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獨有偶,也不知是不是今日當真不適合兀笙騎馬出行,剛踏進市集的寬闊大道,就有一名裹著墨灰色頭巾的婦人撲上前來,巧不巧的正好跌倒在御風腳下。
兀笙這回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那婦人明明就是在與另一個大漢的推攘中摔倒,跟御風的行駛無關。
眼疾手快拉住御風,由於心裡迫切想回去見師叔,也壓根兒沒打算管閒事,便打算繞道而行。誰知御風才剛提腳,一名大漢擋住了去路。
“哪裡來的混小子,騎馬逞快,撞了人就想一走了之嗎?大家快來評評理。”
周圍的人聽到他這麼一說,漸漸地聚攏起來,時而三三兩兩低頭細語,說的似乎都是騎馬的富家子弟橫行霸道,欺壓貧苦百姓之類的話語。
兀笙乃習武之人,耳力上佳,聽到百姓言論,當下皺起了眉頭。
在這件事上,兀笙自知自己並未犯什麼錯,分明是這兩人冤枉他,但一時間兀笙卻不知如何辯解,駁了這一群悠悠眾口。
“哎喲,要死了,貧苦就該命賤嗎?被人撞了也無人問津,我還活著幹什麼啊,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地上的婦人身穿補丁麻衣,見勢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抹淚,好好的衣裝也被她自己弄得混亂不堪,看起來甚是悽慘。
兀笙只得躍下馬,拍拍御風的頭,以示安撫。
御風雖然只是一頭有靈性的畜生,但也個性十足,脾氣不小,哪裡受得了被誣衊的委屈。
只見它鼻孔裡出著大氣,四隻腳不停地移動,對現狀甚是不滿。
“大家許是有所誤會,在下方才及時勒馬停下,並未傷及她。”這兩句話,兀笙顯然是對圍觀的人所說,希望會有證人可以聲援他。
“放屁!你少在那裡信口雌黃,大家都看到了,明明就是那畜生將我內人踢倒在地。”大漢見兀笙已經下馬,也不繼續攔在馬跟前,轉而行至婦人身旁扶起她,再抬頭已是雙目通紅,堂堂大漢居然落淚了。
“我們雖比不得公子這樣的大戶人家,但也不至於貧賤到任人隨意踐踏,我們也是活生生的人啊。”大漢一抹眼淚,帶著祈求的目光看向周圍的人。
“相信大家都是善良之人,請一定要為我們討個公道。”大漢突然雙膝跪地,來了劑猛藥。
周遭議論紛紛,聲音明晰的,都是在指責兀笙仗勢欺人。
也有一些年紀稍輕的姑娘,許是看兀笙一表人才,眉宇間也不藏絲毫張揚之氣,感嘆著或許真是一場誤會。
兀笙愣在原地,有些失措。
被人冤枉的滋味很不爽,但他又不能動怒,依舊維持著一貫的沉穩姿態,想著是不是要直接逃跑得了。
跟一群烏合之眾,懶得解釋,反正自己問心無愧。
“我給這位公子作證,方才他的馬並未碰到這位大嬸。”眾人循聲,只見一位身著銀色錦緞衣衫、手持摺扇的男子撥開人群,走到了中間。
“謝謝這位兄臺願為在下作證。”聽到有人為自己說話,兀笙投去感謝的目光,抱拳頷首。
“呵呵,不必客氣,我也只是實話實說,不想讓那些坑蒙拐騙的小伎倆得逞罷了,哈哈哈。”錦衫男子搖扇大笑起來。
“你,你說誰坑蒙拐騙?”大漢急忙起身,手指著錦衫公子。
“哼,我看你們倆就是一路的,莫不是這城裡的有錢人都這麼囂張,全然不顧咱們貧苦老百姓的生死!讓我就這樣死了吧,死了的好……”地上的婦人繼續哭訴。
“非也非也,在下並不是城中之人,與對面這位公子也素未謀面,之所以站出來說句公道話,也算是小善積德,對得起天地、對得起良心。不知各位的良心,是站在哪一方的,切莫被假象矇蔽了雙眼,積善不成,反倒成了惡人。”錦衫男子慢悠悠地說道。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若是大家不信,在下可對天起誓,今時的確不曾傷害過這位大嬸。”兀笙面露微笑,語氣既堅定又謙遜。
“相公,我的頭好暈,腿腳也不聽使喚,哎喲,就讓我撒手去了吧,何苦再受人欺凌,嗚嗚……”婦人還想再掙扎,不能就這麼功虧一簣,於是哭的更加淚如泉湧。
“好好,既然活著也逃不過命苦一生,你若去了,我也跟著你去罷,只盼來世投個好人家,莫要再忍受這些無妄之災。”連大漢也痛哭零涕起來,抱著那婦人大有命斷此處之意。
兀笙被這陣勢給矇住了,當下有了一絲惻隱之心,正想要開口安慰幾句,探探他們究竟如何才肯罷手,也好早些解決此事。
而就在這時,風向有變。
“好了,戲也看完了,你們二人也別在那兒演了。”錦衫男子收起摺扇,由起初的隨性變為嚴肅,“樂安城梨花巷馬車撞人,仔細瞧瞧,可還認得我?”
