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老師對我專業的要求是非常嚴格的,雖然每週只有兩三次面授,可課外的練習安排得很多,加之我密集的酒吧演出以及還要去聽芷語的課,每天都是一個連軸轉的狀態。我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充實和快樂過。
自從天恩可以自理後,我幾乎難得回去。一天我卻突然接到南南電話——哥哥天恩走丟了。
南南一直忙於網咖,把琨寶和天恩都丟給秋紅照顧,本來天恩康復了不少,也可以自行去附近活動,每次到了飯點都會準時回來。可這天上午秋紅帶琨寶去打預防針,怕趕不回來做午飯,就給天恩留了錢交待他在外對付一頓。在她忙完回去後卻沒見著天恩,她以為他和平日一樣在外面溜達。等到下午三四點後,秋紅覺得不對勁,便去天恩常去的地方尋找,可哪兒也沒見著天恩的影子,一急之下便打電話給了南南,南南嚇得沒有主意,驚慌失措地通知我,讓我趕緊回去。
我心急火燎衝回家,還沒來得及細問秋紅,卻看見客廳的茶几上放著一張照片,仔細一看,是我很小的時候照的全家福。照片是在我滿週歲那年照的,有爺爺爸媽哥哥和我五個人,縣城裡簡陋的小相館,泛黃呆板的湖色背景裡,是我餛飩的未能存在的幸福記憶。自天恩慢慢清醒後,他總愛對著兩張舊照片發呆,這張之外,另一張是媽媽的全家福,姥爺和姥姥站在一所中學門口,懷裡抱著的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應該就是媽媽,她的眉眼與我如此相似。在他們身後的空隙中還可以清晰辨認出都江市**中學的字樣。眼前這張照片卻不見了。
我記起哥哥對我的嘮叨,他不止一次跟我說要去找姥姥的話,我知道這是媽媽曾經交待給天恩的事。媽媽的過去一直是神秘而不能談及的,而她在天恩懂事的時候,是告訴過天恩她在都江的一些舊事,她希望天恩長大後能代她去尋找她的父母,自從我的爸爸徐石頭意外去世後,家中生活更是艱難,也許那時候,媽媽就有了回到都江的想法,只是現實殘酷,讓她一拖再拖,直到後來出了事。天恩對媽媽和我一直有愧,也是為了完成母親的遺願,他來到了都江市打工。他根據母親給的簡單線索,也努力去尋找過,可時光一去二、三十年,姥姥姥爺任教的中學早已拆並,一時想要找到,談何容易。
我嘴上不提尋親的事,卻是一直掛在心頭的,已查詢到當年那所中學所在街道,我也去看過,只是當年那條狹窄破舊的小巷,現在早已成了一條車水馬龍高樓林立的大道。
我如夢初醒,趕緊叫上南南就走,等我們氣喘吁吁趕到光蔭大道,已是燈火闌珊。望著滾滾的車流人海,找一個人無疑大海撈針,我們卻並不死心,街頭巷尾挨個打聽,天已黑盡,仍是沒有天恩的半點線索。我倆累得幾乎走不動路,攙扶著走進一個略顯背靜的巷子。
南南道:“歇歇再找吧,我的腳都快斷了。”她穿著高跟鞋,走了這麼多路,一瘸一拐的,只怕腳都磨起泡了。我便扶她到路邊一個臺階上坐下,自己去一邊的便利店買了瓶水過來,擰開蓋遞給南南,南南卻噓了一聲,她似乎在聆耳靜聽:“心白,你聽——”
透過一層層車流和小店音響的嘈雜之聲,我終於捕捉到一縷輕輕的遙遠的口琴聲。分辨出那首熟悉的“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的音符,雖然是斷斷續續的,卻是吹得執著而淒涼。
我和南南激動地尋聲過去,在巷子的另一頭,一個種著桂花的花壇邊,天恩坐在那裡,低頭疲憊地反覆吹奏這隻他唯一學會的曲子。
瞬間,我那份驚慌的焦慮被鬆懈後的憤懣代替,看到完好無損的哥哥就在面前,我幾乎脫口怒吼起來:“哥哥,你怎麼不回家?!”一怒之下奪過了天恩手中握得溫熱的口琴。看到突然出現的我們,天恩又喜又怕,他其實是迷路了,白天怎麼也找不到回去的路,恐懼之下連家人的電話怎麼也記不起了,只好無助地呆在這裡。
“心白!你這是幹什麼?你嚇著你哥哥了!”南南一把護住被我嚇壞的天恩。她是第一次看見我如此激動失態,天恩的失蹤一定把我嚇壞了。
“對不起,妹妹,我找不到路,那麼多車,我害怕”高大的天恩瑟縮著走出來,想要安慰一臉淚水的我。我把他的手推開,馬上卻抱緊了哥哥,痛哭起來:“哥哥,不是告訴過你,不要走遠了嗎?為什麼不聽?你真走丟了,我該怎麼辦?”
