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偷偷溜出寢室，來到後院的空地，我們挨著坐到屋簷下一處沒被掃風雨淋溼的石階上。

雨靜靜地下，即使仰望天空，也仍看不到任何一顆星星，秋野安靜地坐在石階上望著前方，細密的雨絲在不知從哪裡折射來的光線下像無數根銀色的絲線，帶著雨絲的風忽而劃過他的臉頰，將他那長長的伏趴在前額的劉海吹開，露出他那雙迷人的彷彿閃爍著星光的眼睛。

四周只能聽到雨聲、風聲，好像我們來到了一個無人的荒野，正好下起了雨，我們到一個廢棄的棚子裡避雨，愁容滿面地計算著何時雨停…

我們就這樣沉默了好久，我嘗試著找個話題：“秋野哥，最近排練是不是比之前累啊？”

秋野遲緩地緩過神，好像他剛從自己的思緒中轉移出來，他看向我，他臉上的汗水已經被風吹乾，好像已經不難受了。他微微地彎起眼簾，笑著，目光裡卻透著幾許掩飾不掉的傷感，“有什麼累的，哪天都一樣。”

我反駁：“可我感覺你最近特別累，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我沒事。”

“胡說！”我提高了聲音。

“…”秋野張了張嘴，好像想說什麼，但最終，他沒說。

我握了握拳，把我憋了好長一段時間的猜想說出來：“自從你從坤爺那裡回來，我就覺得你不對勁…如果不是我把那香爐弄掉，你就不會這樣，是我害了你…”

“小陽兒，這事兒跟你沒關係！”

“怎麼沒關係！是不是他給你下了藥？讓你生病？！”

秋野彷彿有些驚訝，接著，他移開目光，又望向那不知何時才停的雨。

我屏息等待著秋野的回答。

秋野沉默了好一陣兒，然後長吐了口氣，平靜地對我說：“死不了就是了。”他並沒有否認我的猜想，那就是默認了…他說話時的口氣很輕鬆，像是在開玩笑，可他一點兒笑容都沒有，而一聽到死這個字眼，我就條件反射地痙攣。這可真是史上最失敗的笑話呢！

“是什麼藥？有解藥嗎？”我追問。

秋野哥無奈地笑了一下，那笑容裡我只能看到痛苦二字，他說：“小陽，你怎麼這麼傻？”

“秋野哥如果有心事，憋著難受可以跟我說，我不想看到秋野哥難受，只要能讓你身體變好，我什麼都願意做！”我不知是哪根筋出了問題，激動地說。

秋野愣了一下，他看著我，那雙明亮的、閃動的眼眸深邃見不到底，彷彿盤繞著雲母石的深淵，要將我吸進去了…，他習慣性地把手放到我的頭上，搓亂我的頭髮，明顯敷衍我說：“我能有什麼心事？”他修長的手溫柔地撫摸著我，那麼舒服，又那麼的讓我想去依靠…在這裡，他就像我的親哥哥，或許，比親哥哥還親…我不想讓秋野哥有事！與親人分離，我已經經歷過一次，我受不了再經歷一次，我太需要秋野的陪伴，他是我在這裡的全部，是我的唯一，我沒辦法失去他！！！我看著秋野一副無所謂、任命了的樣子，我感覺眼眶發澀，鼻腔發酸…

“你可千萬不要出事！”我凝視著他，嘈亂的雨聲讓我煩亂不安。我希望秋野會馬上回復我他不會有事，但秋野沒有回答。我感到一股從未有過的恐懼不斷騰昇，視線被一道淚屏遮得模糊不清…“你不是跟我說好了，我們一起……”說到這兒，我好想嗓子裡被噎了什麼東西，我說不出來，我猛然背過臉，極力壓制著感情，我不想在秋野面前哭，但我在背向秋野的剎那，淚水如雨一樣湧出，我大聲哭著、嚎著，但我的聲音被一聲巨雷掩蓋得聽不到，我的耳際一陣轟鳴，內心也隨之翻牆蹈海洶湧澎湃……

當我止住眼淚，我已分不清臉上到底是淚水還是雨水，我感覺秋野把胳膊搭在我的肩上，輕拍我的肩膀，我抬起頭，看到秋野正以一種複雜，卻堅毅的神情看著我，他緩聲，卻一字一句地說：“我說過，跟你一起逃走，就一定會做到。”

