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傳部聯合多部門召開了記者會,對前一天的突發事件做了一個簡單公告:著火的具體時間地點,傷亡如何,損失如何,救援的過程又遇到了什麼,後續的安撫又注意什麼。這其中也提了那個臨危不懼的便衣民警康橋,提到了那個見義勇為的普通乘客夏果。
儘管經歷了徹夜的搶救,但夏果的生命體徵還是處在一個極不穩定的狀態。昏迷了整整兩天兩夜,也直到了第三天傍晚,夏果在陣痛中甦醒。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第一眼看見的便是籠罩在頭頂上的白色紗帳,第二眼看到隨著呼吸的節奏泛起一陣一陣白霧的氧氣面罩,第三眼,隔著紗帳,又看到幾個穿著淺藍色隔離服的模糊身影。
夏果被安置在一個特殊的無菌ICU病房裡,病房分內外兩層,裡面是病床和各類精密儀器,外面是觀察室,中間隔了一塊大玻璃。即便如此,每一個在觀察室裡透過玻璃探望夏果的來客都要穿上隔離服。
“嗯,嗯,嗯……”夏果的咽喉裡發出一絲絲細微的聲響,像是呻吟,更像是呼叫身旁的護士。護士會意,把紗帳撩開了一角,又調整了病床的角度。與此同時,夏果也努力地轉過頭,靜靜地看著窗外的阿Bei和瑟琳娜。
瑟琳娜找過一張A4紙,又迅速地寫下幾個巴掌大的字,正對著夏果展開:“愛你,我的英雄”。
夏果的右半張臉已經凝成了一塊,眼角向下塌,嘴角往上吊,神經壞死,沒有了知覺,也沒有了行動能力。但即便如此,他也極力用眼神和左半張臉的表情告訴瑟琳娜:他在會心一笑。
瑟琳娜也是噗地笑出了聲,這一笑,那含在眼角的淚水也隨之落下。
夏果微微搖了搖頭,示意瑟琳娜不要哭,這又把目光停留在阿Bei的臉上,久久凝視。夏果說不出話,也聽不見窗戶外的動靜,兄妹之間沒有任何的話語,也無須話語,兩個人就這麼安靜地看著。遠比任何時候都要安靜,心如止水。可就這樣平靜的眼神,又隱含著說不清,道不盡的千言萬語、千頭萬緒。
黃淑萍也來了,無法自抑的悲傷讓她蒼老了許多。面色蒼白,雙眼浮腫,憔悴,虛弱,不堪一擊。她一手摁著玻璃,一手捂著口鼻。佈滿血絲的雙眼又一次泛起氤氳,淚水奪眶而出。
玻璃那頭的夏果看了眼黃淑萍,又看了眼阿Bei,抽了下嘴角,也似乎是對黃淑萍的眼淚報以譏諷的嘲笑,這又緩緩地閉上雙眼。
“你走吧,他不想見到你。”阿Bei說著。那不溫不火的語調如同夏果那漠然決絕的眼神,像冰稜一般刺入了黃淑萍的內心,徹骨的寒意封凍了靈魂。黃淑萍遲疑地背過身,一寸一寸,倚著玻璃窗滑落,小聲抽泣。
夏果的病房相對獨立,不接受外界的探訪。沒有絡繹不絕的訪客,但前往ICU病房的走廊上都擺滿了送給夏果的鮮花。瑟琳娜把走廊上的場景畫成了一副簡筆畫,隔著玻璃展示給夏果。夏果眯著眼,露出淺淺的笑容。
即便連呼吸都是痛,眨眼是痛,微笑是痛,可夏果卻極力地保持著那份祥和安寧的笑容。病房內的護士做了個手勢,示意說:她要給夏果翻身換藥,得拉下窗簾。一邊的康橋點了點頭,又衝著夏果豎起了大拇指。
裡面的夏果也一樣是微笑著眨了眨眼。每一次翻身換藥,那抽筋扒皮般的劇烈痛感就如同是活魚去鱗。可夏果還是笑著,只是笑容中略帶苦澀,略帶無奈。
瑟琳娜告訴阿Bei:她和夏果認識了這麼多年,這是第一次見夏果露出如此真摯溫暖的笑容。瑟琳娜說著,又扭頭看向康橋:“你們真應該早幾年就把他抓住。”愣了片刻,又酸澀地一笑:“我寧願我不認識他。”
