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前方是刀山也好，火海也罷，我一定要跨過去，到你的身邊。

——題記

吳霜跪伏在地，雙手捂著面頰。淚水從指縫溢位，滴落在地，形成一個個溼潤的黑色。寧逍遙站在他身邊，寬大的斗篷隨風搖曳。他眼神深沉，看向青麟二人離去的方向。

一整個晚上，兩人都沒有移動位置。只是吳霜在一半的時候停止了哭泣，抬起頭，通紅的雙眼，和寧逍遙一樣，望著夜空。他紅腫的雙眼漸漸恢復正常，落在地上和臉上的淚水漸漸蒸發，似乎是他正在努力，將腦海中昨晚的事情揮開。

當遠方的太陽，終於掙扎著爬出地面時，吳霜站起身。他伸出右手，繞到腦後，扯開了自己的髮帶。黑色長髮如水般傾瀉而下，披散在肩背上。又抓住寬大的袍袖，將兩邊小臂部分扯了下去。還有長衫的下襬，也撕得露出小腿。寬袍大袖，都是文人的標識。吳霜綁頭髮的方式，也是文人特有。他這麼做，擺明了是要棄文從武！

“寧前輩，請問，有沒有人類成妖的方法？”吳霜轉過身來，看著寧逍遙。寧逍遙只覺得，自己從未認識過吳霜。他眼中只剩下冷漠，面無表情。只有那張線條柔和的臉，才有一些原來的樣子。

“有。只不過，要經歷很多。”寧逍遙有些憐惜的看著吳霜，嘆了口氣。

“呵，我自然知道。既然要成妖，就已經做好了準備。只要我一日不死，就一定不會放棄的。”吳霜明顯早有預料，輕笑一聲。現在，已經沒有人能夠動搖他的決心。吳霜在這世上，一直以來，都只有父親、母親和青麟。父母先後身亡，青麟離他而去。還有什麼，值得他牽掛的呢？

“首先，要練就妖身，就必須以千種妖毒淬體。千種妖毒雖然難尋，但我與妖接觸多年，自然有儲備。這種痛苦，常人支援不住，恐怕就自殺而死，或者精神崩潰，變成瘋子。在這之後，就要改變自身氣息。要斬殺一百隻千年以上的妖，才能由內而外，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妖，此時才能正式開始修煉。

你想要去妖界，也要達到八千年修為，才能如願。更何況，青麟是妖王，只有九尾狐族和混沌族，才有資格成為他的伴侶。”寧逍遙搖搖頭，話語中充滿無奈。

“……前輩，我現在就要接受妖毒淬體。”吳霜沉默片刻，吐出堅定的話語。寧逍遙深深看了他一眼，緩緩點了點頭。

接下來，寧逍遙用了三天，把吳霜帶回了他的家，途中給他買了一套武者衣衫。說是家，自從退隱江湖，也有十多年沒回去過了。不過他的收藏都是完好無損，妖毒也有千種之多。

“小霜，你準備好了嗎？”寧逍遙的面前，放著一個大浴盆。這個浴盆，通體鐵灰，非鋼非鐵，明顯是特殊的金屬製成。裡面盛著滿滿一盆水，是詭異的紫黑色。

“嗯。”吳霜看著面前的浴盆，輕輕點頭。寧逍遙遞給他一條毛巾，囑咐幾句，便退了出去。吳霜緩緩脫下身上剛買的衣服，跨進了浴盆。起初，並沒有什麼感覺。漸漸的，接觸毒水的每一寸面板，都開始發癢。吳霜把毛巾咬在嘴裡，靜靜等待著“酷刑”的到來。

“啊——”即使咬著毛巾，吳霜也無法抑制住這一聲慘叫。他感覺自己的面板，正在一點點的潰爛，比置身烈火還要痛苦。毒水似乎在緩緩減少，被自己的身體吸收進去。吳霜咬著毛巾的牙齒，根部已經溢位鮮血。緊緊扣著盆邊的指甲，也崩裂開來！

可是他就是不喊出聲。除了第一聲之外，他一直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感覺要昏過去的時候，他就運功衝擊自己的靈臺，讓自己保持清醒。他要自己記住，此時的痛苦。他怕不夠痛，努力到一半時，會忍不住放棄。只有現在受夠了苦楚，才能捨不得放棄！

寧逍遙在門外打坐等候，又等了三天。三天之中，他聽不見吳霜的任何聲音。好幾次，他都差一點破門而入。不過他一接近，就聽見吳霜壓抑的聲音：“前輩……我沒事……”這才讓他打消了終止的念頭。

當吳霜從裡面出來的時候，寧逍遙覺得自己不認識他了。不是“似乎”，而是真的不認識了。臉還是那張臉，可是少了原來的溫和，平添了幾分邪魅。黑色的長髮，似乎填上了一抹不易察覺的暗紫。他站在那裡，寧逍遙能夠看見他，卻感覺不到他。似乎他就是一團煙霧，不存在於世間。

