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葵野在他出去以後繼續玩他的遊戲，灰色的畫面變成彩色的，過了一會兒又變成了灰色。

他眼皮子一跳，總覺得心神不寧。

那人從來不會一被他打擊就沒聲沒息地跑掉的，要是去洗澡這會兒也該洗完了，這回又在搞什麼名堂？

算了，還是他大發慈悲，看看他是不是在浴缸裡泡暈過去了。

夏葵野是決計不會承認自己在擔心的。

但是剛走出房門他立刻就發現了旁邊房間門敞開著，大片燈光灑在走廊。

他那時候的頭腦是瞬間空白了幾秒的，等到恢復過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朝封槿掄起了拳頭，並且完全沒有收手的打算。

“嘿！我這裡一樣東西都沒弄壞，你上來就要揍我啊！”封槿佩服自己在這時候還能跟他調笑，他剛剛可是在玻璃櫃裡發現他的空手道比賽的金牌的。

不過他也自知理虧，看夏葵野頭一次氣得翻臉不認人，要讓他平靜下來少不得挨他幾下揍。

第一下他條件反射地抬手格擋，第二下他便站著不動讓他直接命中腹部。

砰一聲，封槿就這樣順勢摔在地上，頭不小心磕到了邊上櫃子的一角，玻璃櫃晃了晃，他輕呼了一聲，捂住了腦袋和肚子。

夏葵野怔住了，很久沒跟人打架了，他這一拳根本沒控制力道，一點都沒留情。

他的確是氣瘋了，可他也沒想到這人這麼禁不起揍。

吃痛地呻吟，身體也蜷縮起來，封槿一邊竭力地營造出我好痛我好痛我要被你打死了的樣子，一邊微微抬頭偷覷著夏葵野，大概這拳讓他發洩了一些情緒，臉上的神色不再那麼陰狠了。

正盤算著請求他扶一下自己還是自己“委屈地”站起來的時候，封槿看見門口又來了一個人。

“大晚上的能不能消停一下？”

夏葵野轉過身，看著門口的女人，嘴唇開開合合，才叫了一聲：“……媽。”

衣著光鮮的女人顯然是剛回來，不耐煩地看著他們：“要打明天再打，別吵我休息。還有，你爸出差了，他不在你也別這麼裝模作樣了，不噁心麼？”說完她就蹬著細細的高跟鞋消失在門口。

封槿自己站起來了，看著前面的背影一瞬間變得頹然，心裡也微微泛疼。

怪不得在他家這麼些天總是看不見他母親，問他的話氣氛又變得很怪。

這樣的場面，封槿一眼就看出問題來，可他也沒多問，只是上前輕輕攬住他的背，安撫地一下一下輕輕拍著。

“你想知道嗎？”

封槿轉過頭想看看他的臉，可他只是漠然地盯著地板，眼裡平靜無波，好像剛才發生的與他無關。

封槿輕輕地說：“想。”

他是有私心的，明知道這是他的傷痕，他還想讓他揭開來給他看。

這是他心底裡最黯淡，最痛苦的角落，已經掩埋太久太久了，久到已經腐爛發臭，需要一個人把這些爛肉徹底挖出來，傷口才能癒合。

這道理誰都知道，只是過程並不好受。

“她是我繼母，我媽生我時候難產死了，我根本一眼都沒見過她，我有記憶以來身邊就是那個女人了，”夏葵野慢慢走到玻璃櫃邊上坐下，繼續說，“我並不知道，只是覺得有些奇怪，為什麼別人的媽媽來接他們放學的時候都會親親抱抱，她偶爾來接我一次兩個人坐在車裡還離得老遠，我也試過親近她，卻通通不鹹不淡地被堵回來。”

“後來上了小學，開始懂事了，她表現得並不明顯，可是那時候我就知道了，她不喜歡我。”夏葵野攥緊了拳頭，修剪得平整的指甲嵌進手掌，手指的骨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我以為是我做得不好，我爸也這麼說，他總說我哪裡哪裡做不好，哪裡哪裡根本不合格，所以我只能拼命努力，所有的事情都要拿到第一，所有他們想讓我獲得的榮譽，我全都拼命去拿回來。”

他抬頭茫然地環視了一圈房間，那些獎盃依然在閃著光：“你也看到了，我真的很努力，沒日沒夜地學習，還是不能讓他們更喜歡我一點，現在對我而言，這些東西全部都是赤裸裸的諷刺。”

封槿深吸口氣，也走到他身邊坐下，攤開他攥緊的拳頭，和他十指交叉。

夏葵野又看向了角落的大箱子：“那裡邊都是我每年生日時收到的禮物，很高階吧？哈哈。”他乾乾地笑了幾聲，“每年生日都會有生日派對，宴請我爸的那些商圈裡的朋友，他跟那個女人也會送我那一年最流行的的玩具，讓我所有的同學都羨慕不已的玩具。”

“我那時候好天真，我真的在想，他們是愛我的。”

