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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鳳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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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你與皇甫大人有何淵源,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妻,我是你的夫,縱然差一場成婚的喜宴,這仍是不可更改的事實。”

“可是元宵夜後,我日思夜想的,卻是皇甫端和。”

花蘭卿愣住,此時此刻,他才恍然想起,當日夏景桐不是回宮,而是去見了皇甫端和。

之前便有此猜測,直到如今親耳聽到時,他才深刻地明瞭,何為緣、何為份?倘若當初沒有他,依夏景桐與皇甫端和的愛慕至深,兩人早該許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

如今夏景桐遺失了記憶,不忘的仍是兩小無猜的皇甫端和。

兜兜轉轉了這麼久,花蘭卿突然覺得他機關算盡,做足了惹人嫌的惡人,到頭來竟是一場空。

又怒又急,又覺得可笑,失神間,胸前後背突然湧上一股灼燒血肉、腐蝕骨骼的疼痛。

“噯,你……”

夏景桐扭頭看見花蘭卿神色呆滯,目光放空,跟丟了魂一樣,剛要叫醒他,哪曾想,下一刻,花蘭卿忽地站起身,拔腿往外跑。

“你去哪兒?”

夏景桐驚慌地抓住他的手,因為強大的力道,自己反而被拖拽了下去,整個人栽倒在青玉板上。

花蘭卿回頭攙扶,他卻死死拽著花蘭卿的袖子,說:“你敢走出鳳鳴殿,這輩子都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了。”

青玉板冰涼入骨,夏景桐受不得寒氣,臉色很快變得蒼白。

花蘭卿著急扶他,矮身時,浸血的衣襟無意間敞在夏景桐的眼前。

夏景桐瞳孔驟縮,大聲吼道:“你受傷了?誰傷的你?”

言辭間,怒氣沖天。

若花蘭卿有心留意,哪怕是匆匆一眼,會很容易發現夏景桐臉上不加掩飾的擔憂與驚慌。

然而,此刻,花蘭卿只想逃開,像一隻受傷的野獸一樣要逃到無人的黑暗處,獨自舔舐傷口。

夏景桐不撒手,焦急的花蘭卿彎腰抱起他,剛放到軟踏上,轉身的空隙便被撲倒。

“不說清楚,你休想離開!”

夏景桐整個人騎到花蘭卿身上,看上去甚是惱怒:“是因為我嗎?因為要治我的病,所以連累你受傷?”

說著就要扒開衣襟,入目一片烏黑的血。

花蘭卿掙扎無果,鬆散的領口突然竄出一條黑蛇,便夏景桐的脖子咬上去。

“不要傷他!!”

話音未落,半空中,一道紅光過處,撞上襲擊夏景桐的黑蛇。

赤黑兩蛇絞纏著墜到地上,難分難解。

花蘭卿趁機推開夏景桐,退到一旁,整好衣物,道:“殿下自重。”

“本宮若不自重呢?”

夏景桐想著剛看到的大片汙血,雖是匆匆一眼,但卻像烙印一樣刻在腦子裡,怎麼也揮之不去。

為什麼傷得這麼重?

夏景桐覺得眼眶澀然,忍不住說:“以後你不用醫治我了。”這怪病並不傷及性命,花蘭卿卻不然。

或許過了一年半載,另有轉機。

這時,花蘭卿神色恭敬,一本正經道:“殿下不必憂心,待九殿下帶血蠱歸來,殿下自會安然無恙。”

夏景桐一愣:“什麼血蠱?”

“傳說中醫死人、肉白骨的蠱。殿下本是蠱師,被體內的巫蠱反噬,故而要時常忍受萬蟻嗜心的痛苦,可解之法,唯有血蠱。”

“有了血蠱,我就能恢復記憶嗎?”

花蘭卿道:“……草民不知。”

“那你的傷呢?”夏景桐又急急追問,仰著頭,鳳眸裡猶如流轉著一泓春|水。

花蘭卿卻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指,嘴角微勾,笑意清淺,道:“區區草民,不敢勞煩殿下費心。”

垂眸時,綠眼可見一片冷冽的寒意。

看得夏景桐心驚膽寒,任其掰開手指,愣愣地看了半晌,忽地喃喃輕問:

“為什麼生氣?”

