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機場的偶遇後,我和徐心白之間就再也沒有過聯絡,我的婚期已然在即,再見到徐心白,除了平添一堆煩惱外,我和她之間並不能得到什麼安慰。可那個叫思念的東西在我的心裡一天天甦醒過來,逐漸清晰得讓人發疼,直到有一天我竟鬼使神差地一人來到“七七酒吧”門外,我從來沒有如此迫切想要見到徐心白,我揹著所有的人,偷偷來酒吧偷看她,偷偷聽她唱歌,我躲著吳真,躲著秦峻,甚至也躲著徐心白,一場不被允許的愛情,我只能讓它在自己心裡慢慢的過去,我固然痛苦,我卻不想驚動任何人。
我放縱著自己僅剩的自由,在暗中對著舞臺上的徐心白痴迷,也在暗中為吳真對她的糾纏心煩,我清楚徐心白的心意,而我最終卻在現實的面前怯懦地止步了,直到徐心白不再出現在我的視線裡。在徐心白消失的同時,吳真也一同人間蒸發,這讓我止不住胡猜亂測,終日惴惴不安,最後終於在徐心白的好友豔豔口中得知她家發生的一系列變故。
經過一番周折,找了到徐天恩的家,一個貌似四合院的舊樓,其實不算太舊,因為地處貧窟,周圍環境混亂而骯髒,樓房蒙著陳年的塵土,在外人的眼光裡就顯得格外地破敗。而樓前的街道卻是熱鬧的,透著市井的繁華,賣菜和賣水果的臨時攤位擠滿了窄窄街道兩旁,而無數的喇叭裡吶喊著賣防臭鞋墊、賣粘鼠板、賣CD碟,甚至當街油炸臭豆腐,那怪異的味道簡直讓人覺得生活不可理喻。
我大包小包地拎著嬰兒用品,沿著陰暗狹窄的樓道爬行,側身小心地讓過一個從樓梯上下來的大腹便便的男人,四樓的一間房門洞開著,有人嘀嘀咕咕地講著話,我順眼看進去,從一個女人的肩頭後露出徐心白清癯的一張臉來。我沒由來的激動,提著的一顆心放了下來,也沒打招呼徑直就走了進去,徐心白同時看見了我,顯然驚愕住了,半天沒有理會面前正跟她講話的女人。那女人回過身來,才發現有客人到訪,她倒是一腔熱情地幫著招呼起我,中年女人慈眉善眼的略顯富態,得體地穿著一件淡紫色格子襯衣,微腫的眼袋在頗有度數的方框眼鏡後有些變形,她不像房東,反倒像個斯文的教師。
房東手裡攥著一卷錢,因為有客人覺得不便久留,便壓低了嗓音道:“哎,你哥哥還是要當心護理,”她看看手上的紅鈔票,又心存歉意地望望徐心白,解釋道:“我也是沒辦法,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家人都等著這錢過日子,”不等她解釋完,徐心白勉強笑道:“張姐,你別這樣想,這房租都拖了您好幾月了,該抱歉的是我們。你放心吧,這房我們還是要續租,等到期了,我們再續簽合同,以後我會按時付您房租的。”
房東嘆口氣,和我擦肩而過時,衝我笑笑,也是一臉客氣的歉意。
徐心白手忙腳亂地想在零亂的沙發上騰出個地方讓我坐,陽臺上曬滿了嬰兒的尿布,一塊一塊的,五顏六色在風裡此起彼伏著,擋住了下午的陽光,給房間裡留下一片浮動的陰影。
“你哥哥還好嗎?”我仍然站在她面前問。
徐心白瞧瞧關著的一間臥室,黯然道:“他的頭傷得太重,意識不太清楚,可能一時好不起來,”她的話還沒說完,眼眶一下紅了,她強忍著,埋頭默默地收拾玻璃茶几上的還沒來得及收拾的碗筷。她垂著眼皮輕輕問:“你吃飯沒有?”我點點頭,都快下午三點了,看得出她的生活過得是如此繚亂。
隔壁敞開著的一間臥室,一個嬰兒一直在那裡啼哭,現在鬧得更利害了,徐心白慌忙拎起暖水瓶往一個奶瓶裡兌奶粉,一邊說:“我嫂子沒什麼奶水,寶寶吃不飽,所以總是哭。”
我尋聲走進房間,南南正倚在床頭,不停顛晃著懷裡哭得天崩地裂的嬰兒,她一臉愁容,孩子的哭聲讓她疲累而不知所措。
“把孩子給我吧。”我說著伸手去抱孩子,南南有些遲疑,最後還是把兒子遞給了我這個初次見面的陌生女人。
我小心地把孩子摟在懷裡,輕輕顛晃著,溫柔地安撫著他,嬰兒仍然竭力地哭著,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徐心白終於進來了,把奶瓶遞到孩子嗷嗷的嘴邊,孩子馬上本能地緊緊吮住奶瓶,哭聲頓時戛然而止。徐心白如釋重負,竟衝我笑笑,我的心情也輕鬆不少,耐心地哄著嬰兒吃奶,一大瓶奶粉很快被這個粉嘟嘟的小東西一卷而空,他吃飽了,滿意地打了個嗝,我把他伏在我的肩上,輕輕拍著他的背,他不久便舒適地睡著了。
