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過去不久，歌手比賽海選的都江賽區馬上就要拉開了帷幕，我師從孫逸梅也快一年，她安排的課程我也學得差不多了。

這天是去孫教授家練習的最後一課，我提前買了水果蔬菜，如果我提禮品上門，一定會落個難堪收場。我決定在這最後一課後，好好為她做頓豐盛的晚餐。

到了孫教授家，沒想她家裡來了客人，一位花白頭髮的長者，歲數不過花甲，形容卻是極為冷落憔悴。孫教授忙拉過我熱情介紹道：“說曹操曹操到，陳老師，您瞧，這就是我跟您說的那個學生，她叫徐心白”長者的目光卻在碰觸到我的一瞬，有些怔神了，他愣愣地打量著我，讓我一時無從適從，我忙問了聲好，把手裡的東西拎進了廚房。一進去，看見孫逸梅早買了一尾活蹦亂跳的魚放在池子裡。孫逸梅的聲音追了進來：“心白，今天我留了陳老師吃晚飯，你的手藝不賴，一會就辛苦你了哈。”我開心地答道：“包在我手上啦，正好可以做一道糖醋魚。”

我來到客廳，敏感地感覺出陳老師投之面來的目光，渾然不覺的孫逸梅補充道：“心白啊，陳巖老師剛從北京過來，他可是我當初的音樂啟蒙老師，他年青的時候，可是風流倜儻，才華橫溢啊。”她打趣著她的老師，看來他們關係菲淺，她道：“你不知道吧，陳老師這次來都江市啊，是來做歌手大賽的海選評審的，你可要好好利用這個機會，多多向陳老師討教哦。”原來孫逸梅還是在為我考慮，雖然她非常反感歌手比賽，對我參賽的打算一直不以為意。可事情真到了跟前，她還是希望她一手調教出來的學生能有所斬獲的。

“小梅啊，你瞧你，今天說是請我來吃飯，原來是鴻門宴啊！”陳老師笑望著孫逸梅，她的先斬後奏讓他有些無可奈何，他批評道：“比賽還沒開始，你就開始走後門，我這個評審看來不好當啊。”陳巖老師已收回暗含的愕然，恢復了常態。

孫逸梅爽朗地笑了：“誰要走後門了？陳老師，我這學生可不是泛泛之輩，以她的才華，肯定可以過關斬將走到決賽的，只是，只是”我和陳老師不由得都狐疑地盯著她等下文，她嚥著嗓子笑笑，道：“是比賽就有規則，雖然我從不涉足這些，可我也知道明裡暗裡，這裡邊的學問多了去，到時候啊，陳老師，你可得拉心白一把。”

陳老師聞言，笑指著孫逸梅說不出話來，轉頭看看傻頭傻腦的我，似有動容，他對孫逸梅道：“你還不清楚你老師的為人？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我心裡有數。”他並沒有因為這一層關係鬆口。這使我對他更添一分尊重。也許，我需要的也是一場公正的比賽。

這最後一課結束，陳老師的態度起了變化，他頷首微笑，耐心和我討論起一些專業的問題，無疑我的回答讓他顯得滿意，不容我們多談，孫逸梅在一旁接完一個電話，立刻驚呼起來：“平時不登門，一來來一倆。”她對我道：“幸好你多帶了些菜來，要不突然多出這兩張嘴來，我們恐怕只有出去吃了。”就算多出這兩人，我們一共也就五張嘴，我自信地笑著安慰：“孫老師，你放心好了，這頓飯我能搞定的。”孫逸梅抱歉地笑道：“我這老師啊，挑剔得很，嫌外面的飯菜不太乾淨。不過在家裡吃啊，會有一種溫馨的氣氛呢。再說來的也不是外人，是我侄女孫莉得和你表姐林芷語。”

她最後那句話一出口便擊中了我，林芷語要來了，就在不久後，她真的要出現在我面前了。我恍若夢寐，直到孫逸梅拿手在我眼前搖晃：“小徐，怎麼啦？如果確實為難的話，我們出去吃好了。”

我回過神來，笑著跑進廚房，等我探出頭來，已麻利地圍好的圍裙：“孫老師，沒甜醬了，還得勞駕您跑一趟。”

其實時間還早，是五個人的大餐讓從來沒做過飯的孫逸梅嚇著了。等熟練地做好一切前緒工作，我對池裡那尾正遊得自在的魚卻犯了難，我天性害怕冷血動物，戰戰兢兢伸手往水裡一摸，沒料到那魚像是感到大難臨頭，拼命地一撲騰，嚇得我不由失聲驚叫，魚滑落到了地上，還濺了我滿頭滿臉的水。

“沒殺過生吧？還是我來吧。”

陳巖老師已按住了滿地亂蹦的魚，他抓緊了它，衝我和藹地笑笑，我一眨眼，只聽砰一聲，魚已被他用刀背拍暈了過去，我心有餘悸地往外躲了躲，陳老師道：“這個孫逸梅啊，也不知道在市場上把魚打整好。”我猜測著幫她解釋：“是孫老師想讓您吃個鮮味吧。”陳老師點著頭，魚很快被他收拾了出來，看來平時他是個愛做飯的人，果然他道：“我雖然一個人，一日三餐卻不會在外面將就的。沒事的時候，我也喜歡研究研究菜譜，其實啊，做菜也是一門藝術”他見我半晌無語，回頭問道：“要不，我來做這道糖醋魚？”

