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野身體依然非常虛弱,一直在他的臥室裡休息,我每天整理倉庫,還要練習穿著誇張的衣服去收拾練舞的場地,忙得不可開交,我跟秋野幾乎見不到面。我對秋野模樣的記憶仍停留在他做手術之前,我選擇性失憶地略掉秋野變成女人的模樣,自我安慰他仍舊是個陽光英俊的男孩兒,這也是一種逃避現實的解脫,說實話,我的確接受不了秋野現在的樣子,但我擔心他,我依然每天想著要去看他,他一定比我更難受,比我更痛苦,我要變得堅強,坦然面對秋野的改變,為他分擔、揹負這份無法解決的痛苦。
一天,我從人妖教練那裡分到幾快奶油椰子方糖,無論怎麼說,這種東西在這裡算是高營養食品了,秋野身子虛,一定很需要營養,我把方糖收進衣服裡,想著等抽出空來就送給秋野吃。然而,當我終於有時間去找秋野時,我看到廚房的夥計端著四菜一湯豐盛的伙食進了秋野的房間,那是給秋野的伙食,秋野吃得很好,比我不知強上幾千倍。夥計在進去的時候門沒關嚴,秋野的房間很亮堂,那明媚的光線穿進陰涼昏暗的走廊,像一束光刃穿透了我的心,我緊緊地攥著手中一星期都沒捨得吃一塊的方糖,手指攥得發白,最終,我沒進去找他。
大概一個月後,我在練舞的房間看到了秋野,他重新回到舞臺,那天,他穿著暗紅色的碎紗長裙,站在舞臺正中央作為領舞,柔美的曲線伴隨著複雜、動感的舞姿像火焰一樣閃動。秋野依然跳得很投入,彷彿只有音樂響起時,他才能完全忘記自己那已經改變的模樣,全身心地進入舞蹈之中他真的變成了女人,一個令所有人心悸的女人,而我卻希望面前那個五官與秋野一致的人不是秋野。
我終於被坤爺准許暫時跟著秋野所在的舞蹈團一起去芭提雅,記得一年前,我還在想象,如果能跟秋野一起去演出,我們就找個恰當的時機逃走,然而,當我終於有機會離開那個囚禁了我多年的地方時,秋野只能靠注射藥物來維持他的內分泌平衡,他離不開藥物,不可能再逃走了
我終於明白,當希望在殘酷的現實中破滅,靈魂被冷酷的惡魔牽絆時,無論如何,都再也逃不掉了
我跟秋野已經好長時間沒說過話了。那是一個沒有風的中午,在陽光下帶上一小會兒就感覺面板被燒傷了一樣刺痛,我跟秋野坐在一輛白色的麵包車裡,只是他坐在後面,我們之間隔了兩排座。
秋野沒主動跟我說話,我剛進車裡時,他用一種試探、或者夾帶著自卑的目光看著我,我剛要跟他打招呼,他便低下頭。
秋野穿著男款的寬鬆的灰背心和一條黑褲子,長髮披下來,有一部分自然地垂在前面。秋野以前經常這樣穿,但現在,他那隆起的胸部卻讓原本合身的衣著瞬間變得不和諧。秋野低著頭,盯著地面,不知在看什麼,他雙手輕輕地臥在一起,更準確地說是搭在一起,過一會兒鬆開,放到雙膝上,然後再搭在一起。
一路上,我忍不住回頭看他,而每當我看著秋野時,秋野也正看著我,我們目光尷尬地接到一起,我沒等他有其他反應,就立刻轉回頭來,我的確不知怎樣應對現在的秋野。
車跟著前面幾輛模樣相同的麵包車一直向前開了幾分鐘,我們來到了高速公路口,秋野那天說的高速公路口大概就是這個。車停在一個女服務人員所在的收費口,開車的司機下車,從車廂裡拿出一盒用黑色塑膠袋包裹的東西,往道邊走,我有些好奇地順著他的方向望過去,路邊停著一輛黑色的吉普車,開著窗戶,裡面坐著一個帶著口罩的男人,司機把包裹給男人,他們笑著聊了幾句。收費口的女服務人員皺著眉頭衝司機吼了幾句,大致意思是讓他快點兒交錢,司機跑過來,把錢遞給服務人員,然後繼續開車。
我們坐了好長時間的車,路上一直是相似的整排椰子樹或是光禿禿的荒地,陽光在車窗上變換著方向,一會兒晃入眼底,一會兒掃到前方,我拖著下巴,無聊地望著窗外,在溫暖的陽光下,我開始犯困,我不知不覺地睡著了,睡得不踏實,迷濛中,有時能聽到發動機的震動聲和周圍的人說話的聲音。醒來時,天已經黑了,我們已進入一個城市,視野裡燈火通明,五彩的霓虹燈光蔓延向悲傷的星河,到處都是人、人、人,車行進的很慢,讓我恍然間想起北京的夜晚,擁擠、喧嚷、浮躁,穿著各色各異的人,從視線中掠過,漫步閒聊、快步趕路,或是愁楚地停步思考現在的北京又會是什麼樣呢?
好像有清涼的風從悶熱的封閉的車內吹過,停留幾縷淡淡的憂傷,卻能悄悄地滲入體內,隨著青春的血液一起流淌入心窩。
大概是感覺孤獨、無助,我下意識回頭看秋野,秋野疲憊地倚在靠背上閉著眼,大概在睡覺,但他長長的睫毛微微地顫動,又好像沒睡或許在做夢?
車路過一條商業街,那裡到處都是小吃門臉和賣水果的地攤,新鮮大個的山竹裝在草筐裡,被黃色的小燈泡照亮,紫色的表面泛著淡淡的光澤,跟秋野之前帶回來的山竹一樣大。我想到山竹的味道,條件反射地嚥了下口水,瞬間感覺胃裡空蕩蕩的,好餓,但我沒有吃的。我閉上眼睛,準備讓自己再睡一會兒,可飢餓的感覺讓我怎麼也睡不著。在車上的每一分鐘對我來說都非常煎熬,後來車駛過了商業街,在一處跟前面幾輛麵包車一起靠邊停在了一個破舊的賓館,司機吵吵著讓我們都下車。我的餘光不經意地投向秋野的坐著的位置,他依然靠在靠背上,閉著眼,似乎沒有注意到已經停車了,我正要叫他,他忽然捏了捏眉心,皺著眉,站起來。我沒再看他,迅速下了車,當腳落到地面,我感覺剛剛過了一個世紀。一陣不是很涼的晚風拂過我的面頰,這裡的夜晚稍微涼爽一些,被汗水溼透的襯衫不一會兒就被風吹乾了,我也精神了不少。
前面幾輛車上的人也都紛紛走到那個破舊的賓館門口,坤爺和阿蒂從最前面的那輛車下來,往這邊走來。坤爺的視線好像一直盯著某個地方,我順著他犀利的目光看到秋野正側倚在麵包車上,垂著頭,任由風把他的髮絲吹亂,伏在臉上,看不到表情,但我猜,他現在的表情一定是頹廢、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