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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你們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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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榕原本瞄到謝源的時候還很緊張:這人打扮得很有氣場,很狂暴酷霸拽,自己就走這風格,撞了。而且他覺著顧東林就好這口,所以渾身的毛都炸起來了。

可是近前一打量,卻覺得謝源的五官有種說不出來的柔弱,說話也一派懶散,吸多鴉片提不起勁道的感覺。再一握手,手心一片柔膩,女人一樣的,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登時覺得應該不會,應該不會,毛也老實收了起來,還問他們這是住哪裡去。

謝源說就還沒想好呢,有點想去歌舞伎町玩兒。段榕的毛立馬又炸開,說那裡沒什麼意思,那裡沒什麼意思,他們訂了溫泉旅館,正要過去,泡溫泉有益身體健康,要不要……他話還沒說完,謝源就說好啊好啊一起吧。

顧東林慘遭叛變,不過鑑於師兄深不可測,大概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陰謀,所以瞟了他一眼,吭都不吭聲的,自顧自捧著一厚疊的調查表。而那個眼鏡男從一開始就在旁邊接電話,即使打完了也顧自玩手機,好像故意要和他們劃清界限似的,段榕也不介紹,只當沒他這個人。

回頭,段榕去開車的時候,朝顧東林把手一伸:“給我吧。”

顧東林自然而然就遞了過去,遞過去之後心想哎呀,中計,謝源很是莞爾地抬頭看天哼歌。

四個人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才到了那山上的旅館,風光是很好的,天還飄起了雪,就是有點冷。結果到入住的時候,謝源和顧東林還是要了一間房,段榕眼睜睜看他們並肩走了,機關算盡還是誤了卿卿性命,再加之一旁的眼鏡男淡淡道:“看什麼,還不走?”陰沉鬱卒得相當可以了。

前頭的謝源偏頭問顧東林:“去泡溫泉麼?”

顧東林頭疼:“都這麼晚了泡什麼,睡覺。”

謝源笑著回頭:“你們去麼?”

段榕絕處逢生,自然忙不迭地答應下來,覺得這能有效降低謝源對顧東林肌膚相親的可能性,以及一旦肌膚相親了之後的纏綿時間,還自以為可以順便刺探一下敵情,實在是有百利而無一害——於是他非常快地就被謝源給刺探了一遍,還差點被他慣用的香給蒸得昏過去。後來眼鏡男進來,冷冷地把電話丟給他,說韓譽找吃奶,段榕再是個不情願也只能起來理事,好幾次想問謝源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都被人打了太極。

一旦有了這個認知,後來走回去的時候理了一遍,發現謝源即使跟他說了一晚上的話,到頭來好像每兩句都兩兩抵銷,有效的資訊位元數是——0.

謝源回來的時候,顧東林還開著影片在和孫涵對罵,榻榻米上全都是散落的調查表,錄入得那叫一個起勁。謝源看也不看,從和服底下伸出纖長的腿來,直接把他筆記本“啪”地合上。顧東林哎呀一聲,“我做了一半的……”

謝源誒誒兩聲:“你不是要跟我談一談感情問題麼,談呀。”

顧東林臉上寫滿荒天下之大謬:“老大,這都快一點了,談什麼!”

謝源恩哼一聲,顧自撥了撥溼漉漉頭髮:“你不就是在等我麼?否則你不睡幹什麼?小七修身養性,十點一到就困得不行,以前差點脫離正常社交世界哦。”

顧東林拿著一張紙莫名其妙:“我、我在編碼錄入……”

謝源嚴厲一瞪:“知性真誠!”

顧東林瞬間漏氣繳械:我在等你說他的事兒呢……

然後正襟危坐,哎呀我們之間巴拉巴拉巴拉巴拉……說完之後默默指繞衣襬問,他今天跟你說什麼沒,你覺得他人怎樣……

“壞掉了。”謝源簡明扼要。

顧東林扶額:“屬性獵奇!”

謝源在那廂點上安神香,又從揹包裡拿出一瓶威士忌滿上兩杯,然後丟進皂石遞給他,“先不說他,他怎麼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在想什麼,你的目的是什麼,你在和他糾結的時候有什麼深度的關切麼?”

顧東林轉著酒杯,先是對他的問法表示了高度的讚揚,稱其為真正古典式的提問。然後委婉地提出,他不明白怎麼就轉到自己身上了。

謝源認真地摸了摸他的頭:“我的目的很簡單。作為兄長,我只是要確保我自己的小孩沒有壞掉——小七,你不正常啊。我們見面大概有六個小時了,可是你一直在糾結一個壞掉了的男人,以至於都不想跟我談論更高層次的問題——你壞掉了!”

