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等他盥洗穿戴妥當,她將他上下打量一番,忍不住笑道:“好像是有點秀才的意思。”
宗學是專為皇室宗子設立的黌門。宗室子年滿十歲即可入學,衣冠一如各州府縣學的生員,每歲另有提學官考試。
裴璣眉尖一挑:“我早說了我是個讀書人。年年考試我都是頭一名。”
“所以之前的歪詩是故意做的?”
“那是自然,”裴璣湊近笑道,“你不會真的認為我作詩水準跟你一個樣吧?”
楚明昭撇嘴:“看透不說透。好了,你可以走了。”
如今換了個地方,自然不能再賴床。楚明昭送走裴璣後,自家拾掇了一番便轉去給姚氏請安。
姚氏住在圜殿,離存心殿並不遠。她走到殿門口時,一瞥眼就瞧見不遠處走來一個娉娉婷婷的女子。
正是昨日見到的那位薛姑娘。
薛含玉瞧見楚明昭也是一愣,旋即微微垂了頭,趨步上來行禮。
薛含玉容貌柔美,身段嫋娜,今日穿了一身玉色芙蓉錦月華裙,外罩同色對襟褙子,兩邊金玉禁步叮噹作響,耳墜金鑲玉葫蘆墜子,頭上珠翠疊繞,雍容貴氣裡透著嫻靜柔謐之氣。
楚明昭暗暗端量完,笑道:“薛姑娘怎會在此?”
“家父自定遼前來與王爺議事,妾身與家母隨行,如今暫住王府。”薛含玉頓了頓,又道,“家母昨日便有意前來拜見世子與世子妃,只二位一路辛勞,恐貿然前來反攪了清靜……不知世子與世子妃何時方便?”
楚明昭擺手:“不必多禮了,世子那裡沒那麼些規矩——薛姑娘是來謁見王妃的麼?”
薛含玉屈身一禮道:“是的。”
楚明昭暗想,她們暫住王府必定是要來見一見主母的,她昨日肯定已經拜見過姚氏了,而今日侵早又來,實在太殷勤了些。
兩人入殿後,丫頭報說王妃正在誦經,請她們稍候。兩刻鐘後,姚氏請她們去便殿。
兩人行禮問安之後都沒有退下的意思。楚明昭原意就是來陪姚氏說說話的,她聽裴璣說姚氏整日除卻禮佛看書之外別無事做,她覺得縱然再喜靜也應當是想找人說說話的。
只是姚氏一直不出聲便顯得有些尷尬。
所幸楚家老太太也信佛,楚明昭對之略曉一二,抬頭看到書案上的佛經,便試探著挑起了誦經與功德迴向的話頭,見姚氏不反感,心下稍松。
薛含玉在一旁安靜聽著,到得後來,忽然輕聲道:“王妃喜歡金剛經?那不若妾身在佛前發願抄十遍金剛經,將功德迴向於王爺王妃,以答謝款留之情。”
金剛經很長,若是規規矩矩一筆一劃地抄,十遍夠她抄十天了。
楚明昭深吸口氣,暗道這姑娘跟王妃非親非故,賣好賣得也太明顯了,簡直是司馬昭之心。
楚明昭轉頭去看姚氏的反應,見她淡淡掃了薛含玉一眼,旋即道了聲“那麻煩薛姑娘”了。
薛含玉笑盈盈地起身一禮:“此乃妾身之福,豈言麻煩。”
薛含玉又坐了片刻,姚氏便揮手示意她退下。
等薛含玉出了便殿,姚氏轉頭看向楚明昭:“我應了她,你心裡可有不滿?”
楚明昭站起,屈身道:“母親做事自有道理,兒媳豈會不滿。”
姚氏示意她坐下,緩緩道:“她從前也來王府暫住過,盡心盡力在我跟前獻好兒,我知道她存的什麼心思,只我對她談不上喜惡,我私底下問了阿璣,知他對她無意,便只由著她去。阿璣的婚事我做不得主,阿璣自己也是個有主意的,所以我就沒將這薛姑娘放在心上。橫豎情面我是給了的,能不能嫁進來那得看她的命。”
姚氏說著,叫楚明昭上得近前來,往她手上套了個荊山金玉螭頭鐲,道:“玉養人,拿去戴著吧。我不會因著你的身份就對你心存芥蒂,阿璣既然肯帶你回來,那表明他是真心待你的。我信他的眼光。”姚氏說著聲音一低,“你以後好好跟他過日子,你待他一分好,他會還你十分。他從前受的磋磨太多了,其實很想過安定日子。”
楚明昭默了默,道:“母親可否告知,世子從前都經歷過什麼?”
姚氏似想到了什麼戳心往事,閉了閉眼道:“阿璣三歲到十三歲這十年其實都不在王府住,我……”姚氏深深吸一口氣,“罷了,我不想提這些。你若想知道,回頭去問阿璣便是。”
楚明昭暗暗心驚,但姚氏既這般說了,那她也不好說什麼。只姚氏心緒欠佳,她不便繼續逗留,遂略坐了坐便起身作辭。
下午裴璣兄弟兩個回來後,郭氏瞧見自己兒子手臂上掛了彩,忙問怎麼回事,聽裴琰說是今日在校場演武時被裴璣劃的,臉色立時沉了下來。
裴琰的傷口只做了簡單的包紮,郭氏哪裡放心得下,當下命人叫了良醫所的孫醫正前來看診。待仔仔細細上了藥,再三詢問確實沒傷著筋骨,這才放孫醫正回去。
郭氏問起裴琰今日在宗學跟校場的表現,裴琰陰著臉道:“我覺得裴璣真是邪門兒,每回考校都如有神助。他從前剛回王府那會兒,宗學裡那幫老夫子沒有一個能考倒他的,他那時候可才十三,都不知剛從哪個犄角旮旯裡鑽出來。”
郭氏氣道:“你還是爭口氣吧,不然你父親只會越發偏著他!”
裴琰面沉如水。他從前也是自詡出色,但裴璣一回來,真是打碎了他一身驕傲。父親自此以後也是越發偏心,似乎全然忘了裴璣當年是怎麼打他的臉的。
裴琰其實傷得不輕,傷口又深又長,回府時都還在往外滲血。郭氏以為裴弈至少會過來看一眼,誰知等到將近掌燈時分也沒等來他問一句。郭氏心中忿忿,當即便去了承運殿。
她站在殿外等著長隨進去通傳時,一抬頭正看到裴璣從殿內出來。
王世子身份只比親王低半個等次,郭氏不過是個次妃,見到裴璣應當行禮。但她心中本就厭惡裴璣,眼下又滿心不平,便只敷衍地屈了屈身。
裴璣步子一頓,轉眼睨著她道:“次妃見了我為何不見禮?”
郭氏憋著氣道:“妾已行過禮了。”
裴璣挑眉道:“我怎麼沒瞧見?”
郭氏暗暗咬牙,只好端端正正地又行了一禮。
裴璣冷冷掃她一眼,沒再做理會,轉身徑直而去。
郭氏入殿時,見裴弈正低頭研究輿圖。她知道裴弈處置政事戎務時最忌諱被無關緊要的事打攪,當下改了口風,提起了薛含玉跟裴琰的親事。
裴弈略顯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