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春天了,清苑亭的冰也都化了,可是風中依然有著那麼些寒意
華富轉過頭示意小太監去拿主子的披風,唉,主子如此不珍惜自己的身子,這讓做奴才的情何以堪
華富抬眼偷偷探向皇甫昊,除那變白的雙鬢,依然是劍眉鳳眸,氣勢軒昂,談笑間生殺予奪,可華富卻總覺得主子變了,變得深沉了,變得沒了人的氣息,就像萬佛寺供奉的那尊金佛一樣,明明笑著,眼睛卻深沉如淵
小太監拿來了披風,華富輕輕地抖開,披在皇甫昊身上
“主子,這初春雖說暖回大地,萬物重生,但還是有些寒意,您得小心自個兒身子啊”
皇甫昊沒有說話,依然就那樣站在亭邊望著那風起漣漪的湖面
華富靜靜退下
“萬物重生·······”
冷不防地,從皇甫昊那傳來一聲低吟
咯噔,華富心裡打個顫,後面的小太監們集體一凜
撲通,所有人低頭跪下,不敢言語
皇甫昊伸出手張開五指,感受著風中獨屬於春天的那份觸感
微微渙散的眼神不知飄散在何方,一句低喃從口中溢位
“都快一年了啊··········”
眼淚驀地就湧出了眼睛,華富低著頭死死抿著嘴唇,不敢去看那個孤寂的背影
眨眨眼睛,好一會才慢慢平復下心中的酸澀,華富小心翼翼的出聲道
“皇上,付閣老已經在外站了一個時辰了”
聞言,皇甫昊轉身淡淡掃了華富一眼,撩開衣襬坐下
旁邊的侍女趕緊起身將溫著的梨花釀取下,為皇甫昊慢慢倒上
華富見主子沒怪罪自己多嘴,偷偷鬆口氣,趕緊站起來在背後稍稍擺了擺手示意其他人起來,諂媚的為皇甫昊將披風整理好
“華富,你可知為何朕讓你跟在身邊這麼多年”
剛放下的心一下子又蹦到了嗓子眼,華富顫著聲道
“因為奴才對聖上您忠心一片,絕無二心,奴才可以向天發誓”
說著就舉手向天發誓,以示自己忠心
皇甫昊只是靜靜的聽著,不疾不徐的輕輕啜飲,梨花香伴著澀辣直衝心底
“在這個皇宮很大但也很小,朕要一個人消失易如反掌,而有些事朕選擇睜一隻眼閉一眼不去追究,則是因為你們所做作為不曾脫離朕的掌控,倘若有人糊塗到認不清這個皇宮裡到底是誰在做主,看不清到底誰才是主子,那麼也就沒有留著的必要了,有些事,不是你能做的了主的”
‘撲通’,華富兩腿一軟,跪倒在地,一下一下的磕著頭
“奴才知錯了,奴才知錯了,皇上,奴才再也不敢了,皇上,您饒了奴才這次吧,奴才再也不敢了········”
皇甫昊一雙眼睛深沉如墨,半斂著眼不言語,
盞茶後,皇甫昊收回視線,輕抬眼瞼
“再無下次”
“不會有下次的,奴才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起來吧,宣付閣老”
“是,是,奴才這就去,這就去”
華富急忙抹乾臉上的冷汗,退著出去
站在外面的付閣老遠遠看見華富出來,整了整臉上已經僵硬的表情,悄悄直了直背
華富臉色一片煞白,走了這段路那跳到喉嚨眼的心還是忐忑的不停
付閣老看著華富失魂的樣子,心下疑惑,卻也未曾顯露在臉上
“華公公,皇上可是肯宣我了”
華富被嚇得不輕,心悸的說不出話來,只怯怯的抖著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剛才皇上的表情和賜死太后那晚的表情一摸一樣,那樣的眼神、那樣看著一個死物的眼神,自己不會看錯的,太可怕了
華富臉上驚恐地表情讓付榮的後背也出了一層薄汗,恐怕自己今日所為在聖上那裡是不得輕恕了
先探探情況吧,付榮伸出手在華富眼前晃了晃,讓華富回了回神
“公公,可是此刻皇上心情不好”
華富左右看了看,悄悄拉著付榮走到一邊
“閣、閣老,咱家雖說自小就跟隨在皇上身邊,但終究只是個奴才,咱家不敢窺測聖意”
付榮心下一頓,華富言下之意的拒絕很明顯,他是皇上身邊心腹,在他的提點之下皇上脾性上尚且窺不得一二,這要是倘若沒了他的旁敲側擊·······