顧東林立馬紅了臉,謝源一邊繞著他柔軟的頭髮一邊飲了口酒,“所以先把你自己解決一下——你的目的是什麼?”

顧東林眼睛四處亂瞟:“這個就是……寧可錯殺一萬不可放過一個啊……他條件其實也還挺好的……”

“你用數百噸教育換來的知性真誠在哪裡!”

“我喜歡他……”

“能否提升到高貴謊言的地步?!”

“可能……可以……”顧東林蔫了吧唧結結巴巴,“大概……愛他……”

謝源滿意地一點頭,飲了一口酒,“好,如果你問我的觀點,那就是:你們是不可能的。”

顧東林“誒”了一聲,從蔫了吧唧瞬間充氣抬頭:“略獵奇!”

謝源在房間裡走了幾步,懶洋洋的:“你和他有內在的不可調和的根本矛盾。”

顧東林手足無措:“我現在都已經努力開始看G片了,怎麼到了你這裡性向就是無法消除的根本矛盾呢?”

謝源恨鐵不成鋼道不是說性向:“這不重要,手段不重要,過程不重要,甚至段榕是怎麼樣一個人都不重要。他已經壞掉了,他一說到你整個都壞掉了,這是你一手炮製的結果……你把杯子貼臉上幹什麼?”

顧東林表示因為某些喜聞樂見的表述他臉很燙,需要降溫。

“所以一切問題都出在你。你在手段和目的兩方面都犯了極大的錯誤,導致現在這種亂七八糟的局面。第一,你在沒有和他達成倫理共同體的情況下要求他遵守倫理,悖論。第二,我現在假設,段榕在你的引導下,已經成為了一個好好先生,成為了一個你之意義上的好人——這就是你一切行動的目的——那他跟你中間,仍舊有非常強烈的張力,甚至可以說是水火不容,明白?我的意思是,他壞掉是因為你的錯;而且就算你把他修好了,你們還是不相容。”

“納尼……”顧東林難以置信,突然之間人也不困了,整個人充滿了戰鬥欲,“你不是來滅火的,你是來火上澆油的!求證明!求演繹!求推理!”

“你自證了。”謝源聳肩,“你今天早上在臺上自證了。”

顧東林回憶了一下,今天他在臺上講的是希臘與耶路撒冷,於是喝酒的同時差點把皂石也吞進去:“我不知道這和我處理個人關係有什麼關係……”

“回憶一遍你自己今天早上講的,”謝源優雅地依著牆壁,從包裡頭抽出一本《聖經》翻著,“兩次創世紀的故事。”

顧東林對這個比較拿手:“第一個創世的故事,是上帝從混沌中塑造現世。那六天中的萬物分為兩組,第一組代表著敬順,是一切固定的事物:光,地,植物;第二組代表著位移,是一切運轉的事物:天,動物,人。在聖經的故事裡,光先於太陽而造,所以這光不可能來自於太陽,而是西奈山上的閃電,是神光,是上帝之光。在上帝之光下,太陽與群星所代表的天黯然失色。

“上帝造萬物皆曰好,但是在兩種事物上,他保持了沉默,一樣是太陽與群星構成的天,一樣是人。位移是一種自由的表現,越能位移,本質越是曖昧,而曖昧的基礎是天,頂峰是人,因為人不但能改變位置,還能改變形式。這個故事裡的前後兩組對照,讚頌的是一切固定的、對上帝之光的敬順,而反對敬順之外的探討。

“第二個創世的故事,是從塵土造人開始。亞當夏娃被蛇引誘而吃了知識果,逐出伊甸園。簡單說,人的原初處境是安居於父親的房宅,後來為蛇——下愚之智引誘,明辨了善惡,就不能再從伊甸園的河流與植物中獲得豐腴優渥的生活。他要去耕種,要去辛勤勞作,這時候,地的重要性就降低了,而要仰賴於天降雨水,仰賴於天,即創世的第二組物事。人由此開始了觀天之思,自由再度提高,而敬順再降,這導致了一切生老病死的苦楚。兩個創世紀的故事第一個反對的是天,第二個反對的是觀天之思——即希臘的哲學。

“你是那條蛇啊。”謝源懶洋洋地說,“你是那條蛇。”