話剛說完,那二人當即露出驚慌的神情,待偷偷瞄了一眼說話的人,一下子連哭也忘了。
兩人面面相覷,一看就知道心裡有鬼。
“又或者,接著做咱們上回沒做完的事,去趟官府如何?讓縣老爺來主持公正,那便再適合不過了,恩?”大家都能聽得出來,錦衫男子的話裡帶著威脅的意味。
話已至此,饒是大笨蛋也能明白其中緣由了,這擺明了就是一對訛人的騙子。
眼見騙局敗露,大漢拽著婦人便衝開人群逃離。
熱鬧看完了,人群散去,只留少許春心蕩漾的小姑娘在不遠處竊竊私語,羞得紅了小臉蛋。誰讓這兩位翩翩公子都如此養眼呢!
“承蒙兄臺出手相助,兀笙再次謝過。”兀笙心裡覺得羞愧,但卻表現的不露聲色。
“不必道謝,我也是剛好經過,只道是有緣。”錦衫男子謙和回禮,“在下賀南,如今正在四處遊歷以增長見聞。今日剛到巴圖,不知兀公子可否做個嚮導,為在下指點一二。”
“賀兄客氣了,不巧在下也只是不日前剛到這城中,並非本地人士,對這裡的情況也並不瞭解滲透,想是會讓賀兄失望了。”對於這個賀南,兀笙出於感激之情當然不會推卻他的小小請求,只可惜這忙他的確幫不上。
“如此,是我冒昧了。”賀南拿著摺扇拍打手掌,眼睛卻不動聲色地避開兀笙看向了他身後的黑色馬匹,那馬可不是一般的品種。
“不過,城中的百福樓是個好地方,賀兄不妨去那裡留宿,定有大收穫。”兀笙來這裡之後,也只對這百福樓有所瞭解,既是城中最為有名的酒樓,對於四處的賀南來說,應該是個絕佳去處才是。
“百福樓?恩,聽上去不錯,謝兀兄指引了,我稍後就去。”賀南似乎對兀笙的提議很是滿意。
“好,那我們就此別過,告辭。”兀笙翻身上馬拉住韁繩。
“有緣再會。”賀南作拱手禮,神情雲淡風輕,讓兀笙頓時覺得這個人不那麼簡單。
湖光山色別院穆宗元的臥房內,賈管家端來藥服侍穆閣主喝下後立於床邊,看著昔日裡受人景仰的老爺如今卻只能躲著養病,身不能動口不能言,甚至連一個令人寬心的治病訊息都沒有。
思及此,老管家滿心憂慮。
“老爺,我知您不能開口,那就聽聽老奴幾句心裡話吧。如果您也同意老奴的說法,就眨幾下眼睛,讓我看個明白,行嗎?”
賈管家是深得穆宗元信任之人,事情嚴重到了這般地步,他也想為著自家老爺和千崇閣出一份計策。
穆宗元連著眨了三下眼睛,表示他明白了賈管家的意思。
“司徒先生是個好人,對千崇閣的事務盡心盡力,對小姐的有生之年亦是不曾辜負。如今小姐已故多年,司徒先生潔身自好,老奴從未曾聽說他在外有過半點風流債。現下千崇閣陷入從未出現過的危機,老爺向影雲門求助,來的又恰好是青門主。”
說到此處,賈管家頓了頓,打量穆宗元的神情,發現他依舊平靜地望著上方。
小姐是穆宗元的獨女,從小就被眾人視為掌上明珠,又有誰料到,最終卻迎來一個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哀結局。
賈管家說起這些沉重往事,心裡也是擔憂會惹得老爺病上加病。
“老奴看得出來,司徒對青門主餘情未了,都過了這麼些年,倒不如成全了他們二人。如果千崇能與影雲聯姻,無論是於司徒還是於千崇閣,這都是好事一樁。”
話雖如此,可是黃泉之下的婷兒會答應嗎?
