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子晗久不能眠，她反覆地想象著明日可能出現的場景。對於母親邀曉苒來家裡吃飯的用意，子晗不得其解，但她微微地有些忐忑，惟恐母親已經察覺了些什麼。仔細尋思了一遍自己的言行舉止，彷彿並無破綻，那這端倪，究竟藏於何處呢？再想到那自稱是親戚的二人，子晗心裡更是煩躁難安，她瞭解母親的性格，知道她斷然無力抵擋他們的咄咄之勢。如果，她同意了，那自己？如果她不同意，那他們？子晗俯臥在床的一側，雙手下意識地抓緊了床單。

早上醒來的時候，家裡空無一人，餐桌上放著許雁如留的字條，“子晗，田奶奶去買菜了，我和爺爺去請客人，周伯伯也會來，等你們回來吃午飯。”

“周伯伯”、“你們”、“回來”，這些字眼讓子晗不由心驚，她一邊揣度著母親的用詞，一邊給自己倒了杯水。但直至一杯水飲完，子晗卻仍未恢復平靜，她放下杯子，回到樓上換好了衣服。臨出門的時候，子晗回頭看了一眼家中的陳設，心底驀然生出別樣的滋味。不知道幾個小時之後當自己再踏進這個門口的時候，等待她的會是什麼。

計程車上，司機開著交廣頻道，一男一女兩個主持正在亢奮地貧嘴，子晗蹙著眉頭道，“對不起師傅，您能把收音機暫時關一下嗎？我有點頭疼。”

“行行，”司機關掉了廣播，隨即從後視鏡裡瞟了她一眼，“你的臉色這麼差，還去出差呀？”

“不出差，我去接人。”

“這年頭，除了市政大樓裡喝茶看報的老爺們，咱老百姓可是幹什麼都不容易啊！”司機感嘆了一聲。

“人家也不容易，那麼高的門檻兒，是隨便就能進去的？”子晗微哂。

“您不會就在那兒待著呢吧？”司機開玩笑道。

“您看我象嗎？”

“我看……不象。”

“您怎麼看出來的？”

“您要真是那兒的，還用著坐咱的車嗎？一個電話，司機就跟樓底下等著了！”

“那咱不是還沒混到那份兒上嘛！”子晗笑道。

司機又仔細打量了她兩眼，兀自搖頭道，“不對，你肯定不是那兒的人！”

子晗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沒再說話。那棟大樓裡的人，子晗一共也只認識兩個，一個是周靜遠，另一個便是蘇忱的父親，分別是海城的第一和第四號人物，想到這裡，她有些忍俊不禁，原來自己認識的還都不是一般的角色。

火車站仍舊是人頭攢動一派熱鬧的景象，似乎並未遜色於節前。子晗排了十多分鐘的隊才買到站臺票，爾後又隨著人流進了站。

空曠的月臺上散佈著等候的人群，初春的風吹在身上依然寒冷，子晗用手攏了攏領口，抬頭瞥了一眼電子屏，一行字幕在不停地滾動著，“N131次，晚點17分鐘”。子晗沿著站臺邊上的黃線慢慢地踱著步，眼睛卻一直望著列車到來的方向。

列車終於徐徐駛進了站臺，子晗看了一眼工作人員手裡舉著的車廂指示牌，快步向前走去。曉苒沒有想到子晗會到站臺裡面來接自己，一下車便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了手機，剛要撥號，卻聽到身後響起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打電話給誰呢？”

曉苒欣喜地扭過頭去，果然見到那張正在微笑的臉龐。

“你……你怎麼進來啦？”

子晗笑而不語，上前一步接過她手裡的旅行箱，“走吧。”

“你等了多久了？一聽說火車晚點，急死我了！”

“急什麼？明天才開學呢。”

“我不是怕你等久了嘛！”

子晗忽然停下腳步，“曉苒，我……跟你說件事。”

曉苒見她神情嚴肅，便也收起了笑容，忙問道，“什麼事？”

