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菀菊自當相隨,絕無二話,只是可憐煙雨樓上下跟著共赴黃泉,公子於心何忍啊!”沈白如清夜聞鍾,思及華彤笑貌音容,又想起趙漭輕狂浪子的模樣,不覺萬箭誅心,痛得齒列震震。過了良久,沈白緊握雙拳,霍然站起,含泣道:“也罷!如今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只可憐你們陪我一同受苦!”言罷,主僕三人抱頭痛哭。
這日,難得的雲銷雪霽,天色清明。菀菊打簾子進屋,笑說道:“公子可願下床了?外頭太陽正好,可不趁著出去走走?”沈白才歇中覺,猶有些慵懶,因抱膝而坐,又呵了呵手指,道:“可冷死了,我才不願出去呢!”菀菊坐到床邊,將朱漆描金宛雛紋手爐放到沈白懷裡,又聽外頭笑聲陣陣,便道:“子顯、子倪他們在外頭堆雪人呢!”沈白聽了,又見雖門窗尚掩,糊窗的玉暖紗上卻是光輝奪目,不覺心裡癢癢,便有些躊躇,只又怕冷怕得緊,便皺起眉靠在菀菊身上挨著,輕輕道:“菀菊哥哥,不如教他們來屋子裡堆雪玩兒罷?”見沈白歪著頭詢問,天真嬌憨的模樣,就彷彿回到了舊年濯香館一般,菀菊不覺眼底生熱,又忙忙掩了過去,只笑說道:“公子莫不是傻了,這雪要是搬到了屋子裡,可不都化了?若是水漫金山,菀菊可要袖手旁觀!”沈白一聽,知道菀菊拿他取笑,不由得心裡一急,佯怒道:“菀菊哥哥真壞!真是壞極了!”說著從被窩裡跳了出來,笑著撲到菀菊腰間,兩手不住在他腋下肋間搔癢。菀菊又是喘又是笑,又拿素錦被子往沈白身上裹,告饒道:“好了好了,我的小祖宗,可停手了罷!當心受了涼,可又要受苦了!”沈白哪裡肯依,又在菀菊身上鬧了一會子,才起身洗漱。一時飯畢,菀菊從紫檀木雕十二花神大立櫥裡取了衣物出來,給沈白換了掐金挖雲羊皮小靴,罩了蓮青羽紗面白狐狸裡的鶴氅,懷裡籠了朱漆描金花瓜稜手爐才算完。出了門,又親自扶著沈白,後頭廉姜撐著青綢油傘,又由福祿提著暖爐跟著。
外頭中庭裡梧桐樹下早就掃出了一塊空地,又豎起了一扇十二幅的紫檀木雕花開富貴刺繡屏風,置了一條羅漢榻,鋪著白虎皮軟毯並三四個大紅緞合歡連理刺繡鵝絨枕頭。邊上置著一個暖烘烘的大薰籠並一個小火爐,爐上正滾著水,竟一點兒也不覺得冷。宮女靜兒坐在小杌子上繡花,見沈白出來,忙喚道:“公子出來了,快倒滾滾的茶來!”雪地中間堆了個大雪人,袒胸露乳,大肚能容,眼眯口笑,彷彿是彌勒。又因著幾個小太監在旁邊追逐玩笑,倒像是送子彌勒的模樣,十分有趣。小太監見了沈白,忙來請安,沈白無事,便教他們接著玩兒。宮女潔兒斟茶出來,笑說道:“公子可來了,瞧著可舒服,都是菀菊哥哥的好想頭,奴婢可從來沒見過這般妥帖的法子!”又見宮女淙兒端了個六角梅花盤出來,裡面裝了幾色點心並蜜餞果子,也笑道:“公子瞧這點心可好?都是素日裡公子愛吃的,又想公子近日有些噁心,特特加了一味酸梅,也是菀菊哥哥的主意呢!”說著,輕輕擱在梅花幾的暖屜裡。菀菊只笑道:“若是沒有福祿、福壽二位公公從庫房裡尋出這麼好的物什,恐怕還不成呢!”福祿忙道:“奴才不過是木疙瘩腦袋,只有一身的力氣,哪裡有菀菊小哥這般聰明伶俐!”沈白莞爾,只捏住菀菊的手,輕輕道了聲謝,又賞了每人一些零碎東西。菀菊扶沈白在榻上坐,子薛忙將銅胎掐絲琺琅燻爐抵到沈白足下。沈白見子顯、子倪、子務三個小太監正在雪地裡打滾胡鬧,玩的正歡兒,只笑道:“你也別忙活了,同他們一處去玩兒罷。”子薛躊躇了一會兒,便磕了個頭,同他們一齊去玩了。
