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眾人聚在客廳裡喝著茶。子晗默默地聽爺爺和那叔侄倆聊著家常,這才知道“大姐”叫衛紅芳,“二叔”叫衛樹生,家住青海北部海西自治州的西樑子,村子的名字叫做夾道溝。“大姐”還有一弟一妹,妹妹今年21歲,在西寧一家毛紡廠打工,弟弟18歲,正在讀高二。“大姐”自己也有一男一女兩個孩子,丈夫承包了村裡的一片山林,日子在當地還算過得去。
同樣沉默著的許雁如忽然插話道,“子晗,要不你去學校請個假吧,要是這兩天就能跟二叔回去,那就再好不過了!”
子晗意外地瞥了母親一眼,猶豫道,“剛開學,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請那麼多天假。”
“跟教務處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和別的老師調一下課。”
“好吧,我去問一下再說,”子晗向曉苒投去了一個示意的眼神,“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回學校吧。”
“等一等。”許雁如起身向廚房走去。
曉苒和子晗互相對視了一眼,不知究竟。
“曉苒,你什麼時候再來呀?”許季山問道。
“我……總來打擾您,很不好意思的……”曉苒難為情地笑著。
“你還不知道吧,爺爺就喜歡小孩子,你經常來玩,爺爺別提多高興呢!”許季山孩童般地大笑起來。
“曉苒,這是田奶奶做的醬鴨,你帶回去給同學嚐嚐吧。”許雁如提著一個方便袋從廚房折了回來。
“不用了,伯母,你們吃吧。”曉苒急忙推辭道。
“我們這兒還有,這是專門留給你的。”許雁如把口袋遞給了子晗。
“伯母……”
“那個鴨子是遵照袁子才的指點做成的,‘其肉爛如泥,甘鮮異常’,味道很不一般呢!”許季山詼諧地補充了一句。
“和伯母就不要客氣了,好嗎?”許雁如笑望了父親一眼,輕輕握住曉苒的小臂,“我和爺爺一樣,歡迎你經常來玩,想吃點什麼,就讓田奶奶給你做。”
曉苒感動地望著她,“謝謝伯母!”
“快回學校去吧,路上注意安全。”許雁如和藹地笑道。
“等會兒,我得上樓去拿點東西,你等我會兒啊。”子晗對曉苒說。
曉苒點了點頭,許雁如對著子晗的背影嗔怪了一句,“早幹嗎去了?”
“教授,她那學校,離這塊兒有多遠哩?”衛紅芳問許季山。
“在南城,也不算太遠,不堵車的話,半個小時也能到了。”
“她不是天天回來吧?”衛樹生也問道。
“原來是的,上學期課太多,就住學校了,”許季山一邊說,一邊向樓上望去,“一個禮拜,幾乎每天都有課。”
“那……身體能行哩?”衛紅芳擔憂道。
“我聽她說,這學期的課少了一點。”許雁如回答道。
“許老師課上得好,所以學校就拼命地壓榨她!”曉苒插了一句。
許雁如聞言笑了,“是嗎?”
曉苒笑著點頭道,“人盡皆知。”
“等哪天我去隨堂聽一次,看看究竟怎麼個好法!”許季山臉上洋溢著驕傲之色。
“那我得給您先留個座位,不然您可能連站的地方都沒有。”曉苒打趣道。
許雁如欣慰地笑著,看向曉苒的眼神中不自覺地又多了些別的東西。
一坐上計程車,子晗就打開了母親交給自己的口袋,“我得看看,都給你帶什麼好吃的了。”
“伯母不是說是醬鴨嗎?”曉苒也探過頭來。
“何止啊!牛肉、紅腸,那是……排骨,真豐富啊!我怎麼就沒這麼好的待遇呢?”
“那你挑喜歡的拿去吃吧,我也吃不了這麼多。”
“和你開玩笑呢,你拿回去和她們一塊吃吧。”
“對了,我……我想問你,你打算什麼時候去請假?”
“明天就去吧,躲也躲不掉,去一趟,於人於己,都算是一個交待吧。”子晗輕輕地嘆了口氣。
“那萬一……萬一他們不讓你回來,那怎麼辦呢?”曉苒擔心地問道。
“怎麼可能呢?”