看著我和哥哥哭得不可開交,南南抽了抽鼻子,安慰地拍拍我們,道:“好了,好了,現在沒事了。我們回去吧。這麼晚了沒看到我,琨寶肯定要哭了。”
等我痛痛快快哭完了,心裡也痛快了許多,順手扯過南南的衣袖去擦自己的鼻涕眼淚,聽到南南大驚小怪地嚷起來,我這才忍不住笑了。一切又似乎回到了以前,我和南南兩個人無時無刻地都找機會捉弄對方,天恩像和平時一樣在一旁咧嘴傻笑,那一刻,我的心裡裝滿了快樂期待,也許正如醫生所說,天恩在將來的某一天,突然就會想起一切,突然就會完全的好起來。
接到豔豔呼天搶地的電話,我才想起自己還要演出的事,一看時間快來不及了,豔豔也是剛發現沒見我,平時這會兒我都會在化妝間候場。我便央求豔豔給我換個點,豔豔氣得咬牙切齒,手忙腳亂好一番安排,只等我一會去了,肯定各種酷刑伺候。
我讓南南帶天恩回去,自己急著去攔計程車。
南南不放心道:“你還沒吃飯啦,要不和我們在外面吃了你再去。”
我已匆匆鑽進出租車,衝南南道:“別擔心我,不會餓著我的。”
那晚,我的演唱被壓到了最後,結束時已快凌晨兩點。我正卸著妝,豔豔疲憊不堪地走過來,她叼著一支菸,懶懶催道:“真姐請宵夜,你動作快點,她人等在外面呢。”
我往她臉上瞅瞅,擔憂道:“你臉色不太好啊,豔豔,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每天都這麼忙,可別累壞了。”
豔豔順手把煙掐滅在手邊的一盆綠蘿裡,煙沒滅盡,一蓬蓬煙霧從肥綠的葉瓣底上幽幽散出來,她不在意地回答:“沒事,我懷孕了,這幾天犯著噁心。”
“懷孕?懷孕了你還抽菸,你更應該注意休息啊。”我按捺著自己的驚詫,繼續問道:“你和他究竟怎麼回事?現在都懷孕了,也沒見結婚。”
吳真在大廳裡不耐煩地催促,豔豔拖著我往外走,一面無奈地一笑:“別說結婚,就連這孩子,只怕是也要不成了。”
“為什麼?”這完全超出了我的理解,我莫名地有些怪罪起她那個男友來,只有不負責任的男人,才會不給女人歸宿,才會不要自己的小孩。
“你也別怪他,”豔豔彷彿看穿了我,為男友辯護著:“他現在沒有了事業,心情一直不好,又不肯靠著我生活,而我呢,事業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如果有了寶寶,什麼都得玩完。所以,我也沒告訴他孩子的事。”
看見吳真了,豔豔悄悄掐了我一把,轉移了話題。
我其實已困得不行,早渴望著回家找枕頭去。可是吳真一臉興致,我欠了她那麼多的人情,不想掃了她的興,便打起精神跟她去了一個大排檔吃燒烤。豔豔不允許吳真勸我啤酒,她現在幾乎拿我當國寶,為了我唱歌的事情,她耗去了很大一部份精力。
我和豔豔一人拿一罐飲料陪著吳真喝酒,吳真不滿道:“喂,豔豔,你今天也不夠姐們,喝什麼飲料?”
我幫著擋到:“真姐,豔豔這幾天身體不好,你自己喝唄,我們不是也陪著的嘛。”
吳真掃了我一眼,一氣灌下滿滿一大杯啤酒,這使我難受,我伸手擋了擋,勸道:“真姐,你也少喝點。”
吳真別過頭去,掏著煙,對著空氣澀澀譏笑道:“呵,原來還是有人想著要關心我的呀。”
我低頭吃著串,不再說話。豔豔拿起杯子跟她碰了碰,笑道:“都是姐妹嘛,出來吃飯就要開開心心的哈,不要置氣才是。”
於是三個人各自埋頭認真地吃起自己面前的烤串來。
席間傳來一陣吉它聲,有人來夜攤賣唱,是個女孩子,拿著張歌單幾乎帶著乞求讓客人點歌,卻換來一陣譏笑的侮辱。吉它聲近了,我知道那女孩肯定把目標鎖在我們身上了。她的判斷是正確的,她還沒開口,我已伸手在包裡摸錢了。然而她開口了,我愣愣地仰起頭,棚頂的燈泡晃得我睜不開眼,我聽到豔豔驚異的聲音:“畫畫,你怎麼在這在這裡唱歌”
劉詩畫帶著些難堪僵在原地了,手裡那紙歌單也掉在地上。我忙拾起歌單想要給她,我本想和她好好聊聊的,抬起身來畫畫卻轉過身跑掉了。我毫不遲疑地起身追了過去,沒有理會豔豔的制止。
畫畫明顯虛弱得利害,不出半條街我便攔住了她,都快仲春了,她還厚厚囊囊地穿了件羽絨服,因為急促的奔跑,此時彎著腰不停的大聲咳嗽,連頭上都滲出汗來。她一定生病了。
我拉住她:“你去哪了?我一直有打聽你的訊息,可就是沒人知道。”
等畫畫抬起臉來,在路燈並不明亮的光線裡,我被她那枯萎的一張臉驚呆了,高高頂起的顴骨下是深陷的兩腮,眼眶也塌沒了,烏黑一圈,這使她的眼睛更大成了使人恐懼的比例,不用細看,就能讓人感受到來自於主人的絕望之光。我似乎應該明白些什麼,畫畫只怕一直沒有斷了毒品。我害怕跟她問起,只喃喃道:“你現在過得還好嗎?”
畫畫一臉的淚水,這反而讓她的臉有了些生氣,她沒有打算回答我的問題,我的問題本來就是可笑的廢話,她開門見山道:“心白,你有沒有錢?就兩百,借兩百塊錢給我吧。”她的聲音是讓人心酸的哀求,我的遲疑讓她產生失望的害怕,她急切的拽著我的手臂搖晃,“我只借兩百,就兩百,我會還給你的,我我好幾天沒怎麼吃飯了。”她的聲音低了下去,隨著吉它低沉的悲鳴,她整個的人也歪歪斜斜地倒在了我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