沈白瞧著一匝地瑩白,心下一動,便令子薛去芭蕉樹下看看。須臾子薛折返,因回道:“因公子愛那芭蕉,未入冬便掘了根莖,在窖裡儲了。”沈白悵然若失,喃喃道:“那便是什麼也沒了。”子薛忙笑道:“眼下自是白茫茫的一片。公子不知道,這芭蕉素喜溼熱,若是不挖出來,怕過不了冬。等開春再植,也是一樣。”沈白聽了,心念一轉,方解頤道:“是了,這兒冷,他們必是開春再來的。”子薛不明就裡,只諾諾應了。菀菊聽在耳中,打發了子薛,向沈白道:“若是公子喜歡仙鶴,何不命人……”沈白低垂睫羽,悽然一嘆。菀菊自知失言,便輕聲道:“可要用些什麼?”福祿則在一旁,笑說道:“奴才覺得前些日子送來的紫參倒是很好,不如拿野雞燉了,給公子補補身子。”沈白見廉姜在一旁打著傘,也邀他一起坐,又對福祿道:“要燉得爛爛的才好,給青蕖送去。”福祿諾諾應了,下去置辦。沈白拉著菀菊和廉姜的手,道:“我們,還有青蕖四個還和過去一樣,是也不是?”菀菊望著沈白,眼底生熱,鄭重道:“公子的情意自然不變,菀菊待公子亦善始善終。”廉姜黝黑的臉龐微微透出紅來,滿面的憨笑,卻是字落磐石:“公子的好,廉姜死也記著!”菀菊一聽,忙踢了廉姜一腳,輕斥道:“公子面前,嘴裡也不忌諱!”廉姜聽了,急急表白:“廉姜本非能言之人,也不比菀菊哥哥厲害,只一顆忠心給了公子也算完了!”沈白掩著嘴,偷笑道:“你們這副樣子,竟連他們也不如了!”說著,指尖一揮,指向前去。菀菊掉頭一看,只見那雪地裡子顯與子務兩個小太監正扭作一團,不覺佯怒道:“好啊!公子真是愈發會取笑人了!”作勢要去撕沈白的嘴,只在他面上輕輕掐了一下。沈白直往廉姜懷裡靠去,笑說道:“廉姜哥哥,快救我一救!菀菊哥哥要打我呢!”笑著說著,主僕三人鬧作一團,幾個侍婢只偷偷笑著,明豔如花,天真可人。那朱漆描金花瓜稜手爐從沈白膝蓋上滾了下去,軟綿綿的打在雪地裡。菀菊便忙止住了玩笑,親自換了白銅燒藍寒玉吐蕊手爐來,一切都彷彿在濯香館舊年裡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
☆、第十三回 百破圖暖敘主僕情 清涼臺喜逢故知音 下
待到冬至這一日,宮裡的年賞陸續發將了下來。且不論吃穿用度究竟若何,僅潤澤防裂的唇脂、面脂、香膏、貂油便有數十盒,既有內製的,也有外國進貢的。沈白見那手掌大的各色瓷缽盒子將幾個奩盒都裝滿了,只自留了幾盒,又隨書信捎了趙漭兩盒,餘下的都一一打賞了下去。過了幾日,又送了兩頭梅花鹿過來,說是作新鮮鹿肉吃,沈白不忍,便乾脆養在了院子裡,待傷好了,便放出去。
這日一早,宮裡又送了好些賞賜過來。福祿帶著幾個小太監忙忙去點算入庫。沈白在堂上由菀菊陪著,坐著吃茶,只聽那傳事太監在門外不停的高唱名目,又見各色物什如魚龍一般,大紅窗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