康橋得配合市局刑偵大隊偵破這起公交車爆燃事件,一大堆的事情得由他核實,儘管如此,他還是抽了時間跑來醫院,忙前跑後地照應著。
而對於康橋的忙忙碌碌,阿Bei卻是冷眼以對:“這不需要你。”
“我沒讓你需要,”康橋毫不客氣地迴應著:“我是警察,夏果既是王萌萌墜樓案的嫌疑人,也是公交車爆燃事件的目擊者,盯著他,確保他安全,這是我作為一個人民警察的責任。”
康橋的話不卑不亢,有禮有節,倒讓阿Bei回不了嘴。看哥哥的表情,似乎也對康橋非常欣賞。公交車爆燃的短短三四分鐘,便讓貓鼠遊戲的兩大主角成了生死之交。也大概是穿了警服的關係,此刻的康橋跟那個在鄉村公交上因“猥褻婦女”而被群毆的康橋判若兩人。
儘管黃淑萍表示,她願意為夏果傾其所有,也願意將自己的面板移植給夏果,但所有人的心裡都清楚:夏果痊癒的可能微乎及微。所幸,夏果的精神狀態很好,又有些權威專家加入了治療。康橋也學了瑟琳娜的招式,每一次來,都會寫上一句鼓勵的話展示給夏果看。即便來的時候夏果正在換藥或者睡覺,捲簾落下,康橋和瑟琳娜也總會把大紙條貼在玻璃窗上,讓夏果在陣痛之後,第一眼就能看到他們的鼓勵。
同樣給出鼓勵的還有同車的傷者和傷者家屬。他們不能去探訪夏果,便也讓康警官用寫“紙條”的方式給夏果帶去祝福。康橋拍了些照片,又和瑟琳娜將照片組成了一個心形的照片牆。每一張照片上都是被救孩子們的燦爛笑臉,要不豎著大拇指,要不比著剪刀手,也似乎在告訴夏果:要堅強,你是最棒的。照片牆最中央的便是那最後的小女孩,一樣是眯著眼笑著,又做了一個親嘴的動作。
夏果看了看照片牆,看了看那忙忙碌碌的康橋和瑟琳娜,又看了看一旁託著手正冷冰冰惡狠狠瞪著康橋的妹妹,會心一笑。明明是一個悲慘時刻,而此刻的夏果卻是從未有過的平靜、幸福。
有專家來會診,都是業內的佼佼者。同行的有醫院院長,也有黃淑萍和她的秘書。院長領著專家們進入病房,黃淑萍和秘書在走廊上等候,與此同時,觀察室裡的三人也被轟了出來。
瑟琳娜回畫廊,康橋回公安局,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電梯。縱然病房外面還有其他的醫生護士,可似乎,母女倆的尷尬卻比獨處時更重了幾分。看著黃淑萍欲言又止的摸樣,阿Bei如坐針氈:“我出去一下。”
“去吧,”黃淑萍說著,她極力的想營造一種正常的母女關係,哪怕只是在外人眼裡。
電梯裡空無一人,剛一踏入電梯,聽電梯門緩緩合上。那一刻的感覺,就如同是與世隔絕。阿Bei說是出去一下,可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該去哪裡。因為夏果的意外,連著幾天阿Bei都是繃緊了神經,極度緊張,極度悲傷,又到此時此刻,看夏果以如此積極樂觀的姿態面對他所遭遇的一切,似乎,阿Bei的整個人也跟著放鬆了下來。夏果能不能恢復成以前的摸樣已經不重要,甚至於,他還能不能說話,能不能自主行動也都無所謂。只要活著,什麼都好。就是這樣想,整個人豁然開朗。突然想起嚴曉娉之前說過的話:“如果我爸爸媽媽還在世的話,我才不管他們怎麼打過我、怎麼罵過我。我只要他們好好地活著,怎麼著都行。”阿Bei也曾深深地怨恨著哥哥對她的利用,也曾一而再再而三地懷疑:如果不是夏果,她的性格也不至於在真相和親情的選擇矛盾中扭曲成這番摸樣。就這一刻,阿Bei迫不及待地想告訴嚴曉娉她的所思所想。告訴嚴曉娉這些天來的每一點每一滴,又告訴嚴曉娉:我想你,我愛你。
