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憶，海枯石爛不惘然。

——題記

“青麟哥哥，我盡力了……可是阿姨她說，只給你十年時間。你們兩個真是像呢，做出的決定都是一模一樣。”青蓮秀眉微蹙，有些擔心的看著青麟。二人正在青麟殿中，一張紫檀木桌子上對座飲茶。

“小妹，謝謝你，我沒事的。若是上天都不讓我們在一起，就算永遠等下去，也是無用。若是上天註定我們在一起，就算只有一年時間，他也一定會來。”青麟抿了一口茶，笑著對青蓮說。

“倒是母親，這麼多年過去，還是不肯離開父親原來的宮殿。那裡面的東西，基本都不在了吧。”青麟輕輕嘆了口氣，無奈的道。他又為母親的身體擔心，又尊重母親的真情，長久以來，也甚是矛盾。

“十年……至少這十年，我一定要等著他。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小妹，或許有一天，你會懂得我的心情。”說完，青麟身形一閃，已經不知去哪裡了。桌上的茶杯冒著微微熱氣，青蓮的臉隱沒在霧氣之中，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五年後，人間————————————————

“吳先生，這為禍我們村子的妖，您看……”一個衣著樸素的中年人正站在吳霜身邊，兩隻手似乎有些緊張的攥在一起，手心都是汗水。他們的面前，是一個小村莊。與其說是村莊，還不如說是廢墟。房子已經殘破不堪，時不時傳出小孩子飢餓的哭聲。

“你們這裡符合我的標準，我自然會幫你們除掉的。”吳霜一身黑色勁裝，雙眼審視著這個村莊，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現在從吳霜變成妖之後，已經過了五年。吳霜見過青麟吸收其他妖的妖力，以為達到八千年修為並不難。可是真正開始實施的時候，他卻發現自己錯了。殺死一隻妖，獲得的妖力，運氣最好的時候，也只有它本身的十分之一，還是一年三百多隻妖都未必能夠遇見的狀況。青麟能夠獲得七成之多，都是因為他的妖王血脈，令妖怪的靈魂無法攜帶妖力離去。

努力了五年，每天如果沒有除妖請求，就自己殺妖。可是現在，也才是五千年修為，而且由於修為高了，提升愈發慢了。

這些年，他沒日沒夜的修煉，還以寧逍遙徒弟的身份，成為了除妖師。他除妖有兩個準則——妖的修為在千年以上，請他除妖的人也得讓他看得上眼。他本可以自己雲遊四海，大大省事，但卻選擇了這樣的方式。或許，是想要在離開之前，給這片生自己、養自己的土地造些福。

吳霜緩緩走進村落，閉上了雙眼。他身後的中年人嚇了一跳——他感覺吳霜的身體虛幻了起來，似乎就要消失。不愧是大除妖師啊！他心裡讚歎一聲，緊緊跟上。

“你躲什麼？不是很狂嗎？出來和我見見。”突然，吳霜扭頭，睜開眼睛，看向破屋中，一個抱著孩子的母親。

“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我只是村民啊！”那女人似乎有些驚恐，縮了縮身子。村民也對吳霜說，那是村裡的劉寡婦，丈夫被那為禍的妖怪吃了。吳霜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令人如沐春風。可是那婦人手中的孩子，突然飄飛起來，變成一隻蝙蝠，快速飛走了。

那中年人一臉愕然，看著那個“劉寡婦”。只見她的身體突然漲大，面板變得灰暗，雙眼變成血紅色，兩臂破裂，取而代之的是一對蝙蝠翅膀。本來還算清秀的女子，眨眼間變成了蝠妖。

“除妖師，不要管你不該管的事情！”那蝠妖聲音嘶啞，語氣陰鬱，令人毛骨悚然。

“我是除妖師，除妖，是我的事。”吳霜表情淡漠，沒有廢話。眼前的這個妖，在這裡為禍十幾年，吸取了不知多少人的精氣，已經有四千年修為。因為太過狡猾，之前請來的除妖師，就算足以對付，大部分都沒能找到它。不過對於五千年的混沌來說，這種修為的蝠妖，不過是補品罷了。

“生於混沌，滅於混沌，落葉歸根。吞！”吳霜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輕輕念出咒語。手中卻是甩出幾張裝模作樣的符咒，向那蝠妖疾馳而去。蝠妖不知眼前這除妖師乃是妖怪，更聯想不到混沌上面去。畢竟混沌這種強大的種族，從來沒有族人來到過人間。