如果寧逍遙不認識他，如果沒有親耳聽見他的那聲慘叫，如果不是他的手上還有指甲崩裂的傷痕，如果不是他的臉上還有血淚斑斑，寧逍遙絕不會相信，這個人在過去的三天，承受了那樣慘無人道的痛苦。

“寧前輩能否看出，我這是什麼妖？”寧逍遙感覺眼前一花，吳霜已經閃到他的身前。寧逍遙一愣。在他眼中，吳霜還沒有化為本體，可卻問自己是什麼妖。

“這是你的本體？那變成人類我看看。”寧逍遙皺起眉頭，疑惑的問道。吳霜點點頭，身體似乎短暫的消失了一瞬。再看吳霜，身上虛無的感覺已經消失，頭髮也變為了原來的漆黑。

“……混沌！”寧逍遙沉思片刻，突然驚撥出聲。雖然還沒有真正成為妖，但那虛無的感覺，只有混沌才能擁有。也只有混沌，是強大如寧逍遙，也無法看破的。吳霜聽了寧逍遙的話，露出喜色。成為混沌，就有資格和他站在一起了。

“前輩可否給我介紹一下混沌？日後我也好適應這具身體。”吳霜又變回本體，仔細打量自己一番。

“如其名一般，混沌沒有實體，從混沌中誕生，一生下來，就有化作萬物的能力。混沌一族，族人一直極少，而且從來沒有出現在人間，所以我沒認出來。他們有著其他妖——包括九尾狐族——無法企及的修煉速度，這也能讓你儘快去妖界找他。

但是到達九千年修為的混沌，不管有何奇遇，服用何等天才地寶，也無法再有寸進。只有一萬年以上的妖王才能真正保護子民，這也是混沌一族一直屈居九尾狐之下的原因。也正因為這個，青麟現在還沒能真正掌權。”寧逍遙看著吳霜，心中確實為他高興。這個從小受盡苦楚的孩子，終於受到了上天的眷顧。

“……寧前輩，謝謝您。明天開始，我們就分開吧。”吳霜打量自己一會，抬起頭感激的看著寧逍遙，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為何？”寧逍遙微微一愣。他以為，吳霜為了能夠儘早見到青麟，應當會找自己幫忙殺妖，得到徹底的妖身之後，再以殺雞取卵的方式迅速升級才對。

“因為……我只有變得真正強大，才能夠幫助他。如果沒有任何實戰經驗，就算修為上去了，找到了他，也還是被他保護。所以，我要獨自一人，才能成長起來。”說完，吳霜向著寧逍遙，緩緩的、深深的鞠了一躬。

雖然他曾經拆散自己和青麟，但罪魁禍首是李大人。如果沒有他，自己再也見不到青麟！他曾經在吳府佈下的結界，使青麟獲得了九天神雷。這些年來，不知道被它救過多少次。連吳霜自己，也受過這九天神雷的恩惠。

—————————————————三年之後————————————————

明媚的烈日當空，在這密林之中，卻突然閃過一陣雪光，晃得人睜不開眼睛。刷的一聲長劍入鞘，吳霜吐出一口瘀血，擦擦嘴角，盤腿坐在那剛剛死去的妖怪旁邊，恢復功力。

這一個月，他一直在寧逍遙家旁邊的密林之中，不曾離開。這裡人跡罕至，卻因為寧逍遙的收藏，引來不少修為不低的妖物。吳霜在寧逍遙離開之前，和他學了看透妖怪修為的方法。開始的時候，吳霜只會幾套簡單的劍法，雖然有些功底，但武功不高，只能應付三百年以下的妖，遇到更強大的，就只能逃走了。

到了後來，他偶然一邊想著青麟，一邊練劍，心不在焉，將幾套劍法弄混，居然憑空創造出了新的劍法！雖然後來也險些走火入魔而死，總算是多了一套高明些的劍法。他給它取名“流星趕月”，與他的心境，倒也合適。

每次殺死一個妖，吳霜都會受傷不輕。此時修煉，卻是最佳時機。所以他的武功修為一日千里，進步神速。而殺生增加煞氣，也能震懾敵人，因此他所殺妖怪的修為，也是越來越高了。今天之前，他已經殺死了九十九隻千年妖怪，這一隻，正是第一百隻。

坐在地上的吳霜，身體突然變得虛幻起來，坐著的地方，只剩下淺灰的光芒——妖力的光芒。雖然很淡薄，但卻是妖的象徵。如果現在有人在看，就會發現，本來坐在地上的吳霜，突然消失不見。