我愣了，緩過神，淚水又再次不爭氣地流出來，秋野擦去我的眼淚，安慰我說：“小陽兒，別哭了，凡事總會有解決辦法的。”

我用力點頭。秋野隨之舒了口氣。

一起逃走。

這是我們共同的心願。

我們又在雨中坐了一會兒，直到雨變小了，像牛毛一樣細膩，雨聲漸漸輕了，我跟秋野回到寢室，我們平躺到床上，秋野一直扯著我的手，我睡意全無，而秋野也沒睡，他的手握著我一陣後放松，又握緊我…

秋野隔三差五就會到我工作的房間取我新做的服裝跟道具，每次都主動跟我聊上幾句，他好像恢復了之前的主動、熱情，但我覺得缺了點兒什麼。我感覺秋野這樣做只是為了讓我不擔心他，但他的心事仍未了。

一天中午，我在食堂裡碰見了秋野。他起先沒看到我，獨自坐在一個角落，胳膊放在桌子上，單手託著下巴，垂著頭，似在想事情。已經過了吃飯的時間，秋野這個時候不該在這裡。

我有些疑惑地說：“秋野哥？”

秋野好像沒聽見，仍低著頭。

我提高了些聲音：“秋野哥！”

秋野恍然緩過神，他蹭地抬起頭，轉向我，慌張、吃驚地說：“小陽兒？”

我看到秋野眼圈泛紅，眼眶裡明顯含著閃動的淚水，他剛剛…在哭？

秋野的反應完全在我意料之外，我同樣驚訝，幾乎不知所措。

此時，食堂裡又“恰好”只有我們倆個人。我僵著身子站在那裡，尷尬地與秋野對望…寂靜、昏暗的食堂裡，我聽到秋野輕輕地抽著鼻子，彷彿在刻意壓制著某種悲傷的感情，他果然剛才在哭，我第一次見到秋野哭，卻不知他為何事而流淚…

“你怎麼在這兒？”秋野忽然開口問。

“我…剛忙完，吃口飯。”我回答。

…

沉默

…

“秋野哥…”

“小陽兒…”

我們同時開口。

秋野讓我先說。

我問：“秋野哥也還沒吃飯嗎？”

“…還沒。”

“那我們一起吃…”

我沒說完，秋野打斷我：“坤爺讓我幫他把飯送到房間裡去。”

我“哦…”了一聲。

我們又沒話了。

我腦海中映出坤爺去練舞房盯著秋野跳舞的情景，那眼神好像要把秋野一口一口給吃了！我心想：坤爺是不是還對被摔壞了的那個破香爐耿耿於懷，又找秋野的麻煩了？

廚房裡做飯的夥計從破簾子裡面出來，一手拿著要給我吃的“豬食”，一手端了一個餐盤，餐盤上有7個青花瓷碗，兩份白米飯，三道肉菜和一大碗湯，看起來超有食慾。

夥計把“豬食”放到桌上給我，然後雙手託著餐盤，遞給秋野。

秋野接過餐盤，向夥計輕輕點頭，用泰語說了句謝謝。夥計看著秋野，用一種犀利卻帶著垂涎的目光，令人如芒刺背，夥計用泰語說了些什麼，我聽不懂，但秋野點頭，微微笑了一下。

夥計進到那破簾子裡繼續忙他的活，秋野端著餐盤往外走，我悶頭吃著那“豬食”，視線裡那黏糊糊的菜葉和雜糧讓我不知不覺地想起剛來這裡的時候，秋野不知從哪裡弄來飯糰給我吃…後來我才知道，就算是那難吃的飯糰，每個人也都是定量的，不可能剩下，秋野給我弄吃的，一定冒著風險…我看著秋野挺拔卻消瘦的背影，心裡五味雜陳…秋野到現在還沒吃飯，他一定很餓，而且他身體不好，下午如果餓著肚子排練可能會撐不住…

一股微妙的衝動從我的內心裡湧盪開來，我本能地叫住秋野。

“幹嘛？”秋野轉過身。

“秋野哥一定很餓吧，我們分著吃。”我說，指了指碗裡有限的“豬食”。

“…不用了。”秋野停頓了一會兒，呼了口氣，有些囁嚅地對我說：“我跟坤爺一起吃。”

我詫異地望著秋野，他端著的餐盤上的確是兩份米飯…為什麼他會跟坤爺一起吃飯？我茫然…再看看自己碗里根本拿不出手的“豬食”，心裡又有一陣說不出的酸楚…

秋野沒再說什麼，他面無表情地走出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