蝠妖大吼一聲，全神貫注的看著面前幾張聲勢浩大的符咒，卻沒注意身後緩緩浮現的空洞。符咒到了面前，它以妖力去擋，卻發現其中沒有半點法力，只是以武功扔出的紙片而已。而這時，它身後的空洞已然形成，它連慘叫都沒有來得及發出，就被吞噬了。

一股幾乎不可見的黑氣，從地面滑進吳霜體內。吳霜深吸一口氣，又將它撥出，迅速將那股大約三百多年的妖力封住。

“妖已經除掉了，我走了。”吳霜轉身，對著身後目瞪口呆的中年人說了一句，便要離開。

“哎，恩人，您別走，我們得好好報答您啊！”那中年人終於緩過神來，心中感激無以言表，只想著把吳霜留下。

“我除妖，向來不是為了報答，只是隨著心走而已。為劉寡婦和她兒子新立個墳吧，他們在我來的時候，應當是被那蝠妖所殺害了。”聲音猶在，只是人，早已不見了蹤影。原來吳霜變回本體，已經無法為人類所見。

沒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心中的那個人。為他棄文從武，為他受盡苦楚，為他成妖成魔，為他變了性情，為他造下殺孽無數。從來，都未曾有過半分後悔。

————————————————五年後，妖界————————————————

“……青麟哥哥，阿姨又催了……不僅催促你，還催促我來著。說我要為了自己著想，別慣壞了你。日子越來越近，若是嫂子再不來，恐怕靠咱們兩人，無法忤逆阿姨的意思啊……”青蓮說著，煩躁的把面前的霧氣揮去。這十年來，她對青麟的男女之情，已經漸漸被兄妹之情取代，倒是愈發想要見到自己叫了十年的大嫂了。

“無妨。我有一種奇妙的感覺，霜兒他，離我越來越近了。就算他最後沒能趕到，娶你為妻，總比去娶別的女人好百倍千倍。”青麟似乎不以為意，還和青蓮開起了玩笑。可是青蓮，清楚的看見他眼底的情緒。三分期待，三分思念，三分深情。剩餘一分，是黯然神傷的絕望。這個瀟灑一生的妖王，終於為一件事情，感受到了絕望。

“麟兒，蓮兒，你們聊什麼呢？”突然，一個一襲白衣的絕色女子，出現在二人桌邊。青麟站起身，笑著喚了一聲“母親”。青蓮也起身，喊了阿姨。正是青麟的母親，妖界的太后。

“人間似乎又來了一位八千年的妖。你也知道吧，此等在人間修煉，達到如此地步的妖，全都不是省油的燈。這一位，據使者回報，似乎更加玄乎。你應當去迎接一下。”青太后的表情有些怪異，讓青麟有些詫異。能讓母親露出如此表情的人，他從未見過一個。

“好，咱們這就去。”說罷，三人身形一閃，離開了房間。桌上的茶杯散發著熱氣，令整個房間都陷入一片氤氳之中。

通往人間的那個路口，三個人靜靜佇立在那裡。當代妖王、太后、第一大將軍的女兒。幾乎是萬年難遇的場面！三人都看著那條霧靄沉沉中，若隱若現的路。那裡，有一個未知的強大妖怪，正在前來。不知為何，青麟總覺得自己愈發呼吸急促，愈發緊張。之前面見人間上來的妖怪時，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突然，那路口一陣波動，先是兩位使者踏了進來。他們分開站在兩邊，微微垂著頭，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首先出現的是下半身。黑色的勁裝，包裹著兩條修長的腿，緩緩走出。上半身隱沒在霧靄之中，看不見眼臉。青麟的身體突然顫抖起來，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那人。

雖然氣息虛無縹緲，但青麟知道，他一定不會認錯的！那是——

那是——

“霜兒……？”青麟激動的嗓音顫抖，小心翼翼的試探著。那人終於走出迷霧，看著面前的青麟，眼中一片愕然。他正是吳霜。他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多年來，想要對彼此說的千言萬語，此時，卻不知應當從何提起。

青太后眼中滿是驚訝和欣賞，還有一份隱晦的釋然。她又怎麼會想自己的兒子失去幸福？看吳霜的樣子，乃是混沌一族。她知道，兒子終於可以放下多年的心事，和自己所愛之人廝守了。而青蓮，則是在青麟喊出那聲“霜兒”的時候，就開始仔細觀察自己這位大嫂。

“……我是不是，變了好多？”吳霜首先打破沉默，自嘲的笑了笑。見到了青麟，他突然茫然了。自己一直只顧著變強，來這裡找他，可是幾乎已經面目全非，再也不是當初的吳霜了。他甚至不敢確定，青麟是否還喜歡他，是否還記得他。

