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兩個小孩子就跪在雪地裡,一起蓋著披風,捱得緊緊的相互取暖。我在他們後面,一起抱著他們。
一個時辰之後,張海梨再次出現,提溜著海林的耳朵伴隨著一路慘叫走遠,小瓶往那個方向看了幾眼,才慢悠悠地站了起來。
我摸摸他的腦袋,說,小瓶,我們回家吧。
即使那間房間即簡陋又窄小,可是那裡有我。
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悶油瓶,你說過讓我帶你回家,那時我就發誓,只要我在,我就一定會給你一個家。
跪雪地之後就是禁足,小瓶稀少的幾天休息就在小房間度過。不過也好,伙食有人送,又沒什麼事,我就抱著小瓶每天睡到大中午再起床,在院子裡玩玩雪人,在房間裡下下象棋,我還趁這個空當教小瓶瘦金體,教他畫畫,日子過得挺悠閒。
只可惜這樣幸福的日子很快就到頭了,新年過後張家的魔鬼訓練再次開始。
我又過上了日日操心並被迫跟著長跑訓練的日子。長大一歲的小瓶還多了一項訓練:發丘指。力度的鍛鍊,靈敏度的培訓還在其次,強迫性的碎骨重生以增加長度才是最要命的,每天晚上泡藥水的時候他都疼得臉色發青,把嘴唇咬得血淋淋的,讓我心疼得不行,少不得給他搓手。而且不知道是否受了那次打架的刺激,小瓶變強的決心更堅定了,不理我的反對一次次挑戰自己的極限,直到我忍不住罵他才稍微收斂。悶油瓶果然是個從小就認準目標死不回頭的主。
不過看著小瓶一天天變得強大,我終歸還是樂見其成的。
土夫子嘛,本事越好,在地下的存活率越高。我不知道以後究竟會有怎樣的發展,但小瓶變強些總歸是好的,不會讓人欺負了去。不過自從接受了張海林之後,也沒有人敢欺負小瓶了。以前還有人喊小瓶啞巴,被張海林修理一頓之後就收斂了。
小瓶對這些都看在眼裡,面上沒有表情,眼底卻有了一絲暖意。
讓張海林怨念的是那天他伸出的小尾指被小瓶無視了個徹底,令他在小瓶耳邊唸叨了好幾天。
打勾勾這種事小瓶雖沒跟張海林做,但是自那天之後,小瓶對張海林的態度明顯好轉了。以前都一副懶得理人的模樣,現在總算會迴應幾聲,哪怕只是一個嗯,張海林也擺出了一副高興的嘴臉,犯賤得讓我想起了未來的我,追著悶油瓶跑的時候也是這麼狗腿的嗎?
對此我的感覺有點微妙。
小瓶總算有了第一個朋友,我當然為他高興。另一方面,又有點奇怪的失落感,好像好不容易養大的兒子被人搶了般。但我畢竟是個心理健全的成年人,幾天後情緒調整過來,想開了也就沒事了。
四月中旬的時候,為了培養小瓶的孩子性情(這話聽著怪怪的,但小瓶真的太成熟了,尤其是訓練的時候,孩子就該有個孩子模樣嘛)還有放鬆他因為密集訓練而繃緊的神經,我給他找了一個寵物。準確來說,是那個寵物不請自來地出現在咱們的秘密小山洞裡面。
黑亮渾圓的眼珠,黃色毛茸茸的的身軀,小小的身體,肉色尖尖的喙——是一隻可愛的小黃雞。
本來我看見這種生物通常毫不猶豫地宰了給小瓶加餐,不過這傢伙賣萌的無辜表情太無敵,就像當年悶油瓶的小雞內褲上面跑出來的。我一想起悶油瓶渾身上下只穿一件小雞內褲還面癱淡定地看著我時就忍俊不禁了,轉頭再看見小瓶抬頭面癱淡定地望著我的小臉蛋兒,瞬間更是心軟。
哈哈,既然賣萌小黃雞跟悶油瓶如此相襯,就留著給他當寵物吧。一個面癱娃帶著一隻小黃雞,那情景想象一下都樂啊。
小瓶對這個安排沒什麼意見,偶爾還會拿小手指去戳戳小黃雞的腦袋,我看準時機拍了好些照片,以後拿去看胖子看他肯定笑得肚子疼。
日子就這樣平淡伴隨偶爾的揪心地過著,轉眼到了六月下旬,小瓶再次被他的黑心養父帶去下鬥。
地點在四川雅安,距離吉林頗遠,古代交通不便,來回花了兩個月。小瓶罕見的有幾分緊張。我本以為他是怕被放血,轉念一想他又不是第一次放血,以前那個淡定樣,搞得放血好像是撒尿一樣,怎麼可能會怕?