把嬰兒放回南南身邊的小被窩,南南猜測著,感激地衝我笑道:“你是妹妹的同學林依然吧?真要謝謝您幫助我們這麼多——”南南話才說了一半,一旁的徐心白侷促地打斷了嫂子:“南南,這是林依然的姐姐。她——”她的緊張讓我察覺出一些情況,我笑著摸摸自已的臉,對南南道:“呵呵,看來我還不顯老啊,”我替徐心白掩飾:“不過我和心白也算是朋友吧,也沒什麼好客氣的。”
我忽略掉南南臉上的尷尬,岔開話題問她:“你沒有奶水麼?”畢竟是陌生人的原故,南南紅著臉道:“應該是有的,還脹得發疼,可孩子就是吃不了。”我輕描淡寫的笑道:“我有個朋友也是你這樣,讓我試試看能不能幫你。”我讓徐心白去打來一盆熱水,讓南南自己解開衣衫,南南不知道我要做什麼,還是害羞的照做了。那年斯琴生下孩子後,得了產後抑鬱症,執意讓我去看她,當時她也是奶水不暢,斯琴媽媽便是用熱水反覆熱敷她的乳房,讓孩子吃著了母乳。我為南南如法炮製了幾遍,又隔著毛巾輕輕為她做了,其實這個辦法我心裡也沒有底,只能懷揣一試的想法。做完這一些,我疲倦地抬起身來,看見徐心白呆呆地立在我身側,沉凝地瞧著我,一臉失神。
我安慰地攬攬她的肩頭,俯在她耳邊,低聲提醒到:“別讓你嫂子太擔心了,她還在坐月子,身體會受不了的。”徐心白怔怔地點點頭,我拉她來到客廳。只有我們兩個人了,我忍不住把她摟進懷裡,安慰道:“別擔心,你哥哥會好起來的,以後無論怎樣,不還是有我在嗎。”徐心白終於伸出手來,她抱住了我,像顆風中的小草般,瑟縮著依附著我的身體。我噙淚道:“都是我不好,讓你不覺得信任。”我的話讓她陷入沉默,良久方含糊其詞地道:“——是我對不起你。”
徐心白又回到了酒吧唱歌,生活像是從沒被中斷過,我也追隨著她的腳步再次出入酒吧。
在常坐的位置上我看見了吳真,一個衣著暴露的女孩正糾纏著她,她一改以往掉兒啷噹的樣子,轟走了女孩。她發現了我,衝我招手笑道:“正好,給你騰出個座。”她熟練地幫我點了果汁,問道:“在家憋慌了麼?想出來玩怎麼也不招呼我一聲,讓我順道來接你啊。”我心不在焉往臺上張望,一個溫潤的女子正柔情密意唱著玫瑰玫瑰我愛你,中英文夾雜,愛得很甜膩。
“徐心白該上場了,好好欣賞吧。”吳真話說得無意,卻意味深長地衝我搖晃了一下酒杯。我苦笑地舉舉手裡的果汁,責問道:“也不徵求我的意見,我想喝點酒。”吳徵笑著探過身來,在我臉上仔細地瞅瞅,嗤笑道:“女孩子喝什麼酒,再說你的酒量也很差勁,今天怎麼啦?發神經?”她話雖這麼說,揚手還是給我要了杯紅酒。
酒吧突然清靜了下來,搖滾翻轉的燈光也戛然靜止,接著甦醒過來,開始緩緩向前流動,如一條初春解凍的河流。中場休息的慢歌時段到了,徐心白從幕後安靜地出來,慢慢走到臺前,一件略為寬鬆的白襯衫配著深藍色牛仔短褲,她仍鬆鬆地編著麻花辮,臉色茀鬱,眼簾低垂,她單薄一人站在華麗的舞臺中央,卻像是身處於無邊的曠野般孤獨無依
淚慢慢流慢慢收
慢慢變成了朋友
寂寞的夜獨自承受
愛不能久不能夠
不能太容易擁有
傷人的愛不堪回首
慢慢慢慢沒有感覺
慢慢慢慢我被忽略
臺下和往常一樣響起了歡騰的掌聲,可今晚卻夾雜了些刺耳的哨音和一些異常的喝彩,氣氛讓人覺得不太對勁。
“他媽的,想要來鬧場子是吧!”吳真脫口罵了一句,因為她看見有好幾個頂著彩發的小地痞擁到了臺下,歡叫著把手裡的啤酒杯子一溜串擺在徐心白腳邊。平時也有客人硬跟歌手鬧酒的,一般都是喝一點有個意思就算了,可今天這陣勢,這幫人看來是成心跟徐心白過不去。
徐心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駭了一跳,腳下一慌,話筒支架也被絆倒在地,沒等她逃走,領頭的一個已撐著臺沿翻身上去,攔在她面前嘻笑道:“妞,唱不錯嘛,哥賞臉了,請你喝酒。”慘白的燈束靜止地打在那人光禿的頭頂,自左額到眉角長圓的一塊烏青胎記使他面目猥瑣醜惡。他另一隻手已把一大杯啤酒直送到徐心白嘴邊,徐心白認出了他,此人正是她在網咖用酒瓶砸傷的青皮,徐心白驚懼地閃躲,啤酒被推得潑灑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