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一襲張揚紅裳的身影, 手擒一柄銀光熠熠的法杖,瑰姿豔逸的面容淡泊似天上仙,眼中卻有煞氣凝聚, 恍若青天白日踏足陽間收割人命的煞神。
新月杖頭如鐮刀, 在暖融融的日輝下泛著寒光。
景攸寧閉上眼, 感到脖頸之處兩道涼風掃過, 一聲清脆的金玉相交之聲響起,悠悠迴盪在耳邊。募地睜開眼, 便看到初嬋被另一根潔白瑩澤的白玉杖架住, 停在離他的脖頸只有一寸之遙之處。
這根白玉杖他認得,是容子修的梵空杖。他悄然吐出一口氣,一側嘴角忍不住上勾,浮起一抹得意。他家這位老祖宗磨蹭到現在,終是肯出手了。趁二人相持之際,往側旁一滾,勉力一躍,躲入了藍衣刃修之列。心中再無一絲惶亂, 只冷眼旁觀老祖宗做戲。
容遠岐掃了景攸寧一眼,未動。
容佩玖心知雲岫苑對於父親的意義,知他不願在此處殺人,只想給這登徒子一個教訓,這幾掌下去,足夠那登徒子受的,便也不去追。
她下意識轉頭,看向晏衣此前所立之處,卻是空空蕩蕩。
她的心也一下變得空空蕩蕩。
身旁走近一人,在她身側駐足而立,鼻邊飄過一抹熟悉的清淡幽香,余光中瞥見一片如煙黑紗。下一刻,她垂在身側的手便落入一隻溫暖有力的大掌之中,耳畔響起褚清越傳音入密的聲音,“夫人交代的事,為夫辦妥當了。”
她的心便又充實了,唇角勾了勾,“哦”了聲。
褚清越的手上一緊,似是對她的反應不滿意,繼續傳音入密,“哦甚麼?夫人就不打算獎賞為夫?”
“那麼,你想要甚麼獎賞?”
“還是等到入夜,再說罷……”
她好奇,“為何要等到入夜?”
他不答,屈指在她手心輕輕颳了一下,激得她一顫,險些撥出聲。她一羞惱,便要將手抽回,卻被他死死握住不放。她掙了掙,他無奈地傳音入密,“夫人莫鬧,再鬧為夫便沒力氣了。為夫為岳丈大人解陰化術,甚是辛苦,求夫人憐惜些。”
她心裡一軟,想到他幾日幾夜不眠不休,手裡便停歇下來,“父親醒來,見到你可曾驚訝?可曾問你身份?”
“問了。”
“你如何對他說的?”
“晚些再說罷,到了晚上,為夫再細細與你說了。”說完,便是低低一笑,異常曖昧。
她一噎,險些又著惱,便聽見他噓了聲,示意她往前看。
“兄長,別來無恙?”容遠岐唇邊含了一絲淡笑,初嬋卻是未移動分毫,仍與梵空死死相抵。
容子修握梵空的手微微顫抖,似是體虛無力,“你才剛回來,從前的罪孽還未贖清,便又要造下殺孽?”
容遠岐不語,只盯著容子修,見他久病纏身、形容蕭索的模樣,連架住自己的法杖都費力,再不復當年的雅君子之姿。父母雙亡,兄弟二人小小年紀相依為命,也曾兄友弟恭,也曾於飢寒交迫之時推讓最後一張餅,做兄長的也曾屢屢於幼弟遭人欺凌之時挺身而出百般維護,縱是被人亂拳打得頭破血流亦要死死護住身下的幼弟。
卻為何,兄弟之間會演變成後來的模樣?
容遠岐眼神微閃,良久,終是將初嬋收了回來,道:“一別數十載,兄長見到我,竟也不問候一句?還是——”乜著眼,眼角現出譏誚的笑意,“兄長心中其實並不歡迎我回來?”
容子修將拳頭抵在蒼白慘淡的唇邊,低低咳了幾聲,“你,你胡說些甚麼!”
“既然容宗主來了,令弟之事,可有何說法?”不知名家族之中,有人高聲開口道。
“是啊。”有人附和道,“多年之前他傷我族弟子數人,這筆賬要如何算?”
“他如今死而復活,可是你容氏使得甚麼計謀?”
“可是以為假惺惺死上一回就能了結?便問問大夥兒,答不答應?”
“不能!”
“對,不能!”
“殺人償命!”
容佩玖捏了捏拳,便要上前。被褚清越拉住,拇指安撫地在她手背上按了按,輕聲在她耳邊道,“阿玖莫要急,為夫心中有數,屆時定會還岳丈一個公道。”鬆開她的手,隻身上前,邊走邊道:“遠岐修士亦是為人所害,這筆賬,並不能算在他頭上。”
“褚宗主?”人群中有人認出褚清越,“你這說辭可是有證據?”
“容佩玖是你未婚妻,容遠岐便是你岳丈。莫不是要公然包庇你的岳丈?”
“我等憑甚麼信你?”
褚清越笑了笑,“憑褚家千年聲譽,憑褚某的名聲。褚某說話行事,向來公允。若是不夠,褚某便再押上這宗主之位,可是足夠?”
那幾人便不再出聲。
當時,東陸諸家以褚家為首,褚家歷屆宗主,皆為正義凜然之輩,備受諸家尊崇。到得褚清越任宗主,褚家更是如日中天,世人無不禮讓幾分。褚氏宗主的話,分量是十足的。
“至於此事的來龍去脈,褚某還需些時日才能理順。諸位若是信得過褚某,便將此事交由褚某來處置,真相水落石出之前,諸位就不必徒留在此了,屆時不論真相如何,褚某都會給諸位一個交代。”頓了頓,冷眼一掃,又道,“若是仍有人不依不饒,尋釁相擾,褚某縱使傾盡崑崙山之力,也要護得容遠岐周全。”
此話一出,便是表明了崑崙山的立場。眾人一番斟酌,也唯有如此了。他們都是受了景家的挑唆,才齊聚龍未山的。在上山之前,並不知曉容佩玖也回來了,還又與褚清越扯到了一處,更不知曉褚清越也在。崑崙山褚家,並不是在場的家族惹得起的。略一猶豫,便四散了。
景攸寧暗暗看了容子修一眼,正好接到容子修遞給他的眼色,意思是讓他先撤。景攸寧便也帶著一眾刃修下了山,只不過,並未走遠,在山下不遠之處尋了一處隱秘之地潛伏了下來。
景攸寧仰頭,正好可以望見松雲峰上高聳入雲的天地樹。
景山走到他身邊,問道:“公子,容家神樹,果真有那樣神奇麼?”
“老祖宗說的,還能有假?”
景山又道:“老祖宗英明。景家重新凌於諸家之上,指日可待,全靠這棵神樹了。景家被褚家踩在腳底下千年,終於得以揚眉吐氣。”
景攸寧不語,想到那些囂動了上千年的怨靈,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道:“千尋芳自以為控制了容子修,大概萬萬想不到,自己這一回,卻是替他人做了嫁衣。我景家那些慘死的亡靈,千年不入輪迴,只為等這一契機。石鼓村那些被他陰化的容氏弟子,只怕撐不了多久了。哼,容氏開啟淨化之日,便是我景家亡靈歸來之時,且等著罷。”
雲岫苑中,容遠岐看了容子修一眼,終是緩緩轉身,往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