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快滾!”那女子開口同時從背後抽出了兩把一臂長的短刀,“逃得越遠越好,不要往回看!”
唐青崖來不及思考為何常年鎮守寒潭的唐翎兮會出現在此處,對方一掌拍在那馬屁股上,瘦馬吃痛,飛快地狂奔。
他從唐翎兮身邊掠過,甚至一句話都沒有說出口。馬跑開一段距離,唐青崖腦海一片空白,他回頭去看,對方與十幾個黑衣人纏鬥在一處,絲毫不落下風。
他直覺自己和紅竹磨牙打諢那段時間一定出了事,竟然能驚動冷心冷血得就差沒吃齋唸佛的唐翎兮。然而他又無法回頭,只得依言一路往前。
等唐青崖終於看到渝州城時,他手腳乏力幾乎從馬背滾到地上。
他沒日沒夜地一通跑,腳踏實地時有一瞬間的發軟。唐青崖感覺眼熱口乾,風塵僕僕地就想要去綢緞行。
唐青崖突然想起蘇錦,他對蘇錦說要他去衣錦繡等,可如今門中陡生變故,連帶的諸多牽扯席捲而來。唐青崖心中狠狠抽痛,一時竟不知還能去往何處。
夜裡的渝州城安靜得近乎死寂,偶爾傳來一兩聲渺遠的嬰兒夜啼。唐青崖翻身下馬,停在綢緞行外面,想了想,到底沒有伸手去開門。
這裡頭原是他的人,可如今他也不敢確定了,他心裡亂,擔心父親,擔心唐白羽和紅竹,還有大師姐。
他還擔心蘇錦,這份沉重壓得他喘不過氣。
唐青崖漫無目的地在渝州城轉了一圈又一圈,幾乎要溺在無盡的不知所措裡。
他向來有主見,不到十四去執行任務,而後六年孤身一人遊歷大江南北,最遠到過河朔看雪,從不需要人擔心,突然的變故也能最好地處理。可那時他有一個歸宿,即便回不去,想起也十分溫暖。
而他終於冷靜下來,仔細地思慮。
在竹苑埋伏企圖刺殺唐門少主,這事說出去可不是偷圖紙這麼輕描淡寫的。他的心立刻懸到了嗓子眼。
唐青崖最終站在一家客棧樓下,對面不遠處就是綢緞行。他沐浴冰冷月光,感覺手腳發麻,心中一陣難以言喻的痛楚。
正當他被自己各種血腥和極端的猜測折磨,背後一片白毛汗,忽然從天而降一顆小石子,恰如其分地打在唐青崖腳邊,把他嚇得幾乎原地一蹦三尺高。
唐青崖抬頭去看,眼角毫無預兆地紅了。
月色漸漸變暗,星辰晦暗無光,客棧挑在門欄之上的大紅燈籠發出幽暗的赤色。而燭光暈染開的清涼如水中,一扇窗開到半截,視野內闖入張熟悉的臉。
蘇錦托腮靠在窗邊,垂眼和他的目光撞在一處,唇角微微一翹:“大晚上的聽見馬蹄聲就醒了……哎,你哭什麼?”
唐青崖面無表情地一抹臉:“你閉嘴。”
然而他的確承認,那一刻終於明白,溺水之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置之死地而後生不過如此。
破曉之際,唐青崖終於喝上了一宿之後的熱茶。
他把溫熱的杯子握在手心,感覺心裡那塊空落落的地方在緩慢地被填滿。蘇錦不言不語地給他續了茶,坐在他身邊,突然道:“冷麼?我見你肩上溼透了。”
唐青崖如夢初醒地側頭看,果然顏色深了許多,他不知是冷汗還是露水,只得搖了搖頭,含了一口熱茶。
而蘇錦嘆氣,道:“你要不換身衣服?寒氣入骨以後難受。”
分別這些日子,算來並不長,唐青崖預設地放下杯子,徑直脫了外衫掛到衣架子上撐開,放到通風處,自己只著中衣重又坐下。
他突然不貧嘴了,蘇錦萬分的不習慣,找話道:“你走了之後,我們又在江陵逗留兩日,蜀道艱難,一時沒法徑直前往劍門關入成都,我想起你說的話,就先到渝州安頓了……等到你回來,再一同前去青城山。後來我想起你走得匆忙,那家綢緞行在我們來的時候便十分奇怪,有幾個黑衣人在附近,我就沒去住——”
唐青崖忽然牛頭不對馬嘴道:“唐門出事了。”
蘇錦皺眉,卻沒問,聽他繼續說道:“今日……不對,昨日傍晚,按例是家宴,我在桌上同唐玄翊不冷不熱地吵了兩句,後來……離開耽擱了一段時間,再回到住處時,發現了埋伏的刺客,一路被追出,好不容易才跑過來。他怎麼敢在父親眼皮底下動手,除非……”
除非唐從恕也受制於人,而那人有恃無恐。
“他為何會突然發難?是早有預謀麼?”
“不知道。”唐青崖黯然道,“從偽造姑母手書讓我回去,到後面的一大串事情,我很難接受巧合,那便是預謀吧。”
蘇錦按住他的肩膀,他掌心溫暖,一縷真氣小心翼翼地輸過去,迅速地包裹了他因為更深露重的奔波而冰冷的身體。他的聲音彷彿格外能安撫人心:
“只要令尊還活著,他不敢如何的,大約只想對付你。聽你說的話,似乎也並不是所有人都聽命於他,否則你怎麼可能全身而退。”
唐青崖的手有些抖:“甕中捉鱉……我不知道還能怎麼聯絡白羽。”
蘇錦道:“別聯絡了。”
他看向蘇錦的眼神立時有些警惕,對方輕描淡寫地一摸他的額頭:“你有點發熱……我的意思是,如今全部困於那裡面,你去聯絡,說不定就被抓住了把柄追上門來,倒不如藉此機會人間蒸發。左右他不會真的把令尊如何,冷靜一點。”
唐青崖這才注意到自己有些發燒,他後知後覺的頭暈,撐著太陽穴,卻是笑了:“阿錦,如今我們倆是同病相憐了。”
蘇錦認真道:“我比你要慘得多。”
這話聽著像調侃,他說得一本正經,唐青崖終是笑出了聲。蘇錦趁機拿了塊毛巾,搭上他的額頭,溫柔道:“你躺一會兒吧,我叫你。”
真是有點累了。唐青崖任由他把自己抓起來,渾身無力地勾過了蘇錦的肩膀,直到被擺到了床上蓋好被子,這才昏沉了。
蘇錦在床沿坐下,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握著唐青崖的手一直沒放開。
他另一隻手蓋住了唐青崖的眼睛,感覺魂牽夢繞的睫毛扇過掌心有些酥癢,和想象中完全不同,卻又十分招惹悸動。
蘇錦垂著眼,這兩個簡單的動作近乎苛責地挽救了他就快崩潰的思念成疾。
自這人將玉佩交到自己手中,蘇錦便整天始終忐忑不已。枯坐兩日,終是抓住了一絲影子,似是而非地明白了什麼。隨後從江陵到渝州,一路充滿了興奮的期待,他從未有過這樣的體驗,滿心掛念的、思慮的不做他想。
乃至於徹夜無眠,又不敢練功,只得一遍一遍地回想初見以來的日子,然後默讀《步步生蓮》,妄圖從中有所發現。
最終又一個清醒的夜裡,他聽到馬兒嘶鳴。長夜漫漫,靜寂得久了,難免從心底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