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崖的長篇大論。
蘇錦回過頭,卻是此前清晨在山門處遇到那個掃地的小道士。
那小道士禮數週全,道:“貧道莫向晚,尚無道號。這位姓蘇的居士方才是否在尋一個殘篇,叫做《步步生蓮》?”
見蘇錦蹙眉,他又道:“居士不要緊張,貧道的確是偷聽到了兩位與掌門的對話。只是掌門語焉不詳,的確並非有意隱瞞,而是他確不知情。”
唐青崖陰陽怪氣道:“奇怪了,天蒼道長都不知情的事情,難道你知道?”
莫向晚道:“貧道亦是那心法的受益人,自然知道了。”
蘇錦感覺頭有點疼。他此前覺得只有自己在深受其迫害,如今燕隨雲一個、莫向晚一個,看著面色紅潤,行動如常,還尤其深厚的內力,簡直驚呆了。
難道是練到越深越無法自拔,最後耗盡心血而死麼?
他兀自沉思,莫向晚卻將他們二人引到湖邊一處亭子,從懷中神神秘秘地拿出一本破破爛爛、又薄得好似風一吹便會碎掉的書卷:“此法在青城派是禁術,我自小看管藏書閣,最終發現殘卷。”
蘇錦接過翻了翻,道:“還真是殘篇,瑣碎得不行,連貫都稱不上,你卻還練?”
莫向晚道:“貧道見了‘生蓮’殘篇,當中玄妙實在叫習武之人心癢難耐,何況又是無主。換做別人,偶然得此心法,也不會輕易放過。只是貧道恰恰好地遇到了這因緣際會,居士不必見怪。”
唐青崖被他們二人虛與委蛇的太極鬧得一陣頭疼,他索性背過身去,挑揀著聽那談話,一心二用地觀賞起了湖光山色。
蘇錦的確對《步步生蓮》鑽研很深,他翻著那本殘卷,聽莫向晚道:“起先看到開篇,貧道諸多猶豫,最終想,‘人生苦短,何妨一試’。行至第三重,已是力不從心,自覺長此以往必定受損,可觀最末一節,隱有超脫之勢——只是至今未能悟道,貪生怕死,興許只能止步於此了。”
蘇錦道:“如今你卻要將它贈與我?”
莫向晚道:“居士已經有小成,想必對此法的理解比貧道要周全。至於最後能否成事,皆在居士一念之間了。”
他說的多,而那殘卷實在夠斷續,加在一起也不能彌補蘇錦心下憂慮的地方。莫向晚有意相贈,蘇錦收下道謝,腦海中卻又孤零零地剩下八字:
人生苦短,何妨一試?
他心中湧起點點溫熱,忍不住抬眼望向唐青崖。
那人留給他一個瀟灑的背影,此時看不見形容猥瑣的易容,腰身被那玄色勁裝一勒,分外的好看。
大夢一生不過數十載,若是連自己想做的事都要剋制,那還有什麼意義?他要找出這心法的秘密,要練成凌霄九式為陽明洞天討回公道,若是可以,還要去尋生身父母——
還妄想得一人心,遊遍萬水千山,白首不離。
雙十年華,已經隱隱擔驚受怕,恨光陰飛逝一生太短。
他們在青城山短暫地逗留,來不及細看美景,唐青崖就被蘇錦拽著走了。
路過又一村,回首驚鴻一瞥,卻見山川幽靜,秋日並未將那當中染上蕭肅。唐青崖異想天開道:“今日天蒼子說我名字由他所贈,卻不知當日他留下這兩個字的時候,和此山有沒有聯絡?”
蘇錦道:“……青山入望豈嫌多。”
唐青崖笑了,湊得近了些,眉飛色舞道:“什麼?你剛才喃喃自語了些什麼?”
他立刻偏過頭去,不言不語地走遠。唐青崖站在原地,品了品那七個字其中滋味,頓覺齒頰留香,比嚐到每年的頭一壺明前茶還要清爽。
路過驛站之時,蘇錦向燕隨雲寄了一封信,當中所寫,“已得蓮花解法,還需時日頓悟,燕姐姐無須掛懷。待到來年春暖花開,自會再去洞庭叨擾。”
他與燕隨雲始終保持書信聯絡,對方似乎很在意蘇錦離開岳陽之後的事,幸虧丐幫弟子遍佈天下,終於在江陵聯絡上。蘇錦自覺不該瞞她,坦誠地告知了《步步生蓮》的事,豈知燕隨雲之後更關心了。
唐青崖見他從驛站出來,雙手攏在一處,道:“她知道了?”
蘇錦道:“本就應當對她說實話。我想了想,師父當初也許是四處尋找他中意的‘根骨奇佳’之人,把這心法當做實驗。只是燕姐姐身子不好,讓他動了惻隱之心。”
夢中的莊白英曾問謝凌,對方答道:“無論如何,卻要一試。”
唐青崖沉吟道:“不管怎麼說,得了這殘卷之後總歸不再當個無頭蒼蠅了。我們不如先去成都找你師叔和無端商議。”
他所言與蘇錦不謀而合,回首又看一眼那挺拔陡峭的青山,蘇錦只覺懷中揣著的殘卷彷彿有千鈞重。
唐青崖突然道:“對了,我上次走得急,你喜歡的傀儡人沒有帶出來,下次給你補一個。那劍法你練得如何了?”
蘇錦啞然失笑:“我不是喜歡傀儡人……”
唐青崖:“我知道,但總歸……不是說對練劍有好處麼。”
蘇錦:“招式均已習得,你從江陵離開後,師兄曾陪著我練了兩天。他以陽明劍法拆解,有模有樣。只是和他練劍下不得殺手,還是感覺……沒有突破。據說凌霄九式也會合各人心性,我暫且還未曾摸到門檻吧。”
唐青崖道:“你心思太重,又容易浮躁,此前看你練劍,都是輕靈為主的招式,因此使出來總覺得欠了火候。如今你與人切磋也好搏命也好,總是劍支配了你,而不是人為劍主,易為心魔所困……”
他說到此處,抬手迅速地在蘇錦額頭上彈了一下,力道大速度快,他一時沒能防禦,直接受了唐青崖的玩笑,額頭紅了一塊。
他似是記起某次不小心差點折斷了唐青崖手腕的事,故而格外的慚愧起來,摸了摸被他彈過的地方,還疼著。
這動作似乎有點難以名狀的親暱,他可從未被這樣對待過。
唐青崖微微上挑的眼角格外能勾人:“別總想著不見血不歸鞘,沉穩點。還有別的,什麼委屈和多疑都憋在心裡,跟個悶葫蘆似的,這樣不好。之前聽說尊師對你道‘人性本惡’,旁人固然有所圖,可你看,卻也沒跟著你日日喊打喊殺的……下山這麼久,隨雲、行風、方才的莫道長對你不好嗎?”
他的聲音驀然低下去,彷彿耳畔絮語:“難道我對你不好嗎?”
這話像被風捲了一道,貼著他的耳朵鑽進去,蘇錦情不自禁地麻了半邊的手腳,一時間走路都不會了。他飛快地眨了眨眼,不知該先顧左右而言他,還是直接傾訴某種企望。
唐青崖說完這話,又輕輕地在蘇錦耳朵上掐了一下,道:“熟透了。”
接著他一陣風似的往前跑,蘇錦被他沒來由地捉弄一番,還沒到鎮定自如的地步。他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