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煙花和鞭炮的聲音很吵,可我還是聽見了小瓶那一聲很小很小的新年快樂,不由笑了起來,對小瓶說道:“小瓶新年快樂!對了!”又是一朵煙花在空中綻放,我這才想到我還沒給小瓶壓歲錢!
這壓歲錢可是過年的重頭戲,小孩子們每年可都是盼著的呢,要是我不給小瓶的話,他會不會失望?可是我又沒有道光通寶,難道要拿著紅紅的毛爺爺對他說小瓶乖哥哥給你壓歲錢等你百多年之後拿去用?我靠,這不是在坑爹……不對,是在坑小瓶嗎?
小瓶這時候又盯著我瞧,黑亮亮的眼睛裡好像有一點期待?
我的冷汗立馬就冒了出來。
要是小瓶真的向我要壓歲錢的話我該怎麼辦?我不給小瓶會不會認為我小氣?會不會認為我剛才說的吃到銅錢會有好運是騙人的?會不會就這樣疏離我了?
那些電視劇小說不是都這樣的嗎,因為大人總是對小孩子言而無信,小孩子就不再相信大人了。
我瞬間腦補了一下小瓶冷冰冰地抿著嘴不理我,一個人瀟灑轉身緩緩走向夕陽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的場景——啊呸!吳邪啊吳邪,你腦子裡亂七八糟地在想什麼呢?!
“那個……小瓶,”左想右想,還是覺得不要欺騙小孩子了,“這過年本來是要給你壓歲錢的,但是哥哥現在拿不出一點點錢,你看……”我有點吞吞吐吐的,看到小瓶眼睛裡暗下去的光彩,我又想到小瓶可能一直沒有收過壓歲錢,他本以為今年會因為有我這麼疼他的哥哥在能有一次收壓歲錢的機會,哪知道又是一場空歡喜,我又是一陣心疼,連忙把原本想說的‘能不能就這麼算了’改成了‘哥哥先給你打欠條’?
小瓶看了我一眼,似乎覺得這很不靠譜,哪有人給壓歲錢是打欠條的?
“因為哥哥現在沒錢,先打張欠條欠賬,等哥哥以後有錢了,一定給小瓶包一份大大的紅包。”我一邊說一邊走回屋刷刷刷地寫好一張欠條。笑得很討好地遞給小瓶,就差沒說請您收下了。
小瓶眉頭輕蹙,注視著我手上攤開的紙,然後說:“好多錯別字。”
這句話無異當頭一個驚雷劈在我吳小三爺頭上。好歹小爺讀過這麼多年的書光榮畢業還開了個小古董店專門搞帛書生意,怎麼可能就這麼兩句話都好多錯別字?
我連忙低頭掃了一遍自己寫的內容。
茲欠張小瓶壓歲錢一份,本人當儘快清還。空口無憑,立此為據。
欠款人:吳邪
庚戌年正月初一
一手勁逸峭硬的瘦金體,哪有錯別字?為免出醜,我又從頭認真看了一遍,這才發現問題——前幾年小鋪子經營不善,這類欠據我寫了不少。此番搬字過紙順手拈來,我居然寫了簡體字!在小瓶面前犯這種錯,真是有辱我古董老闆的名聲啊,如果讓胖子知道了肯定會拿這個嘲笑到我牙齒搖搖欲墜手再也拿不起筆來。
我窘迫地把紙揉成一團,又提筆再寫一張。小瓶在旁邊目不轉睛地看著,我鄭而重之地以繁體謄寫了一遍,又細細檢查了一番,才給欠條交給我這個認真的小債主過目。
小債主閱讀很快,視線飛快地掃了一遍,搖了搖頭。
“怎麼了?還有錯?”我難以置信。
小瓶挑了挑眉,淡淡道:“沒有數目跟還款日期。也沒寫逾期不還的後果。”
“啊?”我目瞪口呆地望著他,這悶油瓶幹嘛要跑去倒鬥,要是做生意的話早就是天下第一富了,我在他這般年紀的時候哪懂這麼多花花腸子啊。還‘逾期不還’,你個小不點真的懂什麼叫‘逾期不還’嗎?張家的小人精讓我這個七零後情何以堪啊。
我想了想,回答道:“我已經寫了會盡快清還,小瓶要相信吳邪哥哥的誠信。”
小瓶黑沉沉的眸子盯著我,不說話。
——如是這般,我在張小瓶大王無言的壓力下,被迫以強迫性自願的方式簽下了不平等條約,要答應這孩子的種種要求,要一直在他身邊,要對他好,不可以離開他。如果最終給的壓歲錢不能讓小瓶滿意,我他媽的除了以身相許真的是別無他途了。
很多年後,悶油瓶如願以償地得到了他滿意的壓歲錢,老子連個翻身的機會都沒有,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當時的我覺得真是悲憤,又好笑得很,小瓶越來越懂得怎麼欺負他的吳邪哥哥了,以後我得想想辦法振振哥綱才行,要不然等他長成悶油瓶我還不被欺壓到死?
