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胖子莫名其妙地被劉七調去了別的地方,豔豔榮登上“七七酒吧”總經理的寶座,這件好事來得太突然,讓豔豔有些不敢相信,不要說豔豔,連我都覺得難以置信。我打內心對兇巴巴的朱胖子實在是非常畏懼,換了豔豔來當我的老闆,我的命運簡直有種被改寫的感覺。然而不明就裡的朱胖子丟了這塊肥缺,氣得七竅生煙,懷疑豔豔傍上了劉七來以此報復他,於是臨走時惡狠狠地放出話來,讓豔豔好自為之。豔豔歡天喜地之際,哪有閒功夫理會朱胖子。其實連豔豔自己都不知道其中原因。她以為她這是時來運轉。
朱胖子前腳一走,豔豔就把“七七酒吧”的格調死勁折騰了一番,天下彷彿一下變成她的了,我也迎來了我那解放區的豔陽天。
在豔豔的大力打造下,我聲名日響,有種迅速竄紅的感覺,衝著我來酒吧聽歌的人一天天多起來,酒吧夜夜都是爆滿狀態。這讓背後的老闆劉七不得不注意起一個叫徐心白的搖錢樹來,因為當初是吳真的推薦,劉七約了吳真和豔豔,進一步瞭解我的情況,吳真當然吹得天花亂墜,以至讓劉七動了捧紅我的想法。按照豔豔和吳真的思路,想要讓我成為真正的一棵搖錢樹,就得讓我透過選秀打出名氣,等我擠身歌壇前沿時,不怕劉七在背後賺不到錢。劉七同意了這個計劃,並由豔豔自行去安排打算。
豔豔把這個訊息告訴我時,我如同白日做夢,半天沒有反應,等我明白過來裡,差點沒把豔豔搖斷氣。我做夢都想著攢錢去參加歌手比賽,而以我的現狀來說,這簡直是個奢侈的夢,沒想到幸福來得如此突然,我至少可以少走十年彎路了,而這十年對我而言,我清楚那是我的黃金時代,這短暫即逝的黃金年華怎麼可以讓生活的磨難消耗貽盡。
而在這巨大的喜悅面前,我心裡隱藏的一塊傷痛卻愈發銳利,我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了,那個默默來,默默去的身影,她以為我不知道她的存在,我也以為她不知道我其實明白她為我所做的一切。而我們卻從不說破,也從不曾再見過面。雖然不見,可能感覺到她在這茫茫人海中的存在,我就會心安。而那個身影已很久不在“七七酒吧”出現了,每當看到那熟悉的角落坐著陌生的面孔,我的心臟就彷彿如被鐵錐捅了個黑洞,吞沒掉我所有的快樂,所有的淚水,所有的悲傷偌大的舞臺,臺下掌聲如潮,而我一人孤獨地坐在臺中央的凳子上,孤獨的追光靜止地籠罩著我,我是全場的焦點,一件白色的襯衣繫著細細的黑色飄帶,我抱著我那把大大的木吉它,此時我有一種錯覺,覺得自己像是那賣火柴的小女孩,仍在最後的關頭用一種幻覺來支撐自己的快樂。半晌未開口,臺下的觀眾迫不急待的吹起了口哨,我本能地動起指頭,吉它發出了淙淙水流之聲,臺下頓時鴉然一片,我迅速整理好狀態,開口唱道:
“你知不知道思念一個人的滋味”
第一句一出口,臺下掌聲譁然響起,然而緊跟著停下來,人們似乎都在屏息住呼吸,縱容著我或是跟隨著我在各自的世界掙扎,我熟練地輕撥著琴絃,聲音卻變得微微顫抖起來——
“
就象喝了一杯冰冷的水
然後用很長很長的時間
一顆一顆流成熱淚
你知不知道寂寞的滋味寂寞是因為思念誰
你知不知道痛苦的滋味痛苦是因為想忘記誰
你知不知道忘掉一個人的滋味
就想欣賞一種殘酷的美
然後用很小很小的聲音
告訴自己堅強面對
你知不知道寂寞的滋味寂寞是因為思念誰
你知不知道痛苦的滋味痛苦是因為想忘記誰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當吉它最後一個尾音消失,感動的掌聲再次響起,甚至鮮花和毛絨絨的小玩偶也被扔到了臺上,吳真第一個衝上臺來,一大捧的玫瑰塞到了我的懷中,把我整個人都擋住了,她趁著現場氣氛的熱漲狠狠擁抱住我,我醒悟過來,努力想要掙脫,她卻忘情地不肯鬆手,臺下響一片亂糟糟的起鬨聲。豔豔見勢不妙,趕緊跑了過來,拿起話筒圓場道:“我們的粉絲的熱情真的是勢不可擋啊,但是偶像是大家的,她這樣做對大家是不是不公平啊!”她把話筒伸向觀眾,觀眾齊呼:“不——公——平!”豔豔趁機笑著把吳真拉開了,她怕再出狀況,一面穩住吳真,一面讓我下去為下一首歌做準備。我藉機脫了身,心裡對吳真先前孟浪的行為憤憤不滿,但緊迫的時間讓我來不及多做計較。
等我補了妝重新上臺,心神略定,唱起今夜最後一支歌:
“Saysomething,I'mgivinguponyou.
不打算挽留我嗎?我正踏上和你分開的道路。
I'llbetheone,ifyouwantmeto.
儘管,你一招手我就會回頭,
Anywhere,Iwould'vefollowedyou.