顧東林點頭,“蛇其實沒有說謊,蛇只是存真,他說得每一句話後來都應驗了,因為上帝創世之前並非虛無,世界是有,只是混沌,而上帝給的是整飭與理智。但必定有一種知識是指向上帝之前的混沌的,蛇的本質就存在於那之前,蛇就代表了上帝之外的知識,不敬神的知識。上帝沒有否認蛇,甚至也沒有辯駁,但同樣沒有給蛇辯駁的餘地,直接降下了神罰,這就從反面證實蛇在說真話,知識果能給人類以上帝般的知善惡,但那是不是上帝的善惡,很難說,因為上帝的善惡是不是真誠,很難說。從此蛇要傷害女人的後代的腳踝,女人的後代要傷害蛇的頭顱。就是說觀天之思會動搖整個人的根基,而女人似乎更容易受到觀天之思的引誘。”

“對,就是這裡,你是女人嘛,是不是,”謝源說,“你是被蛇引誘的女人。蛇是最低劣的下愚之智,它並沒有直接引誘最高尚的人,而是透過比較低劣的女人而讓高尚的人限於不敬,因為高尚的人與女人是骨中之骨,肉中之肉。

“但是你現在在做的,是倒行逆施,試圖把段榕從一個無序的狀態帶向敬順的狀態,以求倫理對他有約束性,是第二創世的逆邏輯,漏洞百出。首先,你自己實際上是極度不敬順的,你是觀天之思,觀天之思實質上來源於詫異,指向自由與反叛,是一個要甩脫一切倫常的女人。你用觀天之思是絕對不可能引匯出敬順,就像你給他指著左面,是絕對走不到右面去的,你在希臘永遠不能培養出一個耶路撒冷人。而且,他一旦敬順,敬順的物件就不會是你了,原初的人是不需要跟女人結合的,他會‘安居他父親的房宅’,他要聽他父親和母親的話,必將要‘踩你的頭顱’,你作為一個女人,必將受轄於你的丈夫,這才是倫常日行而不自知,而非你統御他。如果你們達成了倫理共同體,你只能魅惑他,恭維他,取悅他,向克勞奧佩特拉對安東尼做的那樣。”

顧東林渾身冒汗,愣了大概有半分鐘,這期間謝源很謙虛地笑笑:“你看,殺死夢的醉,是誰?蘇格拉底嘛。”

顧東林聽到這裡突然嘿然一笑,站起身坐了過去:“你不是來講我和段榕的。”說著呷了口酒,抽掉了他手裡的書,那是一本很老的古希伯來文聖經,一動就往下掉髮黃的碎片,“我也沒有壞掉到那種程度。你站在耶路撒冷來解構我的一切,但我是奧林匹克,我不受耶路撒冷的邏輯統轄。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從一開始就不想幫我,你是在設套,想引誘我承認你最初的最初人應當怎樣的預設,這是我們一切爭執的開始,因為我一直遵循德國的傳統。你真正想和我談的,是最初的最初。”

謝源笑了:“起初,神創造天地。第一天,地是空虛混沌。淵面黑暗神的靈執行在水面上……誰在說這話?不是上帝,不會是上帝,因為他出現的時候是第三人稱,那麼誰在說這話?”

“是他的父親,是所有希伯來人的傳統。”

“第一個人之前沒有傳統,沒有父親。”

顧東林毛骨悚然:“大半夜的不要講鬼故事啊……你要討論此在、在者就直說!”

“嗯……還沒壞到那種程度,等會我就大發慈悲地告訴你,你們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小七,要記住啊,談戀愛的時候,不能相信理智,要相信直覺,一句話——這世界是不科學的,遑論戀愛中的人。”謝源低頭翻了翻書,“談論此在中文是不夠了,德語還是法語?”

……

讓他和別的男人同處一室,段榕無論如何也睡不著,大半夜的忍忍忍不住就摸了過去,結果走到庭院裡,就聽到他們房間裡傳出劇烈的碰撞聲。

他心裡登時跳漏了一拍,飛也似地跑過去把門一拉,裡頭兩個人穿著浴袍,互相都被潑了滿頭滿臉的酒,秀色可餐,只是舉著一本聖經在用他聽不懂的話十分激烈地謾罵,甚至發展到肢體碰撞……

謝源看到他就一聲冷笑:“正在討論你……”

“都是因為你!”顧東林狠狠瞪了他一眼。

段榕默默闔上門,門裡的世界他已經無法理解了,還是站在世界外頭看看比較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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