穆宗元猶疑不定,如果我同意了,日後與她們母女地下相聚,婷兒會不會責怪我這個不稱職的爹爹。
婷兒,你一定會體諒爹的一番苦心的,千崇閣需要他。
穆宗元終是眨眼同意了。賈管家是他信得過的人,至於這件事能不能成,全靠天意和他倆的緣分了。
兀笙回到總閣的時候,只見到師叔和司徒延二人各自面無表情地坐在座椅上。雖不曉得發生了何事,還是恭敬地喊了聲“師叔”“司徒先生”。
“賢侄可算回來了,我和你師叔還在擔心你是否遇上了什麼麻煩。”司徒站了起來。
“抱歉,讓你們就等了。”兀笙表歉意。
“沒事就好,就怕你師叔餓了。你不在,我也不好勸她吃飯。”司徒延走到門邊,“吩咐下去,上菜吧。”
“是兀笙的錯。”額,都怪路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給耽擱了。
“青染,我記得這是你最愛吃的菜,多嘗些,不然越發消瘦了。”那司徒延好生溫文爾雅的模樣,正在往青染的碗裡夾肉。
兀笙埋頭吃飯,不情願去看這樣一幅扎眼的畫面。
餘光忍不住打量師叔的反應,皺眉了?是不是代表著她也不喜歡司徒的舉動,自己能插手嗎?
“司徒先生有所不知,”理智被感性打敗,兀笙趕緊抬起頭來出聲,“我師叔已經多年未曾沾染葷腥之食,你的好意,師叔可能無法接受了。”
其實兀笙也是半猜半蒙,不食人間煙火嘛,那就當做是不吃葷腥好了,反正司徒筷子夾著的就是一小塊肉。
“哦?”司徒聽聞之後怔了一下,詢問青染本人,“賢侄說的可當真?”
“恩。”青染敷衍地應聲。
司徒,你還記得我愛吃的菜,可那已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呢?青染自己都快忘記了。既然兀笙在幫自己,那就順著他的意思吧,也免去自己來應付。
“原來如此,恕司徒莽撞了,青染勿要見怪。”說著收回自己的筷子,將食物放進自己的碗裡。
這邊幫師叔解決了問題,兀笙又立刻埋頭吃起飯來。
不是他怕了司徒延,而是他實在覺得現在的氛圍有種說不出的壓抑,簡直比在雲岐山上的時候悶多了。
在山上,從邑也沒教過他該如何處理這種情況。能怎麼辦呢?老實吃飯吧。
司徒延看似不經意的注意著兀笙的一舉一動,乍看起來會讓人誤以為那只是個初涉江湖,還有點任性的孩子,譬如此刻。
可事實上呢?司徒暗自苦笑搖頭。
炎兄啊炎兄,你放他下山來就是為了阻隔我和青染的麼,你也跟青染一樣無法原諒我了是不是。
罷了,只要還能偶爾看到她一面,知道她一切都好,我司徒還奢求什麼。
是夜,司徒延並未返回別院,而是同青染和兀笙一起留在了城中。不管怎麼說,已經有人盯上了青染他們,那他還如何能放心。
已經負了她一次,再不能任她置於危險之中。
翌日清晨,城中出現了小小的騷亂:有人溺水身亡了。
司徒幾人聽完屬下的稟報後,也趕往城東一探究竟。或許只是普通的溺水,更或許是與這次中毒事件相關的命案。
河邊已圍了不少人,中間的空地上躺著一具屍體,被草蓆覆蓋著身體部位,只露出了頭部。
面部泛白,只微微腫起,還能辨別他的真面目,溺水時間應該沒有太長。
“我認得這人,他是百福樓新來的藥師,前些日子我去側院看病的時候見到過一次。唉,可惜了,怎麼突然就自殺了呢……”人群中有一位小夥子的話引起了周圍人的關注。
“這麼說來倒是有點印象,我好像也是見過他的。”
“你怎麼知道他就是自殺的?萬一是遭人陷害呢?還是等官府的人來檢驗吧。”
“是啊是啊,我看百福樓那幾位藥師都是大好的人,指不定就是飛來橫禍。看這面相還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吧,太可憐了……”
“師叔你就別上前了,我去看看。”兀笙可不希望師叔被捲入那些擁擠的人群裡。
兀笙在人群中聽著大家夥兒的言論,擠上前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人,這一看可讓他有些吃驚。那人,好生面熟。
等等,那不正是昨天在拐角處與他發生過爭執的奇怪之人嗎?
怎麼是他,而且還是百福樓的人。
與此同時,兀笙在對面還看到了另一抹熟悉的身影,也就是昨天機緣巧合之下替自己解圍並打過交道的錦衫公子:賀南。
兩人目光交錯,相互點頭示意。
“有什麼發現嗎?”兀笙退出人群回到青染身邊,青染見他表情更換了好幾輪。
“看起來很普通的一個青年,不像是習武之人。”兀笙搖搖頭,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起。
“恩,既然與百福樓有關,那柳老闆肯定會來,我們再等等吧。”司徒延跟柳老闆相識已久,對他的為人也很瞭解,只是這回,怕脫不了干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