又是三天過去。吳霜所處的地方，似乎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空洞，一片虛無。混沌的能力，已經在吳霜身上出現。經過這裡的妖，修為高者，由於混沌種族威壓而不敢靠近。修為低，智力還不高的，一旦靠近，就被那空洞吸了進去，悄無聲息的死了。

這時，空洞突然縮小，吳霜又出現了。他緩緩睜開眼，雙眼的眼白消失了，宛如兩個黑洞。漸漸的，眼白重新出現，吳霜又變回人類模樣。除了妖王一脈兩千年即可化形，其他族群，都是五千年才能修成人身，可是混沌的能力，卻讓吳霜省去了這個煩惱。

“麟，頂多再過幾年，我就能去找你了……”

——————————————————妖界—————————————————

此時的妖界，卻是深秋。

青麟站在花園中，依舊穿著單薄的衣衫，凝神望著花園的一個角落。那裡有一片竹子。吸引他的並非竹林，而是竹子上的小片冰霜。

“霜兒……”不自覺的，青麟呢喃出聲。

“青麟哥哥，你在這啊。”這時，突然進來了一個女子。這女子容貌絕美，一襲白裙，青色外衫，襯出她優美的身姿。她手中拿著一件外套，臉上帶著微笑，看著青麟的眼神，有著仰慕，以及深情。她走到青麟身邊，將外套披在他的肩上。

“……青蓮小妹，你怎麼來了。”青麟轉過頭來，把外套脫下，遞給青蓮。原來，她正是當初險些成為青麟未婚妻的青蓮，大將軍青凌之女。自己回來的這三年，母親又起意，想要為自己重新求親。他又一次拒絕，只為了吳霜的一句“等我”。若是沒有吳霜的話，青麟恐怕就心灰意冷的答應下來了。

“我來看看青麟哥哥。”青蓮本來沒見過青麟，但這三年，父親和太后——青麟修為達到萬年，母親不再攝政——兩人極力撮合他們，總讓他們單獨相處，她便對青麟一往情深。但她能夠看出來，青麟已經有一個深愛著，至死不渝的人了。

“母親讓你來的？”青麟又看向那片竹林，淡淡的說。他知道青蓮對自己的情誼，但他的心，只有一個人能夠開啟。這幾年，他一直在兩人獨處的時候，暗示青蓮：我對你，只是兄妹之情，不可能變成男女之間的愛戀。

“是。”青蓮低下了頭。三年來每到秋末冬初，青麟就總是看著某個地方發呆。他所看的東西或許不同，但那上面，總有一片寒霜。或許，和他所愛之人有關吧……

兩人突然沒了話題，並肩站著，緘默無言。

“小妹……你應當知道，我這一聲小妹的意思。”青麟突然轉頭，直視青蓮的眼睛。青蓮心中一悽，知道青麟要挑明這件事了。她輕輕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青麟見狀，臉色緩和下來，又去看那邊的竹林。

“青麟哥哥的意中人，是個怎樣的人呢？她在哪裡呢？”青蓮想著，能讓青麟傾心相戀的人，一定是個絕美的女子吧？

“……他很聰明，才華橫溢。他在人間，考過狀元。和我學武功的時候，他更是展現出絕對的天賦。如今，他的武功，也應當很高強了吧。”青麟臉上浮現一絲驕傲，望向天上的雲朵。青蓮感到不可思議，因為青麟口中的意中人，可以肯定是個男人。

“小妹，母親想要定下咱們倆的親事，但我一直不答應。因為臨走的時候，他對我說：‘麟，等我去找你。’我相信他，也想最後一次任性。請你去轉告母親吧，我要再等他十年，對我們來說只是很短的時間而已。十年之後，他再不來，我就和你在一起。”青麟輕輕嘆了口氣，眼神幽暗。

“……不必了。青麟哥哥，你一定要一直等著他。我不是不懂事的人，我能看出，青麟哥哥有多麼愛他。就算他不來，你也不會愛上我的。那麼在一起，也沒什麼意思了。我們就一直當兄妹吧，我會和阿姨說的，是我自己的決定，並非你逼我。”青蓮笑了，發自內心。她輕快的從花園跑了出去。

青麟長嘆一聲。他註定，是要辜負這個女孩的心意。她可以說，是一個絕無僅有的好女人啊……

突然，他的心猛然重重跳動了一下，心臟撞擊胸腔的感覺，令青麟幾乎窒息。他反應過來，居然已經大汗淋漓。他的雙眼不受控制的看著遠方——那是人間和妖界的通道。沒有妖，也沒有人在那裡。但青麟相信，只有吳霜，才能讓自己有如此感應。

“霜兒……你離我近了嗎？”

【死神：快要完結了呀……

霜：以前的故事結束了，還有以後的故事。我和麟永遠不會分開的。

麟：嗯。

死神：是啊，你們兩個會一直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