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徹底醉了，意識如一根隨時斷裂的遊絲般飄浮，胸口一陣陣的噁心讓人坐立難安，我讓自己在長椅上躺了下來。

深秋的風捲過盈盈樹頂，在我耳邊無情地嘲笑，沉重的陰影如無數的鬼魅魍魎在我上空狂歡。我像一片身不由已的落葉飄蕩在餛飩的世界，我只聽見自己在遙遠的地方，一時歌，一時哭，一時笑，一時呼喚著那個讓人痴迷的名字，也不知時間走到了荒野的何處，獨自悲傷的我是多麼渴望她的出現。而我終於感覺一個黑影子在我面前出現了，我興奮地想要躍起身，卻只軟軟地伸出一隻手去。而那卻是一個陌生的影子，帶著森森的冷意，一個巨大的手掌鋪天蓋地向我壓制下來——

當我的衣衫被那隻手無情撕扯時，我才意識到我身處的險境，而我無力抵抗，甚至沒有氣力呼叫，正天暈地轉之時，黑影忽然發出一聲淒厲地慘叫，他放開了我，用手捂住受到重擊的腦袋，我甚至看到了一股黑色的血液從他猙獰的面孔噴湧而過，他身後站著另一個顫抖的人影，她正高舉著一支高跟鞋，搖晃著似乎也站立不穩。那人正待反擊，待看清了她臉，如同見了鬼一般駭住了，既而慌張地捂著自己的臉，倉皇逃走。

我用殘存的意識認出了林芷語，而她此時已緩緩癱坐在地上，顫慄著，驚恐地呼吸。

“芷語，芷語，”我叫著她。

林芷語這才從驚嚇中清醒過來，如果先前那個人對她下手，她根本無法應付，如果那樣，她和我的結果簡直不敢讓人想像。

她幾乎跪著從地上蹭過來，一把抱著我失聲痛哭。

等她哭累了，我的酒意略為退去，我膽怯地喊她：“芷語——我沒事。”

她扶起我的頭湊近看看，又在我身上摸摸，因為她的及時出現，我除了衣衫零亂外，沒有受到別的傷害。

她把我摟在懷裡，後怕地又開始哭泣，她啜泣著說：“徐心白，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有多危險？”

“可是可是”我的舌頭正變得可恨地僵硬，我什麼話說不出來。

回到我的租房，我的酒勁一個勁上竄，我是空腹喝的酒，這讓我在衛生間快把膽汁都快吐了出來。芷語扶著我，一言不發，遞了漱口水給我，我胡亂地把冷風澆在頭上，我想要快快地清醒，我怕芷語消失，我想要留住她，我模糊地笑著，對著鏡子裡的芷語說：“我多刷幾遍吧我會把自己刷得乾乾淨淨的我不髒芷語你不要嫌棄我”當我第三遍把牙膏亂七八糟擠在牙刷上，芷語終於忍不住了，她一把奪過我的水杯扔掉，用一條幹毛巾用力給我擦拭溼漉漉的頭髮。我用稀薄的笑意對著她：“我，我是乾淨的，我”芷語在我的視線裡模糊而搖晃，我聽不明白她在說什麼，任由她把我抱在懷裡，即便此時她動手打我處罰我，我也會是幸福的，她卻只是吻了吻我的臉，然後掙脫我，把我扶到床上，鬆開的那一刻，我幾乎喊叫起來：“不要走不要走芷語，”我拼了力氣拽住她的衣角。芷語摸摸我的臉，安慰道:“心白，我不會走的，你安心睡吧，我會陪著你的。”她溫柔地摩挲著我的臉，我感覺到她的吻落在了我的額頭上。我的心瞬間著了地，像是傷口在神奇地癒合，一直以來疼痛的心第一次有了安穩感，我的心鬆懈下來，讓澀重的眼皮沉沉耷拉下去。

半夜，我突然驚醒了，從一個奔跑的夢中，我還在大喊：“姐姐，快跑！姐姐，快跑！”我又做了那個夢，十多年前，我和林芷語一同奔跑在生死線上的那個惡夢。

“你醒了？”

芷語睜著眼睛看著我，她似乎並沒有睡覺，她瞧著我，帶著柔和的笑意，像是怕驚嚇到我。我像個孩子一樣對她訴說：“你的手硌著我了，我的脖子好痛。”