子晗四下打量了一下，低聲道，“要不，我們找個地方再說吧。”

“那……那去肯德基吧，天橋對面就有一家。”

“那快走吧。”

曉苒緊跟在她身後，心裡卻不由得忐忑了起來。

子晗給曉苒買了熱果珍和玉米沙拉，“沒吃早飯吧，先吃點東西。”

“你也沒吃吧？”

“我不餓。”子晗喝了一口紅茶。

“怎麼了，到底什麼事？你讓我好緊張！”曉苒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問道。

“我媽讓你去我家吃午飯。”子晗簡單地說道。

“啊？”曉苒大吃一驚，“為……為什麼？”

“本來她叫我陪她出去，我說我要去接你，她就說讓你一塊去家裡吃飯。”

“是不是……還有什麼別的事？”曉苒猜測道。

子晗抬起頭望著她，“還記得那次在醫院，我跟你提過的事吧？”

曉苒努力回憶著當時的情形，點頭道，“那究竟……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前兩天，有兩個人來找我了，”子晗似是漫不經心地捏著手裡的紙杯，“當時我媽不在家，我就把他們打發走了。昨天我媽回來，我跟她說了這件事，她說要請他們去家裡吃飯。”

“那我怎麼能去呢？”

“我也不知道我媽為什麼要讓你去，我有點擔心……她是不是……”子晗皺了皺眉。

“不會的吧？你平時都住在學校，而且她都沒見過我，我想不會的……”曉苒嘴上安慰著子晗，心裡卻亂成一團。

“我想，她足夠了解我，而我卻絲毫不瞭解她。”子晗幽幽地感嘆了一句。

“那我自己回學校吧，你趕快回去幫忙，家裡來了客人會有很多事要忙的。”

子晗正要說話，手機在衣袋裡振動了起來，她掏出來一看，正是家裡的號碼。

“喂？”

“子晗，我們回來了。”是許季山的聲音。

“爺爺，我可能還得有一會兒，”子晗瞥了曉苒一眼，“要不……你們別等我吃飯了，我還得……”

“你周伯伯都來了，我們今天包餛飩吃，現在還沒開始動手呢，你不用著急，”許季山在電話裡樂呵呵地說，“聽你媽說，你去接朋友了？”

子晗臉色微微一變，“嗯。”

“一塊來吃飯吧，嚐嚐爺爺的手藝，今天這餡是我一手包辦的。”

“不用了吧，她一會兒還得回學校呢，趕來趕去挺麻煩的。”子晗仍在作著最後的努力。

“今天的餛飩皮特別好，小白菜也很水靈，你田奶奶說多包一點給你帶去學校吃，呵呵，我掛了。”許季山自顧自地說完，然後掛了電話。

子晗把手機放回口袋裡，對曉苒道，“看來，你是非去不可了。”

“可是我一點準備都沒有，我……我有點怕。”

“走吧，別想了，也許是我們想多了呢，本來只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子晗一面寬慰曉苒，一面卻在翻江倒海，爺爺剛才完全不顧自己的拒絕而彷彿自說自話的語氣讓她暗自心驚，她幾乎可以肯定，那個電話是母親讓他打的。母親之所以自己不打，大約是覺得自己不便再出面來強調這件事，因而將爺爺搬了出來。為什麼堅持要曉苒去吃飯，這個問題讓子晗想得頭痛欲裂，如果母親真的察覺了些什麼，以她的性格，似乎並不會主動對自己說什麼，最多也就是給一些比較明白的暗示。這麼多年，在很多事情上，母親都是採取這樣的一種方式，難道，這一次竟有了變化？

“我還是很緊張。”曉苒忽然拉住了子晗的衣袖。

子晗將她的手緊緊地握在了自己的手心裡，“別緊張，只是吃頓飯而已，爺爺和田奶奶你都見過了，我媽很和善的，你會喜歡她的。”

“那……他們呢？”曉苒小聲地說出了自己的擔心。

“別管他們，你就只管吃你的飯，嗯？”

