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午特別忙,有些服裝需要再某個演出前趕出來,忙著忙著,也就淡忘了中午的事。我跟幾個人妖連頭都不抬地做針線活,連晚飯都沒吃上。人妖給我一袋壓縮餅乾和兩塊兒牛肉乾作為晚餐,我急忙吃完,又繼續幹活。
我很晚才回到寢室,天又悶又熱,尤其是寢室裡,熱得像桑拿房一樣,透過狹窄的窗子,星空下映著濃密漆黑的樹影,四周靜悄悄的,一點兒風都沒有,大概又要下雨了。秋野已經躺在床上了,他用被子嚴嚴實實地裹著身體,好像很冷的樣子,他側著身,背對著我,我看不到他的臉。
我鋪好床,鋪床的過程中,秋野沒動作,可能已經睡著了,我試探地叫了句:“秋野哥?”
秋野沒應聲,我也就沒再叫他。
我躺下來,熱的要死,貼在床上的面板又粘又熱,但我懶得去洗,我實在是太累了。
我枕著胳膊仰躺著,視線裡是一片黑洞洞的天花板,一直睜著眼睛,也漸漸適應了黑暗,屋子裡模糊的輪廓逐漸映現在我的視野裡。我聽著屋子裡綿延起伏的呼嚕聲,聽著一波剛盡一波又起的磨牙聲,聽著來自窗外昆蟲嬉戲時發出的各種奇特的聲音,開始陷入沉思。我想問秋野今天坤爺叫他去幹什麼了,這不是好奇不好奇,他不告訴我都無所謂。我想知道這些只是想幫秋野分擔痛苦,我不想看到他本來心事重重卻裝作輕鬆自在秋野哭泣的樣子讓我心痛,也許他已經這樣哭了好多次,只不過碰巧這次被我看到了,他喜歡在沒人的時候守在窗前,或是呆站著,或是依靠著牆壁,望著窗外,目光裡總是帶著無限的憧憬與憂傷,那一刻,我覺得我的心與他產生了共鳴,我知道,他一定很想離開這裡我想讓秋野至少在我面前表現得真實些,他可以把我當成他的垃圾桶,無論有什麼情緒都可以發洩在我身上如果他要逃走,即使拋下我只要他能好受些,我做什麼都願意…我竟這樣想到。
外面沒過多久就開始打雷下雨,雨下了好長時間,我快睡著時,雨還在下。
清晨,當我迷迷糊糊地醒來,秋野已經走了,他床收拾的很乾淨,被子也疊好了。雨夜後的清晨有些微微的涼意,但我認為改變這裡溫度的不是雨,而是秋野的離開…他帶走了我內心深處炙熱的溫度…
我沒精打采地收拾著床鋪,滿腦子裝著都是秋野。
秋野就像夢裡的少年一樣,晚上才能見到,又在清晨,夢醒了,變成一縷暖陽消失在空氣中…
“秋野哥…”我不自覺地自言自語道。
秋野的頭髮留長了,披到肩部,有時梳起辮子,跟他一起跳舞的男孩兒也把頭髮留長,應該是演出需要這個髮型。然而,其他男孩兒留長髮,看起來怪異又滑稽,像小品裡面女扮男裝故意裝瘋賣傻的小丑,秋野留起長髮,像個文學底蘊深厚的藝術少年。
坤爺有時會來我幹活的屋子裡,跟那幾個人妖用泰語商議著什麼,我雖聽不懂,但從他們的動作和表情能猜出,他們是在說衣服和道具的樣式。坤爺的身後每次都跟著夏淑飛,低三下四地點頭哈腰,或是站在一邊笑呵呵地給坤爺提一些建議。
坤爺表情嚴肅,基本上沒有笑容,時而皺眉,坤爺有時會在談話的過程中掃向我,而我則本能地迴避,我害怕跟他的視線對接。
有一次,坤爺跟人交代完事情,有意地朝我這邊走過來,我感覺一股凜意從後腳跟嗖地竄上後脊,我下意識地垂下頭。然而坤爺竟在我旁邊蹲下來,他托起我做的衣服,認真地觀察,甚至用手撫摸衣服上的裝飾品,似在研究裝飾品的用料。我嚥了下口水,感覺手都在發抖,坤爺觀察了好一會兒,然後平淡地說:“做得很好。”我茫然,坤爺沒做過多評論,起身走出屋子,夏淑飛也跟著離開了。
秋野又要去演出了,他走的那天中午急匆匆地過來我工作的地方找我,那時,剛好屋子裡只有我一個人。秋野畫著濃重的煙燻妝,頭髮披著,穿著銀色、黑色線條相間的長衣,顯得身子更為挺拔、修長、瘦削,令我驚訝,他打扮得好像變了個人,完全沒有了溫柔、陽光的樣子,取之而來的是冷酷、冷漠之感,卻依舊英俊、瀟灑。
秋野說他一會兒就要去演出了,他想來看看我,就跟教練說過來拿幾件衣服,他看起來心情不壞,問我:“小陽兒,吃飯了嗎?”