芷語趕緊從我脖子下抽出手來，她忘記取下那帶著木頭香味的手串了。她剛抹下，我便拿了過來，我看見了那粒屬於我的鈕釦，我也是芷語最愛的一部份，我心裡美滋滋地想，我把手串帶在自己手上。

“喜歡嗎？”芷語寵愛的語氣像是在徵求一個小孩子的意見。

我吻吻珠子，傻傻道：“你的一切，我都喜歡。”

這話讓我們一時靜默下來。

半晌，芷語道：“心白，以後你不要再這樣折磨自己了。”她的淚無法控制的湧了出來。

我抱緊她，心如刀絞：“我不要你離開我，芷語，如果這個世界沒有你，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芷語的身體顫動了一下，她眼中的淚水已完全淹沒了兩個同時掙扎的人。她努力平復悲傷的情緒，耐心解釋她前段時間消失的原因，她是去尋找十多年前那個拉著她的手飛奔的小女孩去了，多麼傻的芷語啊，她竟不知道她要找的那個孩子，此時就躺在她的懷裡，我有些想笑，又不覺得好笑，看見她痛苦的樣子，我幾乎想要把心中的那個秘密對她和盤托出，但是，我忍住了，我不想要在我們簡單的感情中，摻雜進別的因素，我要芷語愛我，只是簡簡單單愛一個徐心白而已。

這件事吳真跟我提起過，我不滿地追問道：“後來你不是回來了嗎？我知道你經常偷偷來酒吧看我，可是——你為什麼這麼長時間不再來了呢？”

芷語因為我的話沉默了，她憂傷的神情讓我閉上了嘴，窗外淅淅瀝瀝地響起秋雨的聲音，遙遠的風聲滾滾而來，似乎欲破牆而入，從我們悲傷的心上席捲而過。

“心白，你一定要好好的，不然——”芷語突然抱緊了我，她還沉浸在先前的驚嚇中。

她的驚恐讓我開始後怕，我後悔道：“芷語，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我，我是一時昏了頭了，你知道的，我平時不是這樣的人。”

“嗯”芷語望望我，她的神情是相信的。

她不再說話，窗外漸漸亮了起來，我們慢慢看清了彼此的面孔，芷語的臉上淚痕猶在，這使我心口怦然一動，心中的愛意如荒原的野火在胸口烈烈燃燒起來，我俯過身去，瞧著同樣恍惚的芷語，我的唇落在她的額頭，臉上，耳邊，最後痴痴停留在她的唇齒間——我們之間的吻，從來就是這樣熱烈而契合，包括她在那個荒唐的夜晚，第一次吻我，帶著她的小陰謀，深深的吻一個陌生的女孩，而那個女孩因為這一個吻，沉迷至今——我忘情地讓自己的舌頭完整地佔領了芷語，我發現自己原來可以這樣強勢，我壓迫著芷語顫慄的身體，帶著“報復”的快樂，撕咬著她的嘴唇，她的耳朵，她的頭髮——我想讓我的牙齒在她身體上留下永遠抹不去的痕跡，直到芷語發出痛苦而快樂的呻吟。

“心白，好了——”芷語抓住我正欲邪惡遊走的手。她避開我詢問的目光，她的臉漸漸地泛起紅色，林芷語居然也會害起羞來。此時已天光大亮，我們彼此衣衫零亂，幾乎赤裸相對，我的本性甦醒了過來，害羞地乾脆躲進了被子，芷語隔著被子抱著我，喃喃笑道：“這下酒醒了吧，真沒羞。”她也恢復了她邪惡的本性，開始拉扯起我的被子，試圖捉弄起我來，嚇得我躲在被子裡一陣陣快樂的驚叫。