電梯降到一樓,外面的世界隨著電梯門的徐徐開啟而漸漸展露在眼前。似乎有片刻的安寧,又有人大喊了一聲:“在這,夏果的妹妹!”隨即而來的,便是黑壓壓湧進來一大撥人,又齊刷刷地把鏡頭對準阿Bei:請問你是夏果的親妹妹嗎?請問你是黃淑萍的女兒嗎?夏果是不是就是黃淑萍和前夫的兒子,你跟SP集團的陳新平又是什麼關係?網上有傳言說夏果是重特大案件的在逃人員,請問你知不知道這件事情。13年前,你哥哥夥同一群混混輪姦並殺害了一個叫王萌萌的女孩,請問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傳言還說,你就是王萌萌墜樓案的目擊者,你作為現場的目擊者,是不是存在包庇徇私的行為。還有,為什麼你哥哥在案發十年後才被列入該案的嫌疑人,是不是你們的母親,也就是黃淑萍女士採取了一些特別手段……
“啊!”阿Bei大叫著,奮力推開人群。記者們緊緊追上,又如鋪天蓋地的蝗蟲一般將阿Bei緊緊包圍:能告訴我們你對你哥哥的看法嗎?如果你哥哥殺人屬實,你還會覺得你哥哥是個英雄嗎?你還會以你哥哥為傲嗎?你有想過當年的受害者嗎?你覺得你哥哥救人的行為是為了贖罪嗎?你如何看待你哥哥的過去和現在?你覺得你哥哥的過去會因為救人而過去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面對記者們的咄咄逼問,阿Bei緊緊捂著耳朵,恨不得鑽到牆縫裡去。當阿Bei昏迷甦醒之後,她就選擇了用特殊的生活方式來掩蓋安全感的匱乏。即便是看著冷漠,看著堅強,但那王萌萌的死亡卻成了她永遠都抹不去的陰霾。渾渾噩噩中,似乎王萌萌那一雙突兀,染滿鮮血的雙眼又從阿Bei的腦海中閃過:“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們夠啦!”康橋大步流星地跑來,三兩手推開記者。瑟琳娜緊跟其後,又將貼在牆上的阿Bei緊緊護在懷裡。
“任何一個觸犯法律的人,他的過去不是說過去就能過去的。但至於,他是不是真的觸犯了法律,那得由證據說了算了,而不是網路流言。”澎湃而出的怒氣讓康橋漲紅了臉,兩個眼珠子也是瞪得大大,怒不可揭:“關於王萌萌墜樓案,相關警方還在偵辦,有沒有夏果的份,沒有人可以隨隨便便下定斷。但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那就是夏果參與了公交車爆燃事件的救援。是夏果,在熊熊大火中踢開了公交車的後車門,為被困的群眾踢出了一條生路,是夏果,一趟又一趟地把孩子們帶出火場,也是夏果,在最危急的時候仍舊奮不顧身地衝入火海,找到了最後一個孩子,並用自己的肉軀為孩子築起了一道防火牆。就這,你敢嗎?你敢嗎?你敢嗎?如果你們不敢,就不要把自己標榜成狗屁的道德衛士。然後揪著家屬不放。夏果還躺在病床上,70%的重度燒傷是個什麼情況,就算你們不百度一下,你們也該知道夏果的病情有多嚴重,你們也該知道夏果要承受多大的痛苦。和夏果一樣痛苦的還有他的家人。而你們呢,你們知不知道你們的所作所為就是往人傷口上撒鹽。夏果或許算不上是個好人,但至少,他已經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就這,在我康橋眼裡,他就是個英雄,比任何人都不差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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