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阿Bei沒有說一句話。
來找她的那一夥兒是轄區派出所的,而他們之所以來,也只是為了協查夏蓓的失蹤案。聽嚴曉娉和警察們斷斷續續的陳述,也大概瞭解了一些。
110指揮中心在接到夏蓓的報案後,聯絡了轄區派出所。警察按著地址找到了廢墟里的家屬樓,也找到了失血昏迷的夏愛群。經過一夜的搶救,夏愛群甦醒,甦醒後的頭一句話就是:“蓓蓓呢?我的女兒呢?”警察問夏愛群這是怎麼回事,夏愛群支支吾吾,說是他喝醉了酒,摔了一跤,一不留心被碎玻璃瓶扎破了肚子。這又苦苦哀求著警察一定要找到女兒,怕女兒是被嚇壞了,又怕這大冷天會出意外。
警察先是回了家屬院,還真就找不到夏蓓,電話也是關機。怕夏蓓已經回了南邊,於是又輾轉聯絡到酒吧。緊跟著,嚴曉娉也就知道了這事。這便火急火燎地跑來。便是嚴曉娉,不依不饒地從一家小超市老闆那裡問出了阿Bei的行蹤。
“就你朋友,都急哭了。”副駕駛座的警察扭過頭,一臉狐疑地盯著阿Bei:“哎我就不明白了,你爸自個兒摔的,你為什麼要跑,為什麼要躲起來,為什麼報警之後要關手機?”
阿Bei依舊是目光呆滯地搖了搖頭,又撇頭看向嚴曉娉。從上車起,嚴曉娉就一直握著阿Bei冰冷的雙手,輕輕搓著,用這樣的方式給阿Bei帶去些許溫暖。
“還真是嚇壞了。”另一邊的小警察跟著說道,又問駕駛座上的警察:“哎鄭隊,是不是還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阿Bei愣了一下,又使勁地搖了搖頭。
“你爸爸也在醫院裡,他已經醒了,你不去看看他嗎?”小警察又問。
也一樣是沉默著搖了搖頭,阿Bei又衝著嚴曉娉皺了皺眉頭。
嚴曉娉:“能先送我們回賓館嗎?先休息一下,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先去派出所銷案,就籤個字!”駕駛座的隊長打了個哈欠,跟著說道。
就真如警察說的那樣,阿Bei只是簽了幾個字,摁了幾個手印,再無其他。看警察們的神情,多多少少都對此抱有懷疑。但清官難斷家務事,加上兩個女孩過度的親密行為,警察們也就當是父女倆的偶發矛盾。父女之間沒有隔夜仇,一個主動報警,一個懇求找人,誰都沒追究誰,他們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只是簽了字,其中的隊長提醒阿Bei說:“我記得你是王萌萌墜樓案的目擊者,你現在還記得當時的情況嗎?”
阿Bei搖了搖頭,漠然地說道:“不記得。”事實上,她不單記得她所看到的每一幕,她還記得眼前的這個警察就是當年給她做筆錄的小警察。
警察面色猶豫,卻也是點點頭,又說道:“還有一件事情,你要是見到你哥哥的話,最好勸他一句。”
阿Bei思慮好一會兒,這才沉默著點了點頭。她只是逃亡了四五天,就這四五天,每一分每一秒都跟下水道里的老鼠似得,暗無天日;而哥哥,他已經在逃亡路上走了整整10年。
剛出派出所,又衝過一輛計程車。車上急匆匆地下來兩個人,一個是黃淑萍,另有一個陌生女人。黃淑萍快步跑來,便連車裡的行李也全丟給了助理,又抓著阿Bei肩膀焦慮地問道:“怎麼樣了,怎麼樣了,你這幾天都去哪了?”
阿Bei還是搖頭,依舊是不願說話。
“是不是傷哪了?要不要去醫院?”說著,黃淑萍又慌慌張張地撫過阿Bei的雙臂,臉頰,脖子。脖子上的圍巾被扒開,那兩道青紫勒痕赫然在目:“這是怎麼回事?”
阿Bei沒有理會,拉了嚴曉娉的手徑直地往馬路對面走去。
黃淑萍緊緊追上,也拽住阿Bei的胳膊:“是不是夏愛群掐的?是不是?他想掐死你,他想掐死你是不是!”黃淑萍在咆哮,在怒吼,而這樣的聲音又在顫抖,連同她的雙手。“跟我回去,派出所就在那,跟我回去!把事情一五一十地都跟那些警察說明白了。是他夏愛群想掐死你,是他夏愛群想掐死你!”
“是!”阿Bei也大吼了一聲:“是他想掐死我,所以我也捅了他。要可以,我情願你還懷著我的時候你就把我給流了!我情願這個世界就沒有我。我是誰啊,一個私生女,我本來就不應該存在!你為什麼要生下我?為什麼我不是夏愛群的女兒,而是他陳新平的女兒?為什麼?我最恨的人是我的親生父親,我最愛的父親又想掐死我,還有我的哥哥,為什麼會變成那樣,為什麼會利用我來給自己脫罪?這又是為了什麼?為了什麼!”阿Bei歇斯底里地吼著,又忽的傻笑起來:“都是你,都是陳新平。要不是你們,哥哥就不會變成這樣,爸爸也不會變成這樣。還有王萌萌和張春曉,他們也就不用死,都是你!我情願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我,我也不希望我的父母是這樣的骯髒,我的人生是這樣的骯髒!”
嚴曉娉買了些宵夜,回到賓館房間的時候阿Bei還在洗澡。她叫了聲阿Bei,無人應答。從淅淅瀝瀝的流水聲中依稀分別出有人在抽泣。浴室門沒有上鎖,推開門,阿Bei正曲腿坐在花灑下。細密的水珠撲打在阿Bei一覽無餘的胴體上,四周霧氣瀰漫。怕是已經哭了許久,阿Bei渾身抽搐,又深深地把腦袋埋進兩腿之間。
嚴曉娉沒有說話,靜靜地走上前,邊走邊脫去身上的衣物,一道在水簾裡蹲下,輕輕捧起阿Bei憔悴不堪的臉,吻過那已經浮腫變形的眼睛。她並不是第一次見阿Bei紅眼,卻也是第一次見阿Bei落淚。也就阿Bei衝著她的母親咆哮的那一刻,嚴曉娉的心擰巴成了一團。那一字一句都刺進了嚴曉娉的心裡。
相比於父母雙亡,更大的悲哀莫過於被自己的至親所傷。就想阿Bei說的:她最恨的人是她的親生父親;她最愛的人想要掐死他;而她的哥哥又利用她來為自己脫罪……
同樣的話,怕也刺進了阿Bei母親的心裡。阿Bei拽著嚴曉娉鑽進出租車的時候,嚴曉娉回望著黃淑萍,看她掩面哭泣,那心裡的刺痛又漸漸多了一份悲涼。
嚴曉娉的雙唇輕輕吻過阿Bei的眼睛,又緩緩向下,吻過那脖子裡上勒痕。如同是在她跳樓後,阿Bei輕輕吻遍她的瘀傷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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