一個新的早晨就這樣幸福地到來了，秋雨過後，可以感覺到窗外的陽光正開始慢慢爬上來。我們卻困了，緊緊擁抱著，再次睡了過去。跌進一個沒有夢的黑洞裡。

熟睡之際，我被一陣手機鈴聲吵醒，我尚不知身在何處，閉著眼只顧四處瞎摸手機，終於摸到了，居然是林依然的越洋電話，我們好久沒有聯絡了，通上話我們應該高興才是，可電話那頭林依然顯得懨懨的，她努力提起精神頭道：“寶貝，聽以前老同學說你現在是混得風生水起啊，怎麼著？不打算要我這個閨蜜了，小樣，你不是還沒什麼什麼天王天后嘛”我聽她在那裡瞎扯著，這才發現身邊空空如也，芷語已不知去向。我懵了，呆呆地聽著她在那裡嘰裡呱啦，竟說不出一句話來。林依然生氣地隔著千山萬水吼道：“徐心白，你有沒有聽我在說話？？喂！喂！徐心白，你這個白痴又在發什麼傻了？”我心慌意亂地忙道：“沒有，我，我還沒醒過來嘛你在那大吼大叫，我沒聽清楚”

林依然嘆口氣，然後道：“算了，不跟你計較，我想跟你問點正事。”我一時詫異，我哪有什麼有價值的訊息可以提供給遠在天邊的林家大小姐，我還是機械地問“什麼事？”林依然頓了頓，方問道：“我們家最近有沒有什麼事發生？”不等我問，她繼續道：“芷語這次來美國怪怪的，就算吉米死了，她也不至於痛不欲生嘛，整天陰著那張臉，看著都讓人瘮得慌。”“什麼？吉米？”我完全雲裡霧裡裡，林依然有些不耐煩又顯得難過道：“就是她乾兒子，斯琴的兒子，得了白血病很久了，前不久不在了——芷語這次來美國，就是因為吉米。”我這才想起林依然到美國後，應該是一直寄住在斯琴家。

她傷感地繼續道：“吉米那小子，那麼可愛，哎，可惜了你不知道，斯琴簡直都快瘋了，每天半夜都要起來鬧騰一陣，說是要找吉米”我被她帶給我的訊息驚呆了，我有些慢慢回味過來，可憐的芷語，她獨自揹負著那麼多揪心的秘密，這些日子她竟然是怎麼過來的。我為自己折磨芷語的行為深深懊悔起來。”喂！徐心白，你有在聽嗎？我覺得芷語現在不太對勁啊。是不是她跟我表哥鬧出了什麼事？他們還好嗎？”

我無法回答她，只能沉默著，林依然最受不了我這個脾氣，幸好我們遠隔天邊，要不然她一定會跳起來將我置於死地。

這次她卻並沒有發火，像是也在沉思著她的問題，她幽幽道：“心白，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同意來美國學我不喜歡的這個金融專業嗎？”

我喃喃問道：“為什麼？”

電話那頭又沉默半晌，她舉言又止，最後道：“其實，我們家的事真的好複雜，不是你想像得出來的，你別以為我成天傻呵呵的，我來唸這個書，其實我也是有目的的”我為她的話愣住了，她不容我思考，很快道：“算了，跟你說這些也沒用，將來你就明白了，不過，我還是有些擔心芷語，她什麼也不跟我講，我問家裡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心白，你要幫我盯著點我這個姐姐，你知道的，她就是個靠感性活著的女人，以前為這個吃了不少苦頭，現在跟著我表哥，我表哥那個人，我清楚，我怕因為這個芷語會吃虧”

我茫然地握著發燙的手機，電話早已結束通話，我卻半天沒回過神來。這時我一眼瞥見了床頭的一張紙條：

心白，雖然我一再地警告過自己，現在我還是想要向你承認，我愛你，我不想要再偽裝自己，我不想要你因為我而不快樂，所以我向你承認我心裡所想的。但是，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我們，我們分手吧，分手這個詞說出來讓人好笑，我們何時又在一起過？我是說，我們不能再繼續這種關係了。不是因為我不愛你了，恰恰是因為我太過愛你，才做出這樣困難的決定，這一年來，我一直在思考我們的未來，我們的歸宿，我現在才承認，我們不會因為這樣的感情而得到快樂的。還有，你的未來有很多種可能，你應該把重心放在你的事業上，我相信，不久的將來，你會實現你的夢想的。如果有那麼一天，我也會由衷地為你高興，為你幸福。

至於我們，就讓愛，在彼此心底存在著吧，我想，這樣的話我們都不會太累。

另，秦峻不是一個簡單的人，你要有所提防。

永遠愛你的.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