“我只是說萬一。”
“那我就……翻牆逃走。”子晗俯在她耳邊輕聲道。
曉苒笑了,“你會輕功的啊?”
“Justsoso!”子晗也笑了。
“哎,我前幾天看到一句英譯的唐詩,你想不想聽?”
“誰譯的,林語堂?”
曉苒搖了搖頭。
“那我沒興趣聽。”子晗假意無趣地側過頭去。
“那我也要說,”曉苒抓住子晗的肩膀,讓她轉向自己,“Thesilkwormlaborsuntildeathitsfinethreadsevers.”
子晗聽出譯文的原句,微微一笑,“Whataboutthecandle?”
“Thecandle’stearsaredriedwhenititselfconsumes.”
“這是誰譯的?”
“我也忘了,當時覺得有趣,就記住了。”
“的確很有趣。”
“你說詩歌翻譯,究竟是誰譯得最好呢?”曉苒天真地問道。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小說翻譯誰最好。”
“誰啊?”
“楊季康先生。”
“我只讀過《堂?吉訶德》。”
“這個評價不是我個人的偏好,是一位大家的觀點。”
“不會是錢先生吧?”曉苒促狹地笑問,“我知道錢先生對夫人的才華從不自謙。”
“不是錢先生,是朱光潛先生。”
“說到朱先生,對了,我們這學期要開美學了,也不知道誰給我們上?”
“楊之庭吧。”
“他課上得好嗎?”
“當然好,馬里蘭大學,富布賴特學者。”
“學問好,未必課也上得好!”
“那倒是,我學問不高,課倒是上得還湊合。”
“不許妄自菲薄!”
子晗笑而不語,只是緩緩地把視線投向了車窗外,Maryland、Fulbright,那一個個字母彷彿就在眼前晃動著……
子晗沒想到一回學校第一個見到的同事便是楊之庭,他的面容有些憔悴,下巴上隱約可見新生的鬍渣。
“楊老師。”子晗叫了他一聲。
“哎,許老師,你回學校了?”
“剛到,你又用功了一整天吧?”子晗笑問道。
楊之庭連連擺手,“用什麼功啊?瞎混日子呢!”
“這學期有你的課了吧?我還想去旁聽呢。”
“許老師你開什麼玩笑,我那半瓶醋,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可不是開玩笑!”子晗認真地說,“最近越來越覺得自己應該好好充一下電了,但好象時間總是不夠用!”
“學問不應成為生活的全部,可以做的事還有很多,”楊之庭深有感觸道。
“你先忙你的吧,什麼時候有空我請你去‘銀海’吃羊排,我要向你好好討教一番。”子晗看出他藏在眼底的情緒,便轉換了話題。
“好好,有空再約時間吧。”說罷,楊之庭便匆匆地走了。
子晗剛走出幾步,就被叫住了。回頭一看,見是教研室的同事章笑虹。
“哎,笑虹。”
“剛回學校?”章笑虹快步走上前來。
子晗點了點頭,隨即問道,“你呢,什麼時候從老家回來的?”
“今年沒回老家過年,我爸媽上我這兒來了。”
“那可得好好招待二老啊!”
章笑虹笑了笑,問子晗道,“你剛才遇到楊老師了?”
“是啊,我覺得他好象有點不太對勁。”
“你還不知道吧,他這幾天日子很不好過呀。”
“怎麼了?”
“他跟一個女學生,也不知究竟是怎麼回事,被楊師母知道了,鬧了個天翻地覆。”
“是怎麼一回事呢?”子晗驚訝道。
“校園裡流傳著好幾個版本,也不知孰真孰假。”
“這種事情,怎能捕風捉影呢?”
“但我看楊老師一副理虧的模樣,說不定……”
子晗沒再接著問下去。
“院裡領導都出面了,可楊師母還是不罷休,唉,再怎麼說也是自己丈夫,又是教授,總得給他留點臉面!”
子晗的眉頭擰作一團。
“那女孩子不知你有沒有印象,叫康昕,03級的。”
“是不是參加過全國大學生英語演講比賽的那個?”子晗在腦中努力回憶著,“我去年給他們班上過現代文學史,她好象是學習委員吧。”
“很聰明的一個女孩子,長得也漂亮……”
子晗無言地垂下了眼簾。
如果您喜歡本作品,請記得點下方的“投它一票”,以及多發表評論,這是對作者最好的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