儘管,我一直追隨,在你左右”
我愛這支歌,就像是留戀內心痛楚的滋味,每場收尾,我都會唱上其中一小段,常來的聽眾一聽響起這支歌的旋律,就知道是我收場的時間到了,於是會有人不情願地呼喊我的名字,我無法迴應,這支歌是悲傷的,整個酒吧的氣氛也陡然降溫,我不會流淚,我已學會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然而臺下有人在哭,無聲地抽泣,為這支歌,為今夜,為自己心中的一段情我抬起眼睛,習慣地向那個角落望去,這一眼,我的心臟劇烈狂跳起來,我看見了林芷語,看見了那張我日思夜想的熟悉的面孔,那張面孔微笑著望向我,隔著遙遠的燈色與人聲的距離,她的笑容如水中倒影般恍惚,然而她靜止無聲地就在那裡,正靜靜地淌著淚——
這突然而至的幸福讓我一陣眩暈,我隨手扔掉話筒,巨大的爆破音在酒吧的空間裡轟轟迴盪,我幾乎縱身跳下臺,不顧觀眾驚訝的噓聲,艱難地從人群中衝向她所在的角落,而人們卻不時地伸出熱情的手來,想要拉住我,我奮力地在這洪流一般的人海中穿越著,等我終於到達那個角落裡,那個座位上卻站著一個正胡亂蹦躂的紅髮男孩子。
林芷語還是不肯見我,巨大失落的悲傷讓我的眼淚肆無忌憚地奔湧而出,我狂亂地衝出酒吧,追到街上,可人頭攢動的午夜,何處尋覓她的身影。我被強大的悲傷驅趕著繼續奔跑,我想要找到她,我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需要見她,哪怕一面,讓我和她說說一些平淡的話,說說我以後那些豐盈的趨近於現實的夢想,而這個夢想只因有她的存在才會散發色彩,可是她,她為我這個夢付出了那麼多,當這個夢就要來到我身邊了,她卻再不願意與我分享——我不能承受如此的殘忍——我奔跑著,無助而迷狂,等我再也沒有力氣時,我在一塊街角跌倒。我連痛哭的氣息都沒有了。
“心白,回去吧,我把你的包拿來了。”
我一抬頭,卻看見吳真憂心忡忡的一對眼睛,想起先前她可惡的行徑,那一幕芷語一定看在眼裡了,只怕她也要誤會我和吳真的關係了,我一時氣不打一處來,幾乎怒吼道:“你跟著我幹什麼?!離我遠點!!”
吳真心有怯怯,委屈道:“你一個人跑出來,人家擔心你嘛。”
我一把奪過我的包,掉頭就走,背後響起吳真緊跟的腳步聲,於是我回過頭惡狠狠衝她道:“你要再跟著我,我會讓你永遠見不到我!”
我極端的聲色嚇住了吳真,她停下來,我們僵持著,兩個人的淚同時落下來,在面頰上淌過不停,我深呼吸一口冰冷的口空,腦子清醒些過來,然而我並不想理會吳真,看著她滿臉的淚痕,冷漠地轉身離去。
我並沒有搭車,一步步的走回我的租所,老遠看見自己的房間,黑洞洞的一片,我的心痛得抽搐。
豔豔已搬走了,她終於攢夠了首付,在這個城市為自己置下了一個家,她其實早有打算,畢竟買房是人生大事,她挑來選去一直猶豫不決,可自從她決定跟了那個神秘的新男友,便立即出手,從訂房到裝修,半年不到已搬了進去。而我,我的家,我所愛的人呢?我心裡的那個夢,似乎離我一步之遙,就像是支美麗純潔的蓮花,卻根植在汙渠濁泥中,讓我渴望而又惶恐。我的夢,其實不如我想像般瑰麗,而我的人生也不如別人想像般華麗。我在接受熱烈掌聲的同時,也在承受晦暗之處的齷齪,在酒吧裡什麼樣的人都有,如果不是豔豔竭力的呵護,我都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在那樣一個複雜的地方呆得下去。
我害怕就這樣一個人回去面對自己內心的千瘡百孔,徘徊片刻,我踏進樓下一家小超市,出來的時候,我的包裡多了幾個小瓶白酒。樓對面是一處公園,弱弱地亮著幾處路燈,平時我深夜回家,因為害怕都會避著公園走路,這一刻我卻拼命想躲進這片陰森之地,想讓另一種強烈的懼怕來消解內心的折磨。
從偏門進了公園,我挑了塊陰暗的長椅坐下,等我喝掉一瓶酒後,腦子發燙而脹痛,而我的心卻變得輕盈起來,有種說不出來的掙脫束縛的快感,這讓我勇氣倍增,無所顧忌,我摸出手機毫不遲疑地撥打了那個我一直沒有勇氣撥打的號碼,然而,無論我如何撥打,電話的鈴音嘟嘟的響著,林芷語不肯接我的電話。她不肯再愛我了,我瘋狂地想,我一口氣喝掉了第二瓶酒,手顫抖得有些不聽使喚,於是我撿起被我扔在地上的手機繼續按鍵,她還是沒有接聽,這讓我的情緒到了崩潰的邊緣,不是不想再見我了嗎?那就永遠不要再見到我了吧!我灌掉最後一瓶白酒,懷揣最後一絲希望發了資訊給她:我在我家對面的公園裡,就我一個人。我迷路了。
發完資訊,我傻傻笑著,把手機關了機。我不想聽她百般不見我的理由,也不想聽她百般不見我的解釋。今夜她不來,明日我將永不願再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