“沒吃呢,等把這些弄完了就去吃。”我指了指手裡面的道具半成品。
秋野從兜裡掏出一個不知從哪裡弄來的紅蛇果給我,“先吃這個。”他笑著說,他微微勾起的鮮豔的紅唇讓我想起午夜出沒在廢棄的城堡裡狂歡嗜血的吸血鬼魔王。
“秋野哥,這是演出服嗎?”
“是。”秋野回答。
“可惜不是我做的。”我有點兒失落。
“我得換好幾套衣服呢,其中一件是你做的。”
我興奮:“哪件?”
“就是那個金色的,上面都是金屬鱗片的那件…”秋野形容著衣服的樣子,我想起那件衣服,上面的裝飾很複雜,我花了兩天才做好的…可那件衣服…我問:“那不是件裙子嗎?”
秋野愣了一下,明顯避開我的視線,他低下頭,“嗯。”輕輕地回答。我感覺我又說錯話了。
秋野在我旁邊的空地坐下來,問我想要什麼東西,他給我帶回來。
我想不出要帶什麼,也許是在封閉的空間裡呆傻了,麻木了…。算算在這裡呆的時間,也有一年多了,我這才想起,自己的上一個生日竟在忙碌中忘記了…這裡沒有四季,時間悄然無聲地流逝,我卻沒有察覺。我問秋野要去多長時間,秋野告訴我大概半個月,有可能會更長。
我“哦”了一聲,算是回答了。
我們都陷入沉默,卻不約而同地看著對方。
我心情複雜、沉重,我忽然不經大腦地說:“出去了,你為什麼不想辦法逃走?”
秋野沒說話,看著我,默然。
“那裡不是有很多警察維持秩序嗎?你還記得父母的聯絡方式吧?至少…父母的名字,你總該記得,你去報案…肯定能離開這裡…”
秋野皺了皺眉,沉默。
“秋野哥很想離開這裡的,對不對?”我問,此時,我也沒想太多,只想問秋野的想法。
秋野沉默了很久,我聽到秋野的嘆息聲,他用那種傷感、疑惑、苦楚的眼神看著我:“如果我真的逃走了,那你怎麼辦?”他還想說什麼,但沒說。 
“…”我不知怎麼回答。
我想跟秋野一起逃走,但我更想早一點看到秋野真正開心的樣子,我不想讓他再受折磨,不想讓他刻意地偽裝自己,不想再看到他一個人坐在食堂的角落偷偷地哭泣,他承受了太多的痛苦了…我第一次認認真真地為除了我自己以外的人考慮,第一次對一個人掏心窩地說出我所有的想法,第一次為一個人的幸福而寧願捨棄自己,我從來沒有這麼強烈的奉獻精神,我覺的我一定為秋野而瘋了…
但如果秋野真的一個人逃走了,我怎麼辦?我又這麼的依賴秋野
我心裡發酸,稍稍停頓了一陣兒,我說:“我經常看你往窗外看,你早就想出去,想自由…”
秋野似乎有些驚訝,愣了愣神,然後,他含糊地說:“…哪兒都一樣兒,哪有什麼自由。” 
“如果你逃出去,跟父母取得聯絡,警察再到這裡來個大搜查,把這裡攪了,把那些臭管事兒的都抓起來,那我也有機會逃出去。”我鼓動著他。
秋野垂下眼簾,眉頭皺得更緊,若有所思。
“你把你的資訊告訴警察,把你之前的住址寫在紙上,當地警察會跟你家鄉那邊的警察聯絡,很快的!”我自顧自的滔滔不絕。秋野卻好像越聽越煩躁,表情裡流露出悲傷、痛苦…當我說:“你就跟警察說你是被人拐賣到這裡!”
秋野忽然打斷我,有些難以啟齒,卻激動地說:“我不是被拐賣的…”。
我怔住了,幾乎不知所措。
秋野總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不再說下去,良久,秋野對我說:“沒那麼容易逃走的,坤爺跟這些警察都有關係,他塞了大把的錢做封口費,我去說了也是白說,沒人會信的。”他說得很平靜,像是釋然,又更像是絕望:“再說,我不像你,有家人…我已經沒有家人了。”
我震驚,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秋野長長地呼了口氣,語速平緩地接著對我說:“如果逃走,我希望能有個同伴,即使有機會一個人逃走,我不會那麼做,我想跟你一起出去。”他聲音不高,但句句擲地有聲。
我聽著,感覺視線漸漸被淚水浸溼,變得朦朧不清,眼淚差一點兒就掉下來,但好在我忍住了…我這是替他難過?還是恨我自己無知?
後來秋野不得不走了,那邊教練正在等他,他拿了演出要用的衣服,對我說:“回來給你帶好吃的。”然後匆匆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