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說雪地中豔麗的一抹紅色很美麼?
看著緩緩在雪地上蔓延的紅色,我一時失了神,是張海林的怒吼聲把我驚醒。我跑到小瓶身邊,小瓶正努力自己爬起來。
我雙手顫抖著扶著他,額頭的傷口觸目驚心,猩紅的血色掩蓋了白皙的肌膚。我捂著小瓶的傷口,想幫他止血,又怕會弄疼他,眼睛有些酸澀。
該死的,這大年初一已經放過血了,為什麼大年初三還要來一次!
我撕下一塊襯衫。這襯衫在除夕夜的時候被我撕下來裝食物,後來被小瓶縫了回去。縫得並不好,針腳歪斜鬆散醜不拉幾的,卻是小瓶一番心意。現在被我輕鬆扯一下就斷開了,包過食物的襯衫摁在小瓶額頭上,很快就染紅了。
我聽見那小孩在笑,說小瓶這種會克人的災星,早點死了比較好。然後被張海林一拳打偏了腦袋。
我心裡燃起一股怒火,恨不得直接把那小孩埋在雪堆裡。
小瓶像是察覺到了我的意圖,不動聲色地死死按住在他額頭的手。
小孩騎在張海林身上,張海林被壓著捱了好幾拳,雙腳亂踢,就是踢不到那小孩。他另一隻眼睛也青了,估計疼得狠了,竟然捉住小孩的一隻手,狠狠地咬了下去。那小孩吃痛地喊了一嗓子,照著張海林臉頰狠狠地扇了一巴掌,罵道,張家人都不是好東西,我殺了你!
那小孩臉色流露出一股恨意,我當時沒多想,事後才猜測這孩子是被海林的三哥帶回來‘有用’的,還不知是誰的私生子,不是正經張家人,他的日子可能比小瓶和孤兒院的孩子們過得還困難,所以對張家有一股恨意。我聯絡以往偷聽到的事情,估計所謂的有用,應該是這孩子盜墓時能起到什麼特別作用。被當成了下鬥用的炮灰,他自知活不下去,才會這麼瘋狂。
張海林此時被打得嘴巴也鬆了,小孩也不顧手上被咬得鮮血淋淋的傷口,下了狠勁掐著張海林的脖子。我一看不好,正想去拉開他們,小瓶已經揮掉了我的手衝了上去。衝上去的同時還狠狠地把我往後推了一把。我沒有防備,又是半蹲在地上,被他推得一屁股摔在雪地上。
這個混蛋小鬼!
我暗罵了一聲,看到小瓶已經加入了戰局,毫不客氣地一腳踹在了那小孩的肩膀上,把他從張海林身上踹了下來。
那小孩馬上翻身而起,跟小瓶對視幾秒,便助跑數步猛然躍起,一腳踢往小瓶的臉面。小瓶架起雙臂快速後退兩步,硬是抗住了下衝的力度,同時直膝橫腳,狠狠一腳踢在他支撐的單腳小腿上。我爬了起來,正好聽見了那小孩脛骨破裂的可怕聲音,失去平衡倒在地上,小臉痛得扭曲。
爬起來的張海林滿臉都是淤腫血跡,他看準機會衝上來,又給那小孩的腹腔處狠狠補了幾腳,直把他踢暈了過去。
正常的小孩子打架會這麼狠嗎?!
我眼看著那小孩被小瓶張海林兩人打昏過去,綁眼的黑布條鬆垮垮地掛著,臉龐浮著淤青,一條腿呈現不自然的扭曲狀。我無法想象,我會有一天看著小瓶下重手,還是兩個打一個。
張海林還想再補上幾腳的時候我終於清醒過來,連忙拉開他:“你怎麼可以下這麼重的手!”我氣得渾身發抖。
男孩子打架這種事其實很平常,誰小時候沒調皮搗蛋過?我小時候也打過架,但從未像這樣把人的腿打斷還打昏過去!
小瓶抬頭看著我。他額頭上的傷口還在流血,剛打完架,呼吸有點急促。看著我的眼神,不安又委屈。
他在不安什麼,又在委屈什麼?
張海林這時候也掙開了我的鉗制,衝著小瓶道:“我現在一點都不羨慕你的守護神了。你捱打他都不幫你,還攔著我。”
小瓶瞪了他一眼,抿了抿嘴唇,警告道:“不准你這麼說他。”
或許是兩人的火氣都還沒消,被小瓶這麼一說,張海林揚起拳頭打算再幹一架,被我及時分開:“打夠了沒有!”我不知道以前我打架我老爹是怎麼樣的心情,反正我現在的心情是糟糕透了。
既心疼小瓶受的傷,又自責自己沒有及時阻止,還生氣小瓶下手如此重。
我一直覺得小瓶不像一個孩子,我以前想,他來一次打架,我可能會高興而不是生氣。因為小瓶終於也有了男孩子衝動淘氣的一面,可是今天我看到這場架,高興這個詞根本不敢來找我。
沒有哪個孩子打架會打到這種程度。這根本不是小孩子之間的打架,瞧他們的傷口血量,直接可以拉去拍黑道街頭鬥毆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第一次這麼兇,小瓶整個人看上去跟被拋棄的小狗那樣。他低著頭,嘴巴抿得緊緊的,一聲也不吭。額頭上的血一滴滴地滴在雪地裡,還他媽有種雪中紅梅的感覺。
我望了一眼地上,那瞎子傷勢比小瓶嚴重多了,躺在地上人事不知。張海林的怒火過了,腦袋也清醒了,接下來是滿腔的惶恐,站在那兒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呆呆地看著躺屍的瞎子,可憐兮兮的,看來他也知道打成這樣結果會很麻煩。
小瓶一聲不吭,用沉默對抗,就像一個倔強的孩子,再痛也死死忍著,不願意示弱。
我快要邁入三十大關了,可是從來沒有當過父母,我不知道一個好的父母這時候應該怎麼辦。是先責怪他的衝動,還是好言安慰他的逞強。我想不起小時候爸爸媽媽是怎麼做的,他們到底該怎麼對待一個做了錯事、卻受傷的孩子?