我如夢初醒，忙接過他手上還染著血漬的菜刀，笑道：“陳老師，今天您可是貴客，還是我來做吧，您將就著試下我的手藝。”

陳老師被我請出了廚房，正好孫逸梅回來了，客廳一下子熱鬧起來，在這一片嘈雜中我聽出了林芷語的聲音，這使我的心臟血脈噴張，急速狂跳，心底泛起一股不可言喻的濃濃甜蜜。

“大家都坐著聊吧，”孫逸梅開心招呼著：“來嚐嚐朋友送我的普洱茶，對了，林老師，莉莉說你喜歡喝普洱呢，你嚐嚐這味正不正？”在孫逸梅客廳的角落裡，放著一個根雕的茶案，她是一個酷愛茶道的人，平時來了朋友，在茶案前一坐，高談闊論就是大半天。

“心白，你姐姐來了，你也不出來見見？”孫逸梅用一貫的大嗓門喊我。

我突如其來有些莫名的緊張，洗乾淨手後，我遲疑著不敢踏入客廳。“小徐！磨蹭什麼呢？時間還早，不急著吃飯的，你出來聊幾句吧。”

我不容自己再猶豫，只得硬著頭皮走過去。那道讓我日思夜想的目光立刻溫暖地接住了我，林芷語坐在一眾人中，見著我她幾乎忘形地想要起身，孫逸梅忙挪挪身，在她與林芷語之間給我讓出一個座來。我夢一般挨著林芷語坐下，她面對著我，仍是淺淡的神情，恍然中只聽她在問：“學得怎麼樣了啊？”她還沒問完，孫逸梅已搶先笑道：“莉莉說你總掛著心白的學習，說你啊，早想過來巡視了，今天看到了你表妹，應該可以放下心了吧。”

芷語醒悟過來，衝孫逸梅感激地笑笑，道：“一日為師，終生為母，沒有孫老師的盡心培養，就沒有心白的今天。我妹妹是個感恩記情的人，只是不擅於表達，我在這裡先替她謝謝孫老師了。”

聽芷語真心實意為我說出這番話來，我幾乎有種流淚的衝動，從未有過的幸福感像一道看不見的陽光密密地把我包圍起來。

我被這幸福包圍得有些窒息，忙起身頑皮道：“我不會品茶呢，還是讓我去廚房還自在些。”在一陣善意的取笑聲裡，我歡快地撲向廚房。

晚宴散去，春天的月亮早早升起來，浩渺的夜空被這雪白的月光輝映得透明晶瑩，踏著月色，我和芷語一起從孫老師家出來。孫莉莉開車送陳老師回酒店，我和芷語各自找了個藉口走在了一道。

音樂學院門前是一條長長的街道，兩旁整齊地種著筆直的銀杏樹，在三月末的天氣里正萌動展葉，天空沒有遮擋，不用抬頭都可感受到那輪珠玉般的皎月在絲絨的夜幕中熠熠發光。這真是一段童話的時光，童話的世界，我終於來到了一個只有我和林芷語的地方。我挽著她的手臂，捨不得說話，我們靜悄悄地走在這靜美的時光裡，讓這片刻的幸福完整地被我們所擁有。

“心白，”林芷語最終還是打破了沉默，她停下腳來，仍緊拉著我的手，她的目光在月色裡如銀流動，像溫柔的水澤，這使我喉頭髮緊，壓抑已久的思念蠢蠢欲動起來，她此時就站在我的面前，我卻發現自己從來沒有如此刻般想念著她。我壓制著自己，我想要留住這一片溫柔的水澤，這足可以讓我等待的心久旱逢春的水澤。而我此時卻是莫名地升起一股強烈的委屈，我莫名地落淚了，我愛這個女人，我愛她，這使我再無顧忌地伸出手去，我抱住了林芷語。而我能做的也就只是哭泣，像個孩子一樣的哭泣。在那一刻，我甚至有了種錯覺，我是撲在了媽媽的懷裡，我在雪沫的懷裡哭泣，我需要任性地撒嬌，和毫無條件的妥協與安慰，我需要記憶裡的那雙手，來為我撫平現在的傷痛，而現實是如此殘酷，雪沫永遠無法再回到我的身邊，而林芷語，也不可能和我永遠走在一起。這種念頭讓我痛不欲生，以至生出絕望之感來。

“我明白的，心白，我明白你的——”林芷語喃喃安慰，面對我的哭泣，有些無措。我知道，她能給予我的愛，就只能是這些了，而在這簡單表像的背後，我明白，她給予我的一切，其實一直都那樣深沉厚重。我清醒過來，我不能讓她再為我擔心，我恢復了輕鬆的神態，對她笑道：“我沒事了，哭過就好了。”

芷語並無言語，端詳我片刻，她嘆息著閉上眼，月色正淡下去，也看不清她似笑似淚的模樣，我們的臉頰挨在一起，芷語低聲道：“我的心白終於長大了——”她的話讓我的淚不可抑制地又流了滿面，那一刻在我心裡有一種和平常不一樣的感覺，我想，我和林芷語之間，已不僅僅只是愛情了。也是在那一刻，我才完全明白她在紙條裡給我留的那些話的含義——只要彼此心底存著愛，又何必執著於是否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