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給那位酒吧老闆留下較好的第一印象，在去“面試”的當天，楊濤特意換上他最貴的一身行頭，亮色連帽衫，外面套了件漆面的羽絨馬甲，配上一條磨白牛仔褲和板鞋，看起來朝氣十足，他卻不知道自己陽光男孩的形象其實和酒吧裡的氛圍格格不入。

確定高駿在公司坐著手頭的事之後，宋輝悄悄地來到迎春巷，準備帶楊濤去Devil酒吧，將他精心挑選的這個“妙音男子”介紹給周老闆，而達到他從中獲利的目的，考慮到他和高駿之間的關係，楊濤還是比較信任宋輝的，他根本沒想到這個好心為自己介紹工作的朋友，不過是想利用他賺錢而已。

就這樣，他們在巷子口見了面，宋輝看到楊濤似乎有意換了身衣服，不似平日裡那麼土氣，他打量了兩眼，滿意地點點頭，便帶著他去了那家酒吧。

那是個光怪陸離的世界，昏暗卻不停搖曳的燈光，光線嫵媚妖冶，閃爍在一片花紅酒綠之間，因為還沒到營業時間，酒吧裡只有幾個服務生在打掃衛生，也沒有放音樂，但是空氣中卻夾雜著濃烈的香菸和啤酒的味道，飄散在四周，讓楊濤覺得有點不適應。

“小川，記得讓你的人把後宮所有的玻璃擦乾淨，聽到沒有？今天的幾個調酒師都準時到了嗎？”阿亮將微曲的棕色長髮綁成髮髻束在腦後，穿了件淺黃色襯衫，頸前還配著黑色領結，看起來倒十分乾練，他穿過大廳走到吧檯前，監督著員工們的工作。

楊濤揹著吉他跟在宋輝身後，好奇地環顧著四周，很快就被面前那裝修氣派的大廳深深吸引了，Devil酒吧的電子廳確實能給人一種很充實，很興奮的感覺，讓人甫一置身其中，就想開香檳慶祝，豪華奢靡的VIP卡座也非常有情調，柔軟的義大利真皮沙發蘊含著十足的歐式風情。

“亮哥，我把楊濤帶來了。”宋輝笑容滿面地向阿亮打了個招呼，示意正東張西望的楊濤跟自己朝吧檯走去。

楊濤將手揣在衣兜裡，惴惴不安地走到阿亮面前，阿亮凝神細細地朝他臉上看去，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

“怎麼樣亮哥？你看著如何？”

“喲，不錯啊，等著，我進去跟浩哥說一聲。”阿亮說完便朝酒吧裡面走去，不一會兒又出來向楊濤做了個手勢，讓他進入裡面的一間包房。

“輝子……我……”楊濤顯得猶豫不定，似乎對這裡陌生的環境有些牴觸。

“別害怕，浩哥很平易近人的。”宋輝應付性地安慰一句，在他身後輕輕推了推，然後看著他踟躕著走進了那間包房。

包房裡，周浩宇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正在看雜誌，他穿著白色襯衫，深灰色的西裝坎肩和同色西褲，衣著面料考究，腳上的名牌皮鞋一塵不染，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周浩宇算不上美男，只能說相貌中等，五官和臉部的線條比較硬朗，舉手投足間散發著濃郁的雄性氣息，他將頭髮用髮膠抓出了一個很時髦的造型，雖然長相普通，但整個人看上去還是英氣逼人，貴氣十足。

聽到楊濤進來，他沒有抬頭，目光仍落在手中的雜誌上，只冷冷說道：“唱幾句我聽聽。”

楊濤有些緊張，他摘下背在肩上的吉他，長呼了口氣，隨後緩緩地彈唱起來。

“一天到晚游泳的魚啊魚不停遊~一天到晚想你的人啊愛不停休~滄海多麼遼闊~再也不能回首~只要你心裡永遠留我……”

楊濤的歌聲乾淨純粹又富有穿透力，那聲音像長出了翅膀，悠然地飛在空中，一直飛進聽者的心裡。

周浩宇情不自禁地放下手中的雜誌，抬起頭望向對面那個年輕男子，頓時雙目一亮，沒錯，這就是他想要的，面容俊逸，歌聲動人，渾身散發著連他自己也不一定了解的吸引力，這太完美了！