我的臉色變了又變,終於沉沉地嘆了一口氣,先敗下陣來。
我看他這樣,我他媽就是忍不住心疼。我的確怕他做錯,怕他不明事理,但他不止是小瓶,還是悶油瓶——我更怕他受傷了逞強,疼痛得要死卻死撐,難過的時候悶在心裡。
我早該明白自己的心的確是偏的,從不顧夥計死活衝入張家樓的那一刻我就該知道。其他人怎麼樣,我已經顧不上了,我只想他過得好好的。
我在小瓶面前跪了下來,緊緊地抱住了他小小的身體。因寒風而冰冷的臉龐貼上了他的小臉蛋,微微的潤溼,應是融化的雪。
事情的最後,是一個張家人過來看到了猶如兇殺案的現場,然後急忙給三個孩子包紮傷口。昏迷的小孩不算,包紮完之後,小瓶和張海林被一腳踹了出來,罰跪在雪地裡。
東北的雪厚的很,這麼冷的天讓兩個還在跪著,也不怕他倆凍傷受寒留下什麼後遺症,張家人真他媽沒良心。
我陪著小瓶跪在雪地裡,一直抱著他給他取暖。大約過了一個多小時,我看到張海林的二姐張海梨提著一籃東西慢悠悠地走了過來。張海林看到她,縮了縮脖子,小聲地喊了聲二姐。
張海梨走進了我才看見她不止提著籃子,手上還拿著一件很厚實的披風。她冷冷地哼了一聲,用指頭戳著張海林臉上的淤青:“膽子不小,大過年就惹亂子。”
雖然疼得齜牙咧嘴,張海林硬是吭都不吭一聲,顯然對這個二姐相當害怕。“行了,不用給我擺著一張臉,”張海梨敲了敲張海林的額頭,“擺出這樣一張臉給誰看啊。”說著,她開啟籃子,我立刻聞到了一股很香的味道。我抬頭看了看,裡面是一大碗的雞湯,不但香噴噴的,還冒著乳白色的熱氣。在這樣寒冷的天氣裡,能喝上一口熱湯,那會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張海梨勺了一碗遞給張海林,狀似不耐煩的癟了癟嘴,眼底卻有一絲心疼。她說道:“喝吧。”
我看了看小瓶。
他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一副什麼都沒有看到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不由更緊的抱住了他。
沒有熱湯,沒有披風,小瓶只有我。
哪怕我能給的溫暖只有那麼可憐的一點點,我還是會毫不保留地全部給他。
不要難過,我安慰著小瓶,說等回去後哥哥也給你熬湯,還給你燒熱水,讓你舒舒服服地泡在熱水裡。那樣就不會冷了,一點都不冷了。
有張海梨在,小瓶並沒有回答,我環在他胸前的手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跳。咚咚咚,好像在代替小瓶難受,也代替他迴應我。
這時候,張海林突然推了推小瓶,把那一碗熱湯遞到了小瓶跟前,露出一個大笑臉:“這碗給你喝。”
小瓶裝作沒聽見。
“你幫我打了那個死瞎子,喝點湯又怎麼了?”張海林執著道,我輕輕推了推小瓶,他才木著臉接了過來。
張海梨皺眉,表情有些不耐,但沒有阻止。“小林你還敢說,我不是讓你別跟張瑞峰的兒子混在一起,才幾天你就忘記了?”張瑞峰的兒子還在旁邊呢,姑娘你這樣說話太不厚道了吧。“還有,你三哥不是跟你說了不許去招惹那個孩子嗎?娘疼你可不是由著我們放縱你!”
“悶葫蘆很好的,是那瞎子很壞!”張海林抱怨道,在張海梨銳利的目光下又怯怯道:“二姐~他罵我們,還打我們——”
“是你先去找他麻煩的吧?他傷勢很嚴重,腹腔內出血,小腿骨斷裂,沒個把月是好不了的。”她意義不明地掃了小瓶一眼。“這樣會影響他的訓練計劃,你三哥辦事不力,都被爹爹罰了,還不是被你連累的。”
張海林不關心那小孩的事,只是聽見帶那小孩回來的三哥被罰,臉上又多了幾分沮喪。我想那所謂的懲罰肯定不止是跪雪地這麼簡單。
“還有你,”張海梨第一次正眼看小瓶。“我不知道你爹跟你說了什麼,可是從小林身上下手絕對不是一個聰明的想法,我會去跟他說明白。老孃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我知道今天要不是你在,小林在那小孩那討不了什麼好。所以我才替你說了情,要是下次再發生這種事,或者讓我知道你爹又打小林的主意,老孃把你當粽子擰了扔墓裡去。”
小瓶喝完了湯,默默放下了碗,沒有回答。張海梨也不管他了,又跟張海林說了一會子話,安慰他再跪一個時辰就可以回去,便收拾東西離開。張海梨前腳才走,張海林就解開了那件略大的披風,攤開將兩個小孩都包了進去。
“喂,別管我二姐的話,她在胡說八道呢。我不要你的守護神了,”他撇撇嘴,紫腫的嘴角彎起一個傻傻的笑容,伸出小尾指,“你幫我打壞人,以後咱們就是好Xiong-Di了,來打勾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