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搬家之後,基本上都是和周持面對面交流,這也導致了我漸漸淡忘了這個人在我的手機通訊錄裡有一個奇葩名字的事情。
沒錯,就是天天見的大寶。
真不知道護士小姐到底認為它哪裡最親密了,反正我是覺得很普通,就像一瓶大寶SOD蜜一樣普通。
但是,即使它在我心中如此普通,我也不想告訴周持。
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且複雜無比的動物,我並不認為哥哥在電話裡的隻言片語就證明了我們兩個人之間有些什麼衝破禁忌的東西,可是過耳之話並不是耳邊輕風,我不能控制大腦去臆想去構造,更何況哥哥與李奇男的種種已在我心中烙了印記,此刻心中已是千百遍反覆質問“他是不是真喜歡上我了”“我是不是喜歡他”這兩個問題了。
“就,就那什麼,可能我手機里人少,人家點兵點將隨便點了一個打過去了唄。”我忽悠道。
他也沒過多糾結這個話題,翻動著嶄新的病歷道:“臉頰擦傷,左腳跟縫了針,右手臂輕微骨折。聽說你拽著摩托車被拖行了50米才放手,你傻嗎?”
“你才傻!”我下意識回敬道,“當時事發突然,任誰都會反應不過來啊。我下意識就拽著包不放了,哪知道飛車賊也這麼鍥而不捨,一直抓著我的包不放,其實我包裡只有三十幾塊錢而已。”
說實在,搶劫對我來說也不是什麼新鮮的事故了。
舊時的花市老巷,那裡一兩百一月的破房子遍地都是,裡頭的租客大都是社會的底層人,母親生病後家裡的房子就變賣換了醫藥費,醫院不讓家屬陪夜,我便到花市裡頭租了房子,五平米左右的屋子堪堪能供人睡覺。那時年紀尚小,一到交醫藥費的日子,兜裡揣著幾個月打工的工資就惴惴不安,情緒分明全寫在臉上,剛走幾步就被弄堂裡的壯漢拖到牆角借錢。
說是借錢,對方卻是凶神惡煞,就差對著我的臉開揍了。
那壯漢想撈我兜裡的錢,我便雙手捂著往地上一滾,任他拎著我的手臂拖了我一路都不肯放手。
被摩托車拖行的時候,我隱約感覺自己回到了那個冬天漆黑的早上,魔怔一般不肯鬆開手裡的包,但最終結果還是殘酷得鮮血淋淋,那筆醫藥費也是。
楞神間,周持不知從哪倒來一杯熱水遞過來,滾燙的熱氣拍打在臉上,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水冷了把床頭櫃上的藥喝了。”他皺眉道,“你醒來前醫生剛來看過,下午會再過來給你換藥。”
我點了點頭,將眼前熱水蒸騰的霧氣吹散,沒有吭聲。
環視整個病房,沙發電視衛生間一應俱全,想必是周大土豪下的命令,絲毫沒想過每天為了省錢勒緊皮帶的底層人民的辛酸。
我低頭抿一口水,望向他道:“醫藥費……先欠著,等我有工資了再還你。”
他笑了笑,道:“你現在都沒有條件繼續完成工作,談工資未免有些早。”
我吞了藥片,搖頭道:“我不住院,晚上換了藥就回去。”
醫院對我來說從來不是什麼救人保命的地方,反之,這地方年年月月堆積的屍體應該也算是世界上數一數二的了。
周持卻明顯不這麼想,聽到我不住院後他似乎有點惱怒,輕輕瞟了我一眼道:“你不住院,每天怎麼來回醫院換藥拆線?”
