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還是退步了,看她現在瘦得,都瘦出了尖尖的下巴,若不是穿著厚厚的襖子,身上定然已經骨瘦如柴了,面對著十幾年的時光雕刻下成了這樣判若兩人的女兒,奚老太太心中早已沒有了一絲怒氣,有的只是心疼。可當老太太嘆息著問奚夏華,“如今過得如何”時,奚夏華還是微笑著說:“挺好的,宋程待我挺好的。”
這個宋程便是從前引得奚夏華拒婚的書生,後來聽說在鄉試中得了三十七名,成了舉人,而後便銷聲匿跡,再沒半點兒出息了。
奚老太太自然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但明白自己女兒也是個嘴硬的,既能如此說,便在心裡打定主意,不會說出真相。可這大年三十不在夫家帶著,千里迢迢從永州孤身一人過來,又瘦削成這樣,隨便一猜,便明白其在夫家過得十分不如意。奚老太太自然沒逼她多說什麼,只讓下人打掃了奚夏華原來的屋子,讓她回房休息去了。
臨走的時候,奚老太太喊住了奚夏華,她心頭有些觸痛,緩聲說了句:“回來也好,終歸是奚家的姑奶奶。你要是想重新做回姑娘,奚家還是養得起的。”語畢,奚夏華似乎哭了,她揹著奚老太太,拿袖子輕輕擦了擦眼角,“哎”了一聲,便急急出去了。
奚老太太心想,四分五裂了那麼久的奚家,或許總算要重圓了。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讓她蒼老的心一時盈滿了溫暖。
大年初一是個好天氣,天色擦亮,鎮上便此起彼伏地響起了炮仗的聲響,熱鬧的聲響在陽明山激起了一陣陣的回聲。奚家在場院裡點炮仗的時候,晚香捂著耳朵躲得遠遠的,小小的揹包裡裝滿了收來的紅包,堂嫂站在身後,笑吟吟地幫她捂耳朵,一跟堂嫂在一起,晚香便全然忘了昨夜母親還囑咐她少與堂嫂往來。
餘光瞟到父親身邊的夏華姑母,正巧奚夏華也在看晚香,尖巧的瓜子臉,雖然眼角布了皺紋,可眼睛卻還是亮的,面板有些蒼白,讓人覺得有些病態。晚香忙衝姑母展顏一笑,能嘗試衝破封建婚嫁的牢籠,且不論當下的悽楚,這個姑母還是值得讓人敬服的。
奚夏華細彎的眉毛抖了抖,晚香的笑臉讓她有些晃神,乾淨純粹得讓人羨慕,雖然臉上留著些痂,但絲毫掩蓋不去她的清澈靈動。須臾之後,她便恢復了常態,唇角彎著朝晚香走去,略略彎腰,把袖口中的紅包遞過來:“新年吉祥。”
“謝謝姑母。”晚香忙把手從耳朵上拿下來,笑眯眯地接過紅包。這姑母人倒是和善,晚香想著,正準備把紅包塞到揹包裡,忽而看到姑母有些粗糙的手上戴了一個格外別緻的金指環,做成藤草交纏的模樣,頂上鑲嵌著一粒豌豆大小的月光石,一看不知價值不菲,又與她樸素的穿著格格不入,想來是其最好、最貴重且有意義的東西。晚香隨口誇道,“姑母的戒指真好看。”
誰知奚夏華的臉色竟然有些不自然,她忙把雙手都籠進了袖口中絞著,不尷不尬地對晚香笑笑。
站在一邊的馮姨娘亦注意到了,只默不作聲地瞥著幾人,此時的馮姨娘可管不了那麼多了,奚家的姑奶奶的回家,是誰都沒有料到的事兒,若奚夏華真如了老太太的願,住在奚家不走了,那麼奚家的家財馮姨娘怕是再難多做計較。這會兒馮姨娘只想李家的小貼儘快送過來,合了八字,敲定了婚事便一勞永逸了。
一聲爆竹猝不及防地炸響,奚晚香早已把雙手撤了下來,猝不及防地被嚇了一跳,轉頭抱了堂嫂的柔腰。
烏簷畫角,爆竹春回。
奚晚香不禁感慨,古時候的春節果真比現代講究多了,一環一環如同程式一般嚴謹,在歡聲笑語中亦充滿對鬼神先祖的敬畏。身上的新衣是這幾天讓布坊的人趕出來的,是按照新的尺寸做的,因此比之前的更為合身一些。一想到這是堂嫂親手為她量的尺寸,奚晚香就莫名其妙地高興。
一家人簇在一塊兒吃餃子的時候,晚香望著母親愈發乾瘦的面孔甚是心疼,她礙著面子不敢與奚老太太明說,於是晚香便趁著奚老太太高興地時候,與她說了母親的身子問題。於是奚老太太眉頭一擰,淡淡責怪奚二爺幾句“不上心”,後便即刻命人去尋了鎮上的郎中前來看病。
郎中原本是不想來的,大過年的,藥鋪子都是緊緊關著門的。只是奚家財大氣粗,沒法子,一錠銀子擲地有聲,郎中便只得放了飯碗,提溜了藥盒子便上了奚家來看病。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知道奚二夫人可不是什麼尋常的傷風咳嗽,可是實打實的肺炎,瞧著拖了已經有些時候了,已然引發了喘症,若再不聞不問,命不久矣。
眾人皆被郎中的話嚇了一跳,奚二夫人更是淚水撲簌簌地下,奚二爺雖面如土色,可看著還算鎮定,安慰道:“不過是郎中恐嚇人的話,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這話被放下飯碗趕過來的郎中聽到,氣得鬍子一跳一跳,好歹看在銀子的份兒上,把藥方寫了完整,隨後便火急火燎地回去了。
一圈人皆圍在病床前,奚晚香擠不進去,只遠遠站在床位,緊緊攥著堂嫂的手。相比於在這個世上並非熟識的血脈至親,她甚至更信任曾日夜為伴、悉心照顧的堂嫂。
奚二夫人心中又急又苦,目光卻被一張張陌生的面孔包圍,好容易找到了女兒的眼神,她朝著晚香伸出手,急急道:“晚香,過來娘這邊。”
奚晚香不由自主地抬頭望了望殷瀼,殷瀼衝她微微笑了笑,旋即鬆開了她的手,殷瀼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孃親那兒,晚香乖。”
晚香還未邁出步子,身後就被個不懂事的丫鬟推搡了一把,她想重新抓住堂嫂的衣袖,卻只抓到了空氣。晚香猛地跌跌撞撞到了床邊,她握著奚二夫人乾枯的雙手,到底心中存著小晚香對孃親的眷戀,悲從心來,淚水便很快盈滿了眼眶。
不多時,圍擁的人群散了些,奚老太□□撫了幾句之後便拄著柺杖離開了。
晚香心中突然有些失落,她扭頭看了看,不知什麼時候,堂嫂便已經不在這兒了。
☆、第三十八章
自從得知自己身子已經差到了這種田地後,奚二夫人的肺炎彷彿忽然又加重了。大年初一後的幾天便一直躺在床上養病喝藥,而晚香則盡孝床前,為其端茶送水喂藥,儼然已經有了幾分小大人的意思。
對於晚香而言,反正門外的鞭炮對她毫無吸引力,說到底,她可不是孩提。唯一遺憾的便是,她再也沒辦法與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