直到我跟小瓶都躺下準備歇息的時候,我才想起一件事:張家供衣供食,小瓶每天都維持著孤兒院、廚房、後山、訓練房四點一線的生活方式,出門的時候幾個大人看著也是寸步難行。他就算有錢,又能到哪裡花去?那他之前討壓歲錢時的表現——臥槽,挨千刀的悶油瓶你又給老子裝影帝!!!
明白自己被耍了我也不能怎麼樣,我總不能搖著小瓶罵他吧?不過小瓶看我的臉色不太好,有點悶悶地問我是不是生氣了,還說要是我不高興,他可以把欠條還給我。
雖然這些話的語氣都是平平淡淡的,可我愣是聽出一些委屈和失望來,被一個小孩子耍了的微妙感立馬就消失了——反正我被悶油瓶的影帝模式耍了也不止一次,我生個毛氣啊我。算了算了,要是給個壓歲錢能讓小瓶高興的話,我給張欠條又會怎麼樣?
我摸摸小瓶的小腦袋,說沒關係,這是哥哥自願的。然後小瓶的眼睛就亮了起來,伸手抱著我抱得緊緊。
我覺得我和小瓶的關係是又進一步了。
我喜滋滋地摟著小瓶,一高興一句話不經大腦脫口而出:“以後每年都給壓歲錢。”
我沒想到的是,因為這句話,我就把我的往後都賣給了悶油瓶。想起每年悶油瓶面癱著一張臉向我要壓歲錢我就覺得渾身上下都他媽的疼。就以悶油瓶的高齡,他給小爺壓歲錢還差不多!
這都是很久以後的報應了,且先說回現在。
有了我的承諾,小瓶放心地睡覺去了,我也摟著他沉入了夢鄉。
也許是被年夜飯折騰得太狠,我上半夜睡得難得的香甜,幾乎是一閉眼就失去了意識。下半夜卻開始做夢,夢見一個、兩個、三個——無數個穿著連帽衫的面癱小哥伸手跟我要壓歲錢,毫無起伏的聲音幾重奏似的喊著我的名字,嚇得我腿都軟了,連忙去掏錢包。可是錢包裡翻出來的紙張居然是一張張的欠條,仔細一看,債主的名字都是悶油瓶。面癱小哥們見我沒有錢,眼神變得惡鬼一般的猙獰,一個捂住我的嘴巴(力度該死的似曾相識!),一個攫住我的手,一個拉我的腰,一個掐我脖子。
然後我就被嚇醒了,一睜眼就看見小瓶目無表情地看著我,不由得‘靠!’一聲叫了出來。小瓶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我呼了一口氣,擠出一個笑容對他說:“早安,小瓶。”
“你做噩夢了嗎?”小瓶突然問道。
我愣了一下,點了點頭。“我夢見小瓶變成了好多好多個。”
小瓶的小眉頭微微皺起了,很認真地跟我說:“別怕,我只有一個。”
我不由失笑,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是啊,小瓶只有一個。”
也許張家有無數個張起靈,但吳邪的悶油瓶,只有獨一無二的那一個。
大年初一是個難得的好天氣,陽光很是燦爛。
今天據小瓶說是祭祖的日子,我就瞬間想到了張家古樓。
張家祖宗們躺屍的地方,自然便是那兇險無比的樣式雷張家古樓。當今天下如果還有人能進入而絲毫無損地走出來的話,想必就是張家本家人了。如果我能跟著進去的話,觀察他們的走法和機關運轉的方式,是不是可以趁機瞭解底層的秘密,日後是不是能救下不少人?
當初為了救悶油瓶和胖子,我的不顧一切害死了不少人,潘子的死是我永遠無法釋懷的愧疚。而霍婆婆的死,讓小花和秀秀在一段日子裡過得很辛苦,如果這一切都能改變的話……
不過我很快就意識到自己思考中的誤區。我是誤打誤撞飄到了小瓶長大的年代而不是重生,如果我真的能一直不消散陪他從1851年走到2003年在三叔家買龍脊背,很可能就會看見另一個實實在在的吳邪。那個吳邪會去犯我所有後悔的錯誤,我根本沒有糾正的機會。
這個推測太可怕了,我不敢想下去。更何況祭祖的地點應該跟我的想象有差。張家古樓在巴乃,現在的交通也沒以後那麼發達,不太可能全家出動去祭祖。而且據說那是下葬的地方,大過年的,應該不會有人去。
“祭祖的地方在哪?”我小聲問小瓶。
小瓶瞟了我一眼,淡淡道:“張家宗祠。”
這不是廢話嗎?我又問:“張家宗祠在哪?”
“在張家。”
…………
我有說過這孩子是我命中的剋星嗎?寥寥幾個字已經能打敗我了。到底是我太天真,還是他太無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