想來想去我都想不明白,後來我才從小瓶嘴裡撬出了答案——我是在鬥裡出現的,小瓶怕我也會從鬥裡消失。
我有些愕然,安慰他道此鬥非彼鬥,入鬥又不是小叮噹開關,不會一下子把我變沒了的
其實我一直沒有問小瓶,跟瞎子打架的那天為什麼會這麼衝動。我心裡隱約猜到一點,可是小瓶不想說,我也不想逼他。我知道自己這樣不人不鬼的存在始終無法給予一個孩子完全的安全感,我跟他承諾過我們會在一起,吳邪哥哥會一直陪著他,但現實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要去要留,要看終極的意思,由不得我自己做主。
有太多太多的不肯定,足以讓小瓶和我暗地裡害怕著將來。
時間飛逝,好不容易回到了張家已經是九月中的事,我忍不住倒在了床上。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這個不人不鬼的身體這段時間總是沒氣力,處於半睡半醒病懨懨的狀態。難道是因為天氣的關係?
我是聽說過一年四季之中,夏季是鬼魅最少的時候,因為夏季的太陽絕對能把鬼魅曬死過去。難道我一世英明現在就要被太陽曬得魂飛魄散?
我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小瓶站在床邊,面上掛著幾分擔憂。我看著就樂,伸出手把小瓶拽上床。說實話,我現在全身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要不是小瓶自己順著我的力道主動上床,我肯定拽不上來。我把人拉進懷裡,下巴在他頭頂蹭了蹭,還怪舒服的。
小瓶的手搭在我腰上,用一個很舒服的姿勢窩在我懷裡,問道:“你怎麼了?”
“哥哥很好啊。”我說著又打了一個哈欠。
小瓶沉默了一下,頭埋在我胸前,悶悶地說道:“我是不是很悶?”
“嗯,不會啊,小瓶很好。”我打著哈欠,眼淚都快擠出來了。
真是太奇怪了,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想睡覺了?我又不是懷孕的女人,至於這麼能睡麼?
小瓶從我懷裡抬起頭,小手摸著我的臉,揩去我眼角的一點水漬,罕見地皺了皺眉:“你最近變得很愛睡。是不是我……”
經過近一年的相處,我一看小瓶這樣就知道他又在胡思亂想了。
海林不知道小瓶的名字,小瓶也沒告訴他我為他取的名字,就一直悶葫蘆悶葫蘆地喊他。我最近又一直打哈欠,呈現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小瓶肯定以為他很悶很無趣,所以才會讓我覺得無聊整日打哈欠想睡覺。
這個傻孩子。
我揉揉他的頭髮,笑道:“在哥哥眼裡,小瓶是最好的孩子,其他的孩子都比不上小瓶。哥哥變得愛睡,呃……是因為天氣太熱了。小瓶沒聽過春困秋乏夏打盹麼?天氣一熱就會犯困的嘛。”
“已經過了立秋。”
“秋老虎也很熱嘛。”眼皮是越來越重,我抱著小瓶,半睡半醒地哄著他,自己最後什麼時候睡著了都不知道。
我睡得很沉,完全沒有做夢,就像是睡死過去一樣,這對我來說是很少見的。醒來的時候意識迷濛了半響,不知道自己睜開了眼沒有,彷彿一座黑暗的大山壓在我頭頂。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什麼東西在拉扯我的手臂,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那是小瓶在喊我起床。這個念頭就好像清風撥開了迷霧,亮光一點一點投射進視網膜,逐漸拉開了世界的簾幕。
然後我才看見小瓶的小臉正俯視著我,黑亮的眸子裡是明顯的擔憂。
“小——小瓶,是要去早課了對吧。哥哥、這、這就起來。”我坐起來伸了伸懶腰,又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小瓶跪坐在旁邊,一瞬不瞬地看著我。
“怎麼了?”我問他。
他躊躇了一下,我又追問了幾次,才說:“你剛才睜眼,沒有看見我。”
“啊?”我愣了一下,不以為然地擺擺手,說:“哥哥沒睡醒,在夢遊呢。咱們快起來,別遲到了。”
直到小瓶在課室坐下,孔乙己開始開講了,我才突然會意過來——小瓶的意思是,我睜眼很久都沒有聚焦?沒有看見他就坐在眼前?
這個……應該是我睡懵了,而不是什麼症狀吧,沒聽說過鬼魂也會生病的。
我按捺下心裡的不安,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小瓶的生日又快到了。去年我跟他做了一副棋子,今年我該送什麼好呢?他一年到頭難得有過節的快樂,我得好好準備一下,讓他高興高興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