……

花蘭卿踉蹌著跑出鳳鳴殿,目眩耳鳴,再也承受不住地扶著欄杆,捂嘴咳個不停,大灘的汙血從手掌的指縫間流出來,血色烏黑。

燦陽般的金髮盡數褪為花白,痛苦的面孔此刻猙獰可怖,猶如自地獄爬出的惡鬼。

一路渾渾噩噩回到青衣巷,癱倒在床上,昏花的眼前有人影晃動。

勉強撐起力氣,說:“告訴你家將軍,不要再送丹藥補品了,都是些無用的東西,費銀子。”

眼前的人影停住,湊到近前,說:“是我,上君雪。”

“是十一……十一……”

倦怠的尾音如絲如縷,繾綣不絕,像是飄蕩在空中的青煙,緲緲嫋嫋,蕩然若絲。

上君雪一時有些晃神,許久,眸子才變回清明,卻不若尋常時候的銳利。

夏景桐跑去御書房找夏帝,可夏帝不見蹤影,反倒看見夏景聞大刺刺地坐在御案後打瞌睡。

“父皇呢?”

夏景聞半睡半醒間搔了掻頭髮,含糊說:“你問我,我問誰去?大清早地把我架過來,替他批閱這堆不知道寫什麼玩意兒的奏摺,自己跑得沒影兒。我呸!拿老子當勞力,趕明兒別讓我逮著他。”

夏景桐覺得他脾氣正躁,不要招惹為妙,遂轉身離開。

夏景聞卻叫住他,問:“你找父皇幹嘛?要不要幫你傳個信兒?”

“我想找小么,”隨口胡謅,“這麼久了沒看到他,我這做哥哥的,甚是想念。”

“嘁!”

夏景聞嗤鼻,眼皮撐開一條縫兒,趴在御案上,左翻翻右找找,翻找出一個細紙條兒,照著念:“鳳越,尋幕丹。”

然後,抬頭衝夏景桐說:“小么在鳳越城,已經找到了幕丹。”

“什麼時候能回來?”

“這個麼,你不能問我,得問小么。”

夏景桐聞言,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心裡卻越加焦急。

他想盡快恢復記憶,回想起跟花蘭卿的種種以往,想弄明白為什麼會惦記皇甫端和。

花蘭卿生氣了,他不明白緣由,卻能清楚地感覺到花蘭卿的憤怒,他想挽留,可沒有了記憶,對以前一無所知的自己似乎什麼都做不了。

這種焦躁與無力交織的難以言喻的感覺逼得他像魔怔了一樣,終日唸叨著夏景鳶,他甚至不再去天引衛的屯營截皇甫端和。

午夜夢迴,那漫無邊際的黑暗中,他渾身冰冷,凍得四肢僵硬麻木,懷裡的嬰兒再也沒有了氣息。

洪水猛獸一般的嚴寒瘋狂地攫取他的溫暖,侵噬著意識,意識彌留之際,不知何時手腕處開始源源不斷地傳送出暖流,流經了四肢百骸,如同天山之巔的雪水奔騰著流向了五湖四海,又像黑暗中的一點微光,暖洋洋地籠罩著,讓他舒適地酣睡過去,等待著明日冉冉升起的晨輝。

那股將他從寒冷中解救出來的溫暖,縈繞在身體裡的火焰一般的氣息,在他看見皇甫端和的瞬間,徹底貼合了上去。

忍不住想找皇甫端和問清楚,卻從未得到答案。

夜裡,夏景桐輾轉難眠,想著遠在千里之外的夏景鳶,一遍又一遍地自說自話:

“小么,你快回來罷。”

若說金闕是最為錦繡繁華之地,千里之外的鳳越城則是富庶豐饒之所。

正是乍暖還寒時候,海風四面八方肆虐而來,泛出魚肚白的水天交接的遠處,粼粼波光如夢似幻。

潮冷的風裡,吹來的依稀有鮮血的腥氣。

一個穿紅衣服的女孩兒踉踉蹌蹌地逃到海邊,想要躲進漁船,可越靠近大海,海沙溢位的股股水流像有生命的觸手一樣越來越多,纏著女孩兒的手腳。

水流越勒越緊,女孩兒寸步難行,流沙蔓延、堆積,頃刻間塌陷成沙坑,水流像勒緊的繩索將女孩兒拖拽了進去,沙石掩埋。

少頃,一位裹著斗篷的少年緩步走來,面容清冷淡漠,一雙琉璃樣兒的眼珠子粼粼如漾開的水波,更細看時,像是深不可測的翻滾著浪潮的碧海。

少年徑自走向猶在垂死掙扎的女孩兒,伸手探向她的咽喉。

就在這時,另一道清亮的聲音響起,如墜落玉盤的珍珠般清脆——

“呃……你在幹什麼?”

夏景鳶正扼住女孩兒的喉嚨,聞言,回頭望過去,只見不遠處一個布衣少年傻愣愣地站著,肩膀上扛著個麻袋。

少年滿臉烏黑,像抹了黑炭,擰著眉頭一本正經地勸:“看你這一身打扮挺值錢的,不像是劫匪,怎麼就想不開殺人呢?——殺人可是要坐牢的,當然,你要是有錢有勢,殺人覺得好玩兒,事後有你父母給你擦屁股撐腰,就當我沒說好了。”

說完了,自己跑到一塊礁石上,將麻袋小心翼翼地放下,掬了一捧海水洗臉。

夏景鳶收回視線,正要逼出幕丹體內的血蠱,垂死的幕丹卻突然哽了一口血,朝少年喊:“救、救我……我不想死……”

——“小姑娘,你讓我救你?”