“行啊，輝子，這樣的尤物，你從哪找來的？”在門外同樣聽到了歌聲的阿亮也面露意外之色，不禁好奇地問道。

“嘿嘿！是我朋友的……的弟弟，那亮哥，我的介紹費？”

“你放心，只要浩哥高興，一分都不會少你的！”

“好好，來，亮哥，抽根菸。”宋輝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將手中的香菸恭敬地遞了上去。

一曲終了，楊濤忐忑不安的視線掃過面前的那個陌生男人，卻遇上他沉默專注探究的表情，楊濤不知道自己準備的這首歌能不能令這人感到滿意。

“你叫什麼名字？”周浩宇的神情較之前的冷漠相比，看起來緩和了不少，開始對楊濤產生了興趣。

“我叫楊濤。”

“楊濤……”周浩宇輕輕默唸著，好像有些不滿意，一邊思考一邊搖了搖頭，“在酒吧不要用這麼土的名字，就叫清雨吧，喻意一場突如其來的太陽雨，清爽，神秘，以後這就是你的藝名了。”

說著他倏然起身將手插在褲兜裡，邁著散漫的步子走到楊濤面前，上身微傾靠近了他，用一種浪蕩不羈的眼神看著他，而楊濤卻身形一凜，微微垂首向後退了兩步，帶著明顯的防備和疑慮。

楊濤的舉動並沒有令周浩宇感到生氣，他只是不屑地笑笑，然後將阿亮喚進包房。

“帶他到化妝間去，讓玫瑰給他化化妝，換換衣服，好好教教他。”

“好的，浩哥。”

就這樣，初來乍到的楊濤被阿亮領進酒吧的化妝間，見到了老闆口中的玫瑰，她是酒吧的領舞，穿著黑色的低領開衫，豐滿的胸部若隱若現，在她周圍還簇擁著幾個長相漂亮的Dancergirl。

“阿亮，哪找來這麼清純的小男生？正是浩哥喜歡的型別啊？”玫瑰好奇地瞟了楊濤一眼，湊到阿亮耳邊悄聲問著。

“別問那麼多廢話了，浩哥讓你帶他兩天，不過我覺得，你最好讓他今晚就能上臺。”

“知道了。”

阿亮又囑咐了兩句便離開了，只留下楊濤和這幾個女孩在化妝間裡，這個化妝間有點窄小，但是卻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化妝品，後面的衣櫃裡還有很多供歌手和舞者表演時穿的服裝。

阿亮走後，Dancergirl裡走出一個“女孩”，踩著高跟鞋邁著貓步，黑色的SiWa包裹在纖細的腿上，臉上化的彩妝很濃豔，還帶了一副藍色的美瞳，顯得她整個人看起來異常的妖冶，“女孩”站在楊濤面前端詳著他，眼裡流露出嫉妒的神色，她那目光讓楊濤覺得有點不自在，便垂下眼簾避開了視線。

“玫瑰姐，讓我來帶他吧。”這“女孩”一開口，楊濤陡然一驚，忍不住抬頭打量著他，原來這是個男孩，氣質很陰柔，或者說很孃的男孩，眼神顧盼風流，每一個表情都透出絲絲媚氣，說話的音色明明是個男人，卻軟綿綿的比有些女孩子還溫柔。

玫瑰瞭然一笑，不置可否。

“你坐吧。”男孩讓楊濤坐到化妝鏡前，毫不避諱地用手抬起他的下巴，仔細地看了一下他的臉，然後從化妝盒裡翻找著什麼。

“內個……”楊濤感到彆扭極了，硬著頭皮問道，“我一爺們兒，就不用化妝了吧？”

“廢話，你不化妝，到了臺上，燈光一打，你那蠟黃蠟黃的小臉兒，非把客人都嚇跑嘍！”這話引得周圍的女孩發出一陣鬨笑，男孩繼續一本正經地解釋道，“只不過修修眉，最多畫個眼線而已，瞧把你嚇得。”