曉苒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計程車在院子外面停下來的時候，子晗還在發呆，直到曉苒催她下車才回過神來。子晗向曉苒投去了一個安定的眼神，然後輕輕地推開了鐵門。

子晗踏上臺階的時候，忽然腳下打了一個趔趄，曉苒急忙扶住她，“小心啊，還有一級呢。”

子晗笑道，“千里馬果然有失蹄之日啊！”

曉苒也歪著頭笑了，“嗯，這個比喻相當妥帖。”

門從裡面被打開了，許雁如笑吟吟地出現在門口，“回來了？我們正好剛包完餛飩。”

“媽，這是顧曉苒，我班上的學生。”子晗介紹道。

“我……我該怎麼稱呼？”曉苒看向子晗。

“隨意就好，叫阿姨吧，”許雁如示意她們進屋來，“快進來吧，東西放那就行，拖鞋在這裡。”

“叫……伯母，可以嗎？”曉苒徵詢地問道。

“叫什麼都可以。”許雁如親切地攬過曉苒。

“要是不怕混淆，也可以叫‘許老師’，”子晗開玩笑道，“當然，也不是不能區分，一個叫‘小許老師’，一個叫‘大許老師’，哦，對了，那裡還有一個‘老許老師’！”

許雁如和曉苒都被逗笑了，子晗卻正色問道，“我說得不對嗎？”

“好了好了，快去洗洗手吃飯吧。”許雁如拍了拍子晗。

周靜遠聞聲迎上前來，“子晗，好久沒見了啊！”

“周伯伯。”子晗叫了他一聲。

“這是子晗班上的學生。”許雁如看了一眼曉苒介紹道。

“哦，見過的，”周靜遠笑道，“小丫頭還記得我嗎？”

曉苒只是靦腆地笑著。

“可以吃飯了，我去請客人上桌。”許雁如徑自向客廳走去。

餐桌上整齊地擺著幾個碟子，上次來過家裡的一男一女已經落座了，許季山給男子往酒杯裡斟滿了酒。

“教授，這酒聞著可烈哩，俺怕是喝不了這許多！”男子推辭道。

“沒事，這酒啊，喝了不上頭，我平常也喝一點。”許季山放下酒瓶，又招呼道，“靜遠，你也坐啊。”

“來來，小丫頭，挨著伯伯坐好不好？”周靜遠問曉苒。

“哎呀，我當是誰呢，是曉……曉苒對吧？”許季山回頭看見曉苒，高興地笑了。

“許教授好，我又來……又來打擾您了。”曉苒難為情道。

“這麼小就會說客套話啦？”許季山對她招了招手，“來，快來坐，嚐嚐我的手藝！”

“子晗，你坐大姐身邊吧。”許雁如對子晗說。

“啊？”子晗看了母親一眼，隨即答應道，“哦。”

“你明天就要上班了？”女子問子晗。

“嗯。”子晗點了點頭。

“工作可辛苦吧，俺看你這來瘦，一定忙得連飯也顧不上吃吧？”

“還好，不算辛苦。”子晗對她笑了笑。

“來來，我們先開始吃吧，餛飩一會兒就來！”許季山拿起筷子招呼著大家。

“教授，俺先敬你一杯，代表俺哥俺嫂，感謝你們這許多年……”男子舉著酒杯站了起來。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啊？”許季山也站了起來，“來來，碰一下。”

“俺雖然不認字，可做人的道理爹孃從小沒少教，要不是當年實在窮……也不會把二丫頭……俺嫂為這難受了半輩子，這眼瞅著病越來越重了，說什麼也想見見……”男子紅著眼睛道。

“來來，兄弟，先吃點菜，這些話等吃完飯再說。”周靜遠勸道。

“二丫頭，你是願意不願意認你這個叔哩？”男子轉向子晗。

子晗看向母親，只見許雁如正微笑地望著自己，便答道，“我可以跟你們回去，但是……我得先把手上的事情安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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