楊英俊和姬胤嶸毫無防備，雙雙被甩飛了出去。

這就是粉身碎骨的感覺嗎？喉嚨腥甜，眼前一陣黑一陣白，楊英俊覺得全身都痛，卻叫不出來。

“然兒！然兒！”有人抱住他，焦急地喊。

緩過勁後，看到蓬頭垢面，眼睛猩紅的姬胤嶸，楊英俊才有了一絲力氣：“別喊，很吵……”一開口，滿口鮮血湧了出來。

姬胤嶸的臉色變了變，忽然抱住她的腦袋，輕聲哄道：“沒事的，沒事的，有我在……”

楊英俊想推開他，卻沒有半分力氣。

真他媽痛啊！

一抹紅色的身影輕飄飄地落在面前，楊英俊只能看到對方雪白光裸的腳丫。姬胤嶸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充滿陰鷙狠辣：“蒙賀娜莎，這筆賬，朕一定要一點一點，慢慢討回來。”

蒙賀娜莎輕笑道：“是嗎？那也要看你有沒有命討了。”

姬胤嶸忽然笑了，從悶頭低笑到仰天大笑，彷彿聽到什麼世紀笑話。

蒙賀娜莎沉聲道：“你笑什麼？”

“西蘭國一共有三千八百七十六萬餘人口，朕可有說錯？”

蒙賀娜莎寒聲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朕早已傳密旨回京，一旦朕有什麼不測，將與南朝休戰，一致對外，到時，便要西蘭國血流成河，屍骨成山。”姬胤嶸笑得冷酷：“朕要屠殺你西蘭國三千八百七十六萬人，無論男女老少，老弱婦孺，一個不留。朕要你西蘭國，從姬朝武昭三年開始，消失於這個世間！”

蒙賀娜莎似乎被震住了，好半天才咬牙道：“好大的口氣！只要你一死，我西蘭國就可以助南帝一臂之力，助他一統姬朝江山。這樣一來，你還覺得南朝會願意與你那群龍無首的北朝合作嗎？”

一股熱血上湧，楊英俊掙扎著坐起來。

姬胤嶸驚道：“然兒……”

楊英俊按住他要來扶的手臂，冷眼瞪著蒙賀娜莎，硬撐著道：“我以南王后的身份告訴你，倘若我有什麼意外，南帝必然要西蘭國血債血償！”

蒙賀娜莎冷笑道：“你們這對姦夫淫婦，若是南帝知道你們是這樣的關係，你覺得他還會在乎你的死活？”

楊英俊嗤笑道：“我與南帝的感情，怎會是你這種人能夠明白？你若要動手，就儘管來吧，想到有整個西蘭國三千多萬人口陪葬，我也算沒有遺憾。”

蒙賀娜莎面色一厲，惡狠狠道：“既然如此，等本宮殺完你們，就去江南殺掉南帝！本宮倒要看看，失去領袖的姬朝，還如何耀武揚威！”說著，舉起一掌，拍向楊英俊。

姬胤嶸騰身而起，舉掌相迎。

楊英俊只見眼前一白一紅兩道身影上下翻飛，手上招式變換不絕，看得眼花繚亂。突然，那白色的身影在半空中一頓，如中箭的鷹般墜了下來，狠狠摔在楊英俊面前。

“姬胤嶸……”楊英俊顫抖著手想去扶他。

姬胤嶸卻像沒事人般，縱身躍起，背對著他，輕聲道：“我沒事。”

怎麼可能沒事？

楊英俊看著他染血的白氅，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蒙賀娜莎眯起眼，嫵媚的眉眼此時看來說不出的邪氣：“真是令我吃驚不小，中了本宮的天女誅心掌，竟還能站得起來。”

姬胤嶸至始至終都背對著楊英俊，聲音平靜：“看來天女合歡神功，也不過如此。”

蒙賀娜莎不怒反笑：“你何必逞強？何不告訴你身後那位，你不過是死撐，你害怕自己倒下了，接下來就輪到她。你不願她死，不願她死在你面前，既如此，本宮偏要你看著她死！”

姬胤嶸的背震動了下，語調沒有一絲波瀾：“蒙賀娜莎，就方才你兒子對她的態度，你真確定你要殺她？”

蒙賀娜莎面容一陣扭曲：“這種朝三暮四水性楊花的女人，如何配得上我兒！縱使他此生都無法原諒我，我今日也要殺了這個女人！”

姬胤嶸沒了聲息，出手的速度卻很快。

可是再快，都無法與蒙賀娜莎匹敵。

他一次次倒下，卻又一次次站起來，至始至終都擋在楊英俊身前，不曾回頭看一眼，而楊英俊也一直沒能看到他的臉，只能看到他雪白的大氅，在一點一點變成紅色，又從紅色變成深紅，又從深紅變成暗紅。

他要死了……

這個念頭一閃過，楊英俊的眼前忽然模糊了，他哽咽著叫了聲：“住手……”

可是氣若游絲，根本無人聽見。

蒙賀娜莎看著姬胤嶸，漸漸露出震驚的神色：“真沒想到……”她看著他的眼神那麼複雜，像是難以理解，又像是透過他聯想到什麼，眼底閃過一抹悽惶。

林中忽然傳來響動，一抹蒼藍色的身影穿林而來。

蒙賀娜莎顯然注意到了，凌厲的神色忽然一陣恍惚。

瞧見破綻，姬胤嶸眸色一沉，變掌為爪，一招狠辣的“掏心爪”襲向蒙賀娜莎的左心房。這一招他拼盡全力，灌注了一身真氣，一旦中招，真的連心臟都會被挖出來。

蒙賀娜莎卻還在怔愣中，千鈞一髮之際姬胤嶸的手腕落入另一人手中。

那人扣得死緊，他竟掙脫不得，眼中血氣瀰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