“公公······”
付榮輕輕一揖,就要給華富行禮
華富臉上一驚,急忙側身躲開
“閣老,這可、可使不得,您是兩朝元老,折煞咱家了”
剛剛被嚇出的冷汗還未下去,這又急的華富滿頭汗
“公公,皇上昨天早朝所言廢后宮之事實乃石破天驚,這怎使得,況且皇上尚未有皇子,這、這可是動搖江山社稷之本啊”
“閣老,慎言慎言”
“公公,老夫本已歸隱山林,不再過問朝堂之事,但是老夫既然得知此事就決不能袖手旁觀”
說完不待華富回話,便甩袖向清苑亭而去
華富欲哭無淚,昨天早朝皇上此話一出自己也嚇得不輕,滿堂朝臣就像受了一悶棍似的,整個都愣在了當場,等反應過來朝堂上便是炸了鍋,兩為丞相更是以長跪不起來勸皇上收回成命,兩為老相年事已高,自己實在不忍心,便私自做主派人告訴兩相可以去請付閣老將此事從長計議
唉,想起剛才皇上的眼神,華富又是一陣後怕
“草民付榮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甫昊嘴角含笑
“閣老快請起,看座”
付榮擋開要扶她起來的侍女,依然跪著
“皇上不必如此,草民擔當不起”
皇甫昊笑容依然
“閣老這話從何說起,您曾是先帝夫子,也是天下文人之首,桃李那更是滿遍天下,御前看座擔得起的”
“即承蒙皇上如此厚愛,可否容草民一句諫言”
輕輕晃著手裡的酒杯,皇甫昊看著付榮,微笑依舊
“閣老直說無妨,朕恕你無罪”
付榮重重的磕下一頭
“皇上,廢后宮之事關乎社稷萬萬不可行,請您三思”
嘴角笑容加深
“哦,難不成,朕後宮的女人越多靖宇的國運會越好”
“皇上,後宮與國運息息相關”
“閣老所言倒是讓朕受教了”
“皇上,後宮關乎皇嗣,關乎我靖宇龍脈傳承啊”
“江山本無主,能者居之,如此而已”
付榮難以置信,顫著手指向皇甫昊
“皇上,這、這種逆天之言········皇上,這樣的大逆不道之言,您怎麼對得起先皇,怎麼對得起太宗皇帝啊”
冷冷的看著地上的人,皇甫昊嘴角的笑終於冷冽
“付閣老年近七十了吧,朕聽說您有一孫女,正值豆蔻,才華斐然,想來定是端莊大方,不若接進宮來,朕定會、好生待她”
“皇、皇上·······草民老來得子,卻又喪子,只餘這一孫女伴在身側,她、她······”
“閣老無須擔心,待她進宮,朕就昭告天下,此生只她一人,後宮再無他人,如何?”
付閣老面色死灰,獨寵一人,擅專後宮,那是千古罵名,多少君王皆是死在“清君側”之下,這是逼著付家成為一世罪臣啊
眼神中的嘲弄驟然加深
“怎麼,閣老這是不願意麼?難道此時我靖宇國運不重要了?”
付閣老嘴唇一張一合,卻生生說不出話來
皇甫昊嗤笑一聲、盯著付閣老,緩緩站起身
“朕尊你為先帝夫子,敬你桃李滿天下,但你終是為臣,朕為君,總莫要忘了進退”
冷冷的語氣,讓付榮寒氣直蔓全身
眼前這人,再不是以前那個要先帝牽著手的小娃娃
而是君王,擁有著不容侵犯的帝威
不容置喙的絕對強勢
付榮的眼神終於慢慢黯淡下去,雙手伏地,緩慢卻又鄭重的磕下一頭
“草民冒犯聖顏,恃才自傲,進退無理,請、皇上恕罪”
微風吹過,一聲微微的嘆息從皇甫昊口中飄出,消散在風裡·······
“退下吧”
靜夜,無聲
被燭光拉長的人影孤獨而寂寥
獨立在寢宮中的皇甫昊此時臉上卻交織著迷戀和痛苦
空寂的寢殿裡,迴盪著鳥兒的嘰嘰喳喳聲,迴盪的聲音一下一下的撞擊著心底的空洞
掛在窗前的鳥籠裡,一隻鳥兒在撲稜著翅膀啾唧
十七說這隻鳥兒是青鳥
現在,十七沒了,皇甫昊從南希只帶回了這隻鳥兒
痴纏的眼神也許只能在此刻,在這無人之時隨意流瀉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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