“或許是的。”青麟看著自己朝思暮想的愛人。他的臉看起來比以前更加吸引人，性格似乎也變了不少。他的眉間隱隱有些煞氣，明顯是殺生過多造成的，大多數的妖都是這樣。但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你或許是變了許多。你的臉變了，性格變了，從裡到外，幾乎沒有一點和原來一樣。”青麟輕輕的說著，眼中帶著懷念。吳霜眼神一暗，握緊了雙手。

“但是，你還是我所深愛的那個人。混沌也好，人類也罷，你還是吳霜。這就夠了，霜兒。”說著，青麟上前幾步，將吳霜緊緊抱在懷裡。周圍有些路過的妖，大部分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怪不得，這麼多年，妖王陛下一直不願娶妻納妃，都是為了這個人間來的妖。

吳霜咬住下唇，抬起雙臂，緊緊環住了這個多年未見的男人的後背。依然是那麼寬闊，這個人也依舊這麼溫柔。總是給自己一種，能夠永遠依賴他的感覺。沒有寒暄，沒有問候，他們彼此知道，這些年來，對方有多苦。

“真是的……一來就只顧著親熱。過來叫我一聲。”兩人許久不動，場面有些尷尬。青太后只好開口，打破沉默。而且言語之中，已經承認了這個“兒媳”。吳霜從青麟懷裡出來，楞了一下，臉上有些發燒。他瞥了青麟一眼，見後者給了他一個安心的微笑。

“……母親。”吳霜走到青太后面前，猶猶豫豫的叫了出來。已經十年未曾流淚的雙眼，突然抑制不住的流下淚水。十六年了，母親離世，已經整整十六年。母親這個稱呼，也有十九年沒有叫過。如今再從口中說出，生澀卻又蘊含無盡的溫柔。

“嗯。咱們別在這乾站著了，回殿裡歇一會吧。”青太后的眼中閃過心疼，攬住吳霜的肩膀，徑自向青麟的宮殿走去。吳霜十年來一直淡漠，如今見到了青麟的母親和義妹，突然拘謹了起來，不知所措。

家庭，久違的溫暖啊……

吳霜來的第三天，妖王陛下昭告天下，立為“皇后”，但見到之時，需稱呼“殿下”，除了與妖王共享宮殿之外，其他一切，等同親王。訊息定下來的第七天，兩人舉行了婚禮。地點定在青麟父親原來的宮殿，也是青太后現在的宮殿。

長輩席上，四把椅子，卻只有青太后坐在那裡。空著的三把椅子，令參加婚禮的人們撫掌嘆息。

“皇兒可有什麼話想對小霜說的？”青太后微微笑著，看著行完大禮，站起身的兩人。

“霜兒，在這裡，我對你說一句話。這是寄託，也是承諾。此情可待成追憶，海枯石爛不惘然。我永遠都不會後悔。”說完，青麟將吳霜帶入懷中，兩人緊緊相擁。

這一刻，便是永恆。

—————————————————二十年後————————————————

“樺兒，慢些跑，莫要摔了。”一個看上去七八歲的孩子，在花園中奔跑著，後面跟著吳霜。那孩子的眉眼，細細看去，幾乎與青麟一般無二，只是眼眸並非九尾狐族的銀灰色，而是黑曜石一般。眉間一個鮮紅的印記，正是代表妖王一脈身份的妖王印。若是有不知情的妖在此，必然為之震驚。這個孩子，誕生了十九年，就可以化形，達到了兩千年以上的修為！

“樺兒，再不聽你父親的話，就把你關起來。”青樺正回頭，衝著吳霜做鬼臉，誰知突然撞在了青林身上，被提了起來。

“真是的，和你說多少次了，孩子不能提著。”吳霜笑罵了一句，把青樺抱過來放在地上。

“爹，你回來啦。我沒有不聽父親的話。”青樺老實的站在那裡，規規矩矩的叫了青麟一聲，才發了一下牢騷。

“你這小鬼，如此欺軟怕硬，怎麼使得？”青麟拍了一下青樺的頭，話語中滿是笑意。

“霜兒，妹夫來了一趟，說再過幾天，蓮兒就要生了。咱們去看看吧。”原來青麟二人大婚的第十年，青蓮嫁給了宰相的兒子。兩人門當戶對，也算志同道合，生活美滿的很。兩人用的是普通生育方式，母親雖然不需要像人類一般小心翼翼，卻需要孕育八年之久，因此最近才有了音訊。

“好。大夫看了，說是男孩吧。”吳霜笑了，自然地脫下青麟的外衣，兩人帶著青樺向屋中走去。

“是啊，等那孩子大些，若是有意，便讓樺兒娶了，也不是不可。”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