封槿覺得他的聲音有些哽咽，眼角卻不見淚水。

“再長大一點，聽傭人的閒言碎語，我爸在外面還有很多私生子，雖然有想過這個可能，真的知道的時候還是覺得難以接受。那是我唯一一次產生要反抗我爸的想法，高考完填志願的時候，違背了他的意志選了醫學，他差點沒打死我。”夏葵野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那時候骨頭斷掉的感覺，還很清晰。

“喂，封槿，你說我真的是他兒子嗎？他根本是把我當做一個未來的賺錢工具，而不是一個兒子吧？”他抱著手臂像是在喃喃自語。

封槿第一次聽見他叫自己的名字，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用這樣失魂落魄的語氣，他覺得心裡揪疼，他順風順水這麼些年來，第一次疼得想爆粗。

“你威脅我要拿磁碟給我爸的時候，我真的有一瞬間想讓你就這麼做，看看他會怎樣暴跳如雷，可是他已經把外面的孩子接進家族了，他還會管我那麼多嗎？只會嫌我給他摸黑吧，最後說不定還會把我攆出家門，所以我終究還是向你低頭了。”

封槿嘴唇動了動，沒說話。他覺得歉疚，可那時候的夏葵野跟現在的他完全不是一個人，現在的他根本就是個一碰就碎的瓷人兒呀。

“那天不止是他把我打得半死，那個女人也站在一邊冷嘲熱諷，那時候我才知道我根本不是她親生的孩子，”他抹了一把臉，聲音悶悶的。

“可我終究喊了她二十年的媽啊，她怎麼可以那樣無動於衷？”

“你說為什麼？我真的那麼不好？”

“呵，既然在他們眼裡我怎樣努力都不好，那我還有什麼變得優秀的必要？”

封槿咬著牙，按著他的背把他的頭狠狠按進自己的肩上，像是要讓兩人融為一體般地用力：

“別說了。”

夏葵野不再說話，無聲無息地被他抱在懷裡，把下巴擱在他的肩上。

為了得到一點來自父母的讚賞，拼命做的那麼多努力，一夕之間卻被告知毫無用處，誰能不絕望？

所以隨即而來的，是報復式的放縱和墮落。

他不是自己掉進深淵的，是他的父親，母親，他珍視的家庭一下一下把他推下去的。

他掙扎過，努力過，最終還是被那些尖銳的冷漠刺得遍體鱗傷。

封槿看著明晃晃的玻璃櫃，眼睛有些發酸。

“你還會留著這些獎盃，專門拿櫃子鎖好，每年的生日禮物都完整地儲存著，是不是還在盼望，有一天你可以得到一個溫暖的家？”

溫柔低沉的聲線從耳畔傳來，夏葵野愣住了。

這人為什麼總能一針見血？

封槿把他從懷裡拉出來，審視著他的眼睛，發現自己並未猜錯。

“起來，跟我來。”

不給他反應的時間，封槿立刻把人半摟半抱地拉起來，然後握住他的手往外走。

“去哪？”

“給你一個家。”

“什麼？”夏葵野以為自己聽錯了。

封槿回過頭，輕浮地朝他拋了個媚眼：“帶男朋友回家給媽媽，看看漂不漂亮呀。”

夏葵野像是看到他變成恐龍一樣，本來被帶著走的步伐硬生生地剎住了：“你腦子剛才撞壞了？”

封槿也停下來，臉上輕佻的笑容斂去，眼眸裡透著飛揚跋扈的霸道和傲氣，這個眼神夏葵野太熟悉了，他無數次地在學生會里見過了：“我沒有那麼自大到向你承諾可以讓你的父母回心轉意，我最想做到的，就是填滿裡這麼多年來你缺失的那一部分，雖然這樣很自私，但是，小葵啊，”

夏葵野再一次聽見這個稱呼，心裡猛地一跳。

“我可不可以同時做你的戀人和親人？”

夏葵野猛吸一口氣，卻發現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心裡翻湧的情緒爭先恐後想從眼睛裡湧出來，明明回憶那些過去的時候都沒有一點想哭，現在卻……

媽的，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娘們了！

“你到底喜歡我什麼？”

這個問題出現得實在是狗血又蒼白，可是這時候夏葵野思緒亂到根本無法思考，手足無措之下，便脫口而出。

這是他心底裡最大的疑惑和恐慌，明明不久前兩人在一起都恨不得廝殺一場……又或許是他想單方面廝殺一場……

“喂喂，這時候你還問我這個？你以為我封槿是什麼人，對於一個不重要的人能死皮賴臉追這麼久？”

封槿雙手摁住他的肩，一字一頓地像要給他洗腦般：“他們看不見你的好，不代表我看不到，你在我身邊做事的那段時間，我眼睛又不是瞎的。”

他又指了指房間裡的那些大玻璃櫃：“喏，現在還有那些鐵證。”

夏葵野又狠狠搓了兩把臉，把眼淚逼回去，眼眶和鼻頭卻紅紅的，看上去竟有些可憐的模樣。

那個人還是站在他面前，面上全然是認真和嚴肅。

然後，他聽見自己沙啞著聲音說：“好。”

【封夏篇正文完結，猜猜後來到底小葵能不能如願做上面那個？後續會有番外呈上，包括安輕徐幽那一對也有番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