我本來想瀟灑帥氣地說“老子獨來獨往順水順風呀”,可接觸到他的眼神,不自覺縮了縮身子,咬牙道:“大不了叫滴滴打車樓下來接送,也好過住院。”
他冷聲道:“醫藥費就算是你燒魚給我吃的報酬,好好在醫院待著。”
“不用了。”我似乎對這副霸道總裁的模樣不再受用,死命搖了搖頭,嬉皮笑臉道,“錢可以給,院不能住。”
我總不會是故事裡那個捲入土豪霸道漩渦裡的瑪麗蘇女主角,我不擅長搖尾乞憐,也不習慣接受恩惠。
我見周持又要開口說什麼,連忙繼續回嘴道:“醫院裡實在太悶了,還有,遊戲更新也完了吧,想上去看看了。”
正說著,頭上忽然有陰影蓋下來。
周持不知哪片逆鱗被觸動,渾身冷氣森然,捏著我的肩膀道:“你住我的房子,接受我工作的時候,怎麼沒想過見外?”
我臉上笑容一僵,抬起眼與他對視。
“……我本來就不喜歡住院。”最終還是敗下陣來,小聲抱怨道,“住院哪有住屋子裡舒服,你要真有本事請醫生上門換藥診斷不就成了。”
我說的自然只是玩笑話,周持聽罷臉色鬆動了些,也就罷了。
他鬆開我的肩膀,偏身坐到床邊的沙發上。沙發質地並不如他家客廳的,硬邦邦有些磕人,他皺了皺眉,輕聲開口道:“你不喜歡醫院,是因為你母親的原因吧?”
我一愣,脫口道:“你怎麼知道?”
隨即又想起曾經削蘋果的時候隱約提到過母親住院的事情,周持腦袋聰明,略微一想也就明白了吧。
我自顧自聳了聳肩,換來受傷的左臂一陣拉扯的疼痛,一邊抽氣一邊說道。
“經過母親的事情,我再也不覺得醫院是救人的地方了。”
※※※
癌症病人從來都勸說自己的親人放棄自己,但正真能夠放棄親人的家屬卻寥寥無幾。
我從未否定過生命的脆弱,但我卻無法放任它脆弱。
我當時沒日沒夜的打工掙錢,只把每次成堆上交的鈔票當做是生的希望,妄想著只要將那張醫療卡上充滿用不完的錢,就能永遠延續母親的生命。
醫院精密儀器的診療動輒就要成千上萬的費用,房子變賣的錢很快花光,靠自己的雙手,哪怕24小時不停歇,也連醫療費的零頭都掙不回來。
“醫院裡的醫生見慣了生離死別,總是顯得比平常人冷漠些,哪怕我怎麼哭著求他們救人,他們也只是朝我伸手要錢而已,好像那些機器要運轉起來,就非要投錢進去一樣。”
“我現在就後悔我最後沒有把她接出來,讓她最後一眼也是對著慘白的天花板。”
“我都沒能見她最後一面,接到醫院電話的時候我還站在梯子上幫別人擦玻璃,那一刻我恨不得閉上眼直接跳下去……”
“你抓我做什麼,周持?”
我動了動手腕,抬眼去看他的臉。
他雙唇緊緊抿著,眉頭緊皺,只餘一隻手緊緊抓著我的右手手腕,力道大得看得見泛白的骨節。
“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快六年了,細節我都快忘了。”我只好忍痛道,“不管你為了故事裡的哪個情節動容,那它也已經過去了。”
沒想到一番話後,手腕的痛感更加清晰起來,周持一雙漆黑的眼睛死死盯著我的,那勢頭幾乎要透過我的瞳孔看進我的靈魂裡。
“逞強是你的特長?”他咬牙切齒道。
我啞然道:“沒有,因為事情都……”
他打斷我道:“我是說,你的手腕。我抓了你很久,你從頭到尾都沒喊一聲痛。”
“我……”
“說痛我就放。”
“……”
我拼命動了動手腕,煩躁道:“痛死人了,你放手不放手!”
周持聞言,這才鬆了手,拿起沙發上的大衣道:“我去叫醫生給你換藥,換完就帶你回家。”
“……什麼啊。”我對著關上的門嘟嚷道,耳根發燙起來。
◇
一更_(:з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