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這般,睿王爺只得去和賀陽了斷。
在萬里無雲的日子,臨走前,睿王爺服下好多藥,不讓別人看出來自己病重的模樣。
走出宮殿,直至清風樓的每一步,都宛如踩在刀尖上,痛楚直達心底。
之後的事情,溫子安和蘇棠大概就知道了。
正如賀陽回憶裡的情景,不過這次是以睿王爺的視角來觀賞。
與賀陽各自坐於桌子兩側,睿王爺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十分的鎮定和冷靜。
他不想讓賀陽知道自己的病情,於是乎,他只能用這種近乎殘忍的方法來和賀陽做個道別。
當那句醞釀很久的話語,用冰冷的語氣從自己口中說出之時,睿王爺定定的看著賀陽的神情,抿唇,強忍著不讓自己心軟。
賀陽的反應讓他心頭一痛,直至窒息的感覺。
他未曾想過,自己在賀陽心裡的位置竟是如此之高。
那麼一個清冷又有些孤芳自賞的人,也會流淚嗎?
當賀陽離去之時,那背影仿若要刺痛了誰的眼。
想要呼之欲出的話語,終究還是被喉間的咳喘打斷,一陣一陣,似是有尖刃在氣管之中不斷刺痛著全身上下的每一處細胞。
睿王爺掏出手帕,又是一陣咳嗽之後,終是見了紅。
那日他回到宮中之後,明知自己日子不長了,明知賀陽已經心死了,卻還是固執的想要去打聽賀陽的訊息。
每每在聽侍衛帶來的訊息時,可能連睿王爺自己都未曾發覺,他眼底的神情,是真心的在意。
——“賀陽不再去閣樓的天台了。”
——“今日賀陽又沒有出房。”
——“賀陽開始接客了。”
——“賀陽不再釀酒了。”……
睿王爺也不能去怪罪任何人,只能臥病在床,盯著枯燥又無趣的天花板,一看就能看一天。
畢竟這都是他一手操辦的,親手殺死了賀陽的真心,又能怪得了誰?
不過,事到如今,睿王爺只盼自己的餘生,能夠讓賀陽代替自己走下去。
人這一生,宛如細水長流,終究是有流到盡頭的一天。
賀陽,你贈我一次人間冷暖,我還你一生歲歲平安。
所以說,有些人,若是說他無心,倒也不是。
可當這樣的人真正的去愛了,可能這心意,沒有任何人能比得上。
於是,睿王爺就一邊思念,一邊靜靜的等待著,那一日的到來。
不知是過了多少個年華,從床榻上翻身起來,總覺得今日的狀態極佳。
睿王爺微微睜眼,望了望窗外的暖陽。
連視線都漸漸的清晰起來,身子也有了力氣。
下人們很欣喜,說是王爺您貴人自有福氣,這是要逐漸痊癒了啊。
睿王爺心裡苦笑。
痊癒?
怎麼可能。
他自己的身體,他比任何人都瞭解。
蘇棠眨眨眼:“迴光返照?”
“嗯,人在死之前,總有那麼一段時間精神極佳。”
如此這般,睿王爺朝著那一縷陽光,微微眯眼。
“聽說……近日來院子裡的桃花開得不錯,扶我去看看。”
下人們自然是立刻準備,帶來椅子,扶著睿王爺去院子。
頭頂有繁花三千,似是一場無聲又綿綿的春雨,可將一切塵埃鉛華都洗滌至淨。
一陣清風徐徐,睿王爺微微深呼吸。
就是這種香氣。
那日二人初識,賀陽為他釀的那一罈酒,就是這抹香氣。
淡雅清新,又直入骨髓的感覺,似是賀陽的人一般,直至睿王爺的最後一刻之前,他都能將這個名叫賀陽的少年銘記於心,哪怕死亡。
許久,他盯著不斷在空中打著旋兒的殘花,輕聲開口。
“幫我把昨夜未讀完的書卷取來吧。”
下人立刻執行,以為自家主子終於要病有好轉,興沖沖的跑去房內取書卷。
這會兒,睿王爺想,自己真的是孑然一身了。
在這千里桃花林中,唯有此刻,他才會真正的安心。
提起最後一絲力氣,他輕輕伸手,拂去身上幾朵花蕊。
他努力的在腦海裡,用力地刻下那個熟悉至極的名字。
賀陽……
“你說……我怎麼偏偏就非你不可呢?”
沒有人去回答他,他倒也心安理得的能夠享受最後一刻靜謐。
遠處傳來下人們的腳步聲,愈發清晰。
看著自家主子在花樹之下,就宛如是睡著了一般。
神情那般安詳,並沒有什麼不安。
隨即是千萬桃花洗禮,席捲過整個宮殿。
據說皇上還在睿王爺的房間裡找到了一封信。
那信上寥寥數語,只是在講述一件事。
——在將來的那一日到來,請不要將我病故之事公告天下,就說……我因欺君之罪,被貶謫到邊疆之地,永不召回。
你看,有些人到了最後一刻,心裡想的都不是自己。
他擔心著賀陽知道自己病故,會不會傷心難過,於是不顧自己名聲破碎,也要讓賀陽一生安好無憂。
這算是難得一見的真心嗎?