說著男孩拿起一個粉撲在他臉上抹來抹去，楊濤頓覺十分地不適應，可為了能留在這裡工作，也只好忍忍了。

“你叫什麼？”男孩的語速很快，似乎已經習慣了酒吧裡的這些迎來送往，包括教導新人。

“楊濤。”

“楊濤？浩哥沒給你取藝名嗎？我們都有藝名的，比如玫瑰，再比如我叫千淚，好聽吧？喻意千年之淚的意思，是不是很唯美啊？”

楊濤乾笑兩聲，回道：“……清雨。”

“清雨，你可是浩哥欽點的。”叫千淚的男孩神色莫名變得有些複雜，說不上是羨慕還是嫉妒，“你知道有多少踩破門檻撞破腦袋想要到Devil來唱歌的歌手都被否了嗎？你可要好好珍惜這個機會，別讓浩哥失望啊。”

楊濤斂眸沉默，不露聲色。

已經是晚上九點了，大廳內響起了節奏歡快的電音舞曲，人也漸漸多了起來，美麗性感的Dancergirl開始上臺暖場，跳起了火辣奔放的舞蹈，氣氛變得越來越熱烈。

“我一定要今晚就上臺嗎？可是我只準備了一首老歌。”楊濤問千淚。

“我知道你有點緊張，一開始緊張是正常的，習慣就好了，以後你要多學一些好麼瘋狂，要麼誘惑的歌曲，才會有客人喜歡聽，客人喜歡我們才能掙到錢啊！”說著，千淚從衣櫃裡挑選了一件黑色短袖體恤扔給楊濤，又從自己的飾品盒裡取出一條銀質的十字架項鍊戴在了他的頸上，“快，換衣服吧，待會就讓你上臺亮相。”

當楊濤一切準備就緒，走出化妝間時，他看到酒吧裡面，跟剛進來時已經不太一樣了。

眼前出現了形形色色的客人，吧檯裡調酒師正在搖動著手臂，調製出五彩斑斕的雞尾酒，穿著淺黃色襯衫的服務生端著托盤來回走動著，舞池上方的霓虹燈不停旋轉，將五顏六色的絢爛光芒投射到酒吧裡的每一個角落，第一次置身其中的楊濤完完全全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住了。

這裡漸漸充斥著奢靡和曖昧的氣息，這讓從未接觸過這種環境的楊濤忽然覺得彷徨無措，他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默默告訴自己，就像以前在燒烤店裡那樣去唱就好了。

“這裡是Devil,是你享受快樂時光的天堂！在場的帥哥美女們！歡迎你們的到來！”MC高亢的聲音將思慮中的楊濤拉回了現實，整個酒吧安靜了下來，人們都把目光投放到了舞臺上，“首先，照例是要派出我們最棒的歌手為各位帶來精彩的暖場表演，而今天，我們有一位新人歌手要為大家獻上他的Devil首秀，準備很倉促，但是相信還是會給大家帶來耳目一新的感覺，下面有請——清雨先生！”

楊濤深吸了口氣，在眾人的歡呼和掌聲中，緩步走上了舞臺，燈光照在他俊秀冷豔的面龐上，而他自己卻被這光亮晃得眼前一片模糊，音樂前奏漸漸響起，他向觀眾鞠了一躬，然後走近面前的立式麥克風，用地道的粵語唱了起來。

“今天只有殘留的驅殼~迎接光輝歲月~風雨中抱緊自由~一生經過彷徨的掙扎~自信可改變未來~問誰又能做到……”

周浩宇剛送一位客人走出包間，就聽見阿亮在一旁衝他努了努下巴，“浩哥，上臺了。”

周浩宇立即朝舞臺上看去，深不見底的眼裡透出神秘莫測的淺笑，“長得真帥啊……”

阿亮會心一笑，湊到他耳邊說道：“聽輝子說，他才十九歲，忒嫩了，八成還是個雛兒。”

這時舞臺上的楊濤不知是不是唱錯詞了，露出一個略顯靦腆的笑容，惹得阿亮不禁笑道：“有點緊張啊！”

周浩宇眼中的笑意也越來越深，“還挺可愛的。”