少年不知何時又跑了過來,繞著幕丹走了幾圈,又蹲在地上,說:“你是欠了錢還是勾引了這位少爺的老子?……呃,瞧你長得寒磣的模樣,估計不太可能,難道是你娘勾引了?”

少年洗了把臉,不再髒兮兮地像塊兒黑炭,五官竟十分俊秀,尤其是一雙眉眼神采風流,眼角下一顆小小的硃砂痣宛如荒漠盛開的一朵紅蓮。

夏景鳶霎時覺得似曾相識,不由出聲詢問:“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濯亮的眼眸轉了轉,忽地笑嘻嘻地答:“我叫——呃,那個,蕭雪歌。小少爺,你咧?”

夏景鳶愣了愣,竟面露驚色,琉璃樣兒的眸子似是失神。

少年笑嘻嘻地湊近,指著夏景鳶的鼻子,問:“你叫什麼?”

夏景鳶咬了咬嘴唇,搖頭。

“不說麼,唉,不就是一個名字,至於遮遮掩掩的麼。”

邊說邊搖頭嘆氣,十分自來熟地扒上夏景鳶的肩膀。

夏景鳶嫌棄地剛要推開少年,哪料下一刻,少年出手如電,瞬間點住了夏景鳶周身的幾處大穴。

“你——”

“莫氣莫氣!乖啊,小少爺,人家小姑娘都向我求救了,我一大老爺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少年豪邁地拍了拍胸脯,然後橫抱起夏景鳶,走到一塊巨大的礁石下,嘴裡不停安慰著:“我剛偷……呃,扛來的寶貝都送你罷,算是買了那小姑娘一條命。佛祖都說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這是為你積福,所以你該謝我。”

將夏景鳶放到礁石的隱秘處,少年忽地起了色心,伸手捏住夏景鳶的臉頰,嘖嘖讚道:“好軟好滑啊,比窯子裡的姑娘都好摸。”

霎時琉璃樣兒的眸子咆哮著,翻滾出驚濤駭浪,幾欲將少年吞噬。

少年幾個起躍,搬來麻袋,不捨地摸了又摸,最後狠下心,咬牙推給夏景鳶,語氣不情不願:“給你,不要再找小姑娘的麻煩了。”

說罷,便走向半截埋入沙坑的幕丹,將夏景鳶拋到身後。

夏景鳶狠狠地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眸海深處逐漸深幽,呈現出滄海的碧色,裡面白浪翻滾,鋪天蓋地而來,與強烈的殺意一併湧出。

這時,少年不經意間回眸,冉冉升起的光輝下,笑臉明豔奪目,身後的碧海波濤層層迭起,撞到礁石,飛濺的白浪猶如盛開的白荼。

鋪天蓋地的殺氣,盡數化為烏有。

夏景鳶緩緩垂眸,道:“放過你這一次,小雪……”

下一刻,黑暗排山倒海而來,虛無縹緲的記憶紛至沓來,意識頃刻間陷入了混沌中。

夏景桐聽聞小么回到金闕城的訊息,甚是興奮,可當知道夏景鳶並未帶回血蠱時,又像當頭淋了一盆冷水。

殊芳宮裡,夏景鳶倦怠地端著一盞茶,神色薄涼,道:

“是我的過失,只是事已至此,你跑來興師問罪也於事無補。”

夏景桐覺得委屈:“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我聽說你路上大病了一場,來看看你。”

“你已不記得我了,如何記掛著我?”

夏景桐被問得一愣,半晌,才吞吞吐吐說:“我不記得你了,可我知道你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啊。弟弟病了,哥哥探望,不是很尋常嗎?”

夏景鳶放下茶盞,眸子溫和了些,問:“你為什麼離我這麼遠?”

“我、我不知道怎麼的,覺得怕你。”

夏景桐站在幾丈遠處,吞了吞口水,莫名覺得小么這次回來,神色甚是淡漠疏離,性子全然變得更冷了。

夏景鳶沉默了片刻,期間夏景桐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就聽他說:

“你想要血蠱,可以去找花十二。”

這話夏景桐聽得一愣,疑道:“花蘭卿有血蠱?”

“他是蠱師,自然有血蠱。”

夏景桐直覺不信,倘若花蘭卿有血蠱,為什麼還要讓小么千里迢迢去找。

夏景鳶又道:

“你去找花蘭卿罷,他若真心愛你,便不會吝嗇一隻血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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