在親眼目睹了那麼多次他人的背叛之後,蘇棠也漸漸變得不明確了。
故事到這裡就算是結束,以睿王爺的最終病故為結局真相收場。
“這就是賀陽想要的真相。”
蘇棠盯著那花林,沒說話。
於是二人便在沉默中迴歸清風樓,將這份真相帶給賀陽。
那個世界的時間過了幾年之久,而人間,距離兩人回到過去,才過了一個時辰。
溫子安將這個故事說完就起身,也不去看賀陽的神色。
“別忘了十兩黃金,一會兒送到我所住的客棧。”
蘇棠跟著溫子安離開,在踏出門檻之前,還是於心不忍的轉過頭,看一眼賀陽。
大概是逆著光的緣故,蘇棠看不清楚賀陽的神情,便只得離去。
在回客棧的路上,蘇棠實在是忍不住了,便伸手去扯扯溫子安的衣袖。
“溫師父,人家都那麼可憐了,你還收錢?”
溫子安一怔,隨即輕聲開口。
“原來你的關注點是這個?”
“……請正面回答我的問題,謝謝。”
溫子安這才回眸,與蘇棠對視。
“他是否可憐與我無關,我只要我應得的報酬。”
蘇棠一愣。
有那麼一瞬間,他感覺眼前的這個人,不像是自己平日所熟識的那個溫師父。
那眸中融不盡的陰冷,不是溫子安該擁有的神色。
不知怎麼的,蘇棠突然想起來,之前賀陽說的那些話。
“溫師父……”
“嗯?”
“溫師父,賀公子說的……在我之前,你身邊還有一個類似於我的人,跟著你,是嗎?”
難不成,在未曾認識自己之前,溫子安發生了什麼事,並且還瞞著自己嗎?
畢竟……
那種神色,在溫子安的身上,蘇棠見過不止是一次兩次了。
溫子安笑了開來:“跟著我?賀陽他說的話又沒有實際根據。再說了,除了你,我討厭被別人纏著。”
明明是蘇棠在質問溫子安,最後就成了溫子安在調戲蘇棠。
於是蘇棠小臉一紅,索性就甩開溫子安,率先走在前面。
溫子安笑而不語,沒有再說話,也沒有立刻跟上,只是看了遠處人的身影許久,隨即才小跑著跟了上去。
等到兩個人回到客棧時,天色也是不早了。
看著衛玥和柳若熙過七夕過的那叫一個爽喲,蘇棠就很不服了。
“溫老闆,七夕是用來處理案子的是嗎?”
溫子安一副小媳婦兒模樣,委屈的一比那啥:“不,小酥糖,我會給你補償的。”
一聽補償,蘇棠就很開心啊,於是便抬起小腦袋,撇撇嘴:“什麼補償?請我吃飯嗎?”
“不不不,一會兒我們回房,你就知道了。”
“哦。”
然而衛玥早已看穿一切,也就啥也不說,深藏功與名。
但是柳若熙從不坑隊友,於是就很正義的拍案而起:“小棠,你不要被溫老闆騙了!他是想和你那啥!”
於是溫子安笑了笑,笑的那叫一個和藹可親,隨即給柳若熙打了一個“這個月俸祿沒你份兒”的手勢。
蘇棠呵呵一笑,決定今晚和溫子安分開睡。
如此這般,就在溫子安一臉的“愛我別走”之中,蘇棠默默的回房休息。
可是今日賀陽的那番話,蘇棠真的很在意。
問溫子安,那廝還假不正經。
於是乎,輾轉反側在床上將近半夜,大家都睡著了,蘇棠也依舊精神的很。
俗話說好奇心害死貓,蘇棠也不管那一套,正好也是睡不著覺,便直接一個鯉魚打挺,換好衣裳,便從窗戶溜了出去。
雖說是夜色已濃,但此時才是碧朗國的熱鬧時期,街上還是人山人海,蘇棠便混入其中,朝著清風樓小跑過去。
此時清風樓依舊喧囂不止,閣樓卻不見了賀陽的身影。
於是蘇棠便邁著小碎步,閃進清風樓內部。
告訴了老鴇,說自己是要找賀陽,老鴇便帶著蘇棠去賀陽的房間。
真是奇怪,在這種客人如潮的時間,賀陽竟然沒有接客呢。
蘇棠也沒多想,跟著老鴇一路前進,終於在門前停下。
“這位客官,今夜最好不要指小陽的名了,他……說過,從此以後不再接客了。”
善良的老鴇好心提醒,隨即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