阿亮暗暗瞟了周浩宇一眼，嘴角浮上一層意味不明的笑意。

連楊濤自己也沒想到，自己這場“準備倉促的首秀”，竟然在酒吧裡造成了不小的轟動，客人們都在稱讚他的歌聲，甚至還有位客人給他送了一束鮮花，這樣的效果顯然正是周浩宇所期望的。

站在角落裡的周老闆遠遠地望著站在臺上的楊濤，嘴角揚起一抹得意的微笑，他甚至覺得，這個男孩就是上天送給自己的一份禮物。

時間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楊濤拖著有些疲憊的身子回到家，房間裡沒有開燈，卻有點點燭光透過窗照射進來。

楊濤開啟門詫異地循光望去，才發現高駿還沒有睡，一直在等著他，在他面前擺放著一個生日蛋糕，上面還插著幾根蠟燭。

“哎？你這是？”楊濤疑惑地指了指那個蛋糕。

“你這笨蛋把自己生日都忘啦，今天是你十九歲的生日啊！”高駿臉上掛著一如既往的溫和笑容，更不同尋常的是，這是他們認識這麼久以來，他第一次給楊濤過生日。

“我的生日？啊？我都十九了？”楊濤一副如墜夢中的表情，撇著嘴角撓了撓頭。

“我給你唱生日歌，然後你許個願！”說著高駿就唱了起來，五音不全的他連唱個生日歌都跑掉，逗得楊濤第一次在他面前捧腹大笑，笑得前仰後合，開心的不得了。

“太傻了，我再也不想聽你唱歌，簡直是折磨，哈哈哈！”

“哼！一般人想聽我唱我還不稀罕唱呢！”高駿不爽地扁扁嘴，催促楊濤許願吹蠟燭。

蠟燭熄滅後，房間裡忽然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有月光透過窗，照亮了楊濤那一對清澈的明眸。

“我們認識五年了吧，如果沒遇上你，我可能五年前就已經死了。”楊濤驀地說。

“說什麼傻話啊？就算沒遇上我，你那麼皮實，也能活得好好的。”長大後的楊濤很少這麼多愁善感，總是把自己內心的脆弱掩蓋的嚴嚴實實，可今天的他看上去很不一樣，令高駿心中一片愴然。

“我好像就是為了遇上你，才出生在這世上的……”楊濤的聲音很柔很輕，卻宛如巨石落入大海，在高駿的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我最害怕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對不起……”朦朧的月色印著那一雙人，如同夢境。

他們從未對對方說過愛，說愛太奢侈，他們從不敢奢望太多，他們也都怕自己成為對方的束縛甚至牢籠，不想給彼此壓力，對於高駿來說，尤是如此，他一直覺得自己卑微，不敢去愛，更不敢愛一個比自己小了那麼多的同性，即使感情已經像洪水一樣氾濫成災，一發不可收拾。

他怕自己一旦愛了，會像一團無法熄滅的火，燒著那孩子，直到把他燒成一地灰燼，但當他們的愛情已經照進現實，他才驀然發現，比起分離，相愛反而令他更加承受不起。

楊濤微斂雙眸，沉吟了半晌，靜靜地述說著。

“我不知道怎麼說你才能懂，反正我每天看到你才能吃得下飯，看不到你，飯也吃不下去，覺也睡不著，就這麼簡單。”

單純的楊濤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感情，來形容高駿在自己心裡的位置，他傻傻的樣子，弄得高駿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濤濤，你現在需要我是因為你的世界裡只有我，如果有一天你走出去了，認識了更多的人，你就會發現，原來高駿一點都不值得留戀，他根本就一文不值。”

“是嗎？”楊濤打斷了高駿，話音裡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可是啊，就是這麼一文不值的高駿，他活著，我才能活下去，他死了，我也就死了……”

高駿黑白分明的眼睛溼溼的，愣怔地凝視著一臉執著的楊濤，他突然慶幸當初沒有讓楊濤離開自己，他寧願自私地慶幸著，因為現在已經無所謂誰收留誰了，在這蒼涼的世上，其實他們都是無家可歸的人，高駿已然了悟，如果沒有楊濤，他的靈魂也將無所歸宿，自己不也就只剩下一副空殼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