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兒，你法號真的叫淨緣？為什麼我覺得如此耳熟，似乎在哪裡聽到過…”

——姬月

《若相離》第七章

這是一段很久很久以前的記憶，如一縷虛無縹緲的輕煙跌進了時光的縫隙。其實從未消逝，而是漸漸塵封在了心底最深處蟄伏而居，等待著被喚醒的那一刻，幻化成夢中最熟悉的身影，她站在因緣的道口，久久佇立…直到宿命中的人兒翩躚而至，她從前世走來，跨過了一切輪迴的業障。兒時的無心之談，卻印證了一世的糾纏羈絆…所有的故事恍若經年，淺握雙手，再不需言語相訴，所有的紅塵歲月都靜靜地，隨風飄散…

仰望…視線順著森林中參天的枝幹緩緩爬升，彷彿仰望到了蒼穹的盡頭。她看見了那一絲暖陽從高遠的天空投下來，在斑駁的樹影裡若隱若現。陽光射進了她明如秋水的眼瞳，剎那間，暖意蔓延全身…十歲的姬月一襲輕便的白色錦袍，肌膚似雪，飄逸若仙，朝森林深處走去…

寂靜四野，幾縷低吟的蟲鳴鳥唱，似在傾訴古老的故事。她的小白馬恭順地跟在身後，愜意地低下頭啃食那些帶著清香的野草。姬月忘記自己走了多久，直到無心再欣賞森林中的美景，前方的路彷彿通向塵世的盡頭，萬物消失，只有一顆迷亂的心醒著，在森林中踽踽獨行。

十歲的小公主開始懊惱了，她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太過任性頑劣，今天一早醒來覺得憋悶，便心血來潮偷跑出宮，一路狂妄不羈，如入無人之境。姬月很快察覺到身後來了“追兵”，這更激發了她心中的叛逆，策馬狂奔一直出了城門，然後便是隨心所欲地晃悠，她繞著護城河往下，鬼使神差地到了這片荒寂的森林。

而現在，她迷路了。

姬月開始希望被討厭的侍衛們找到了，她看見前方有白茫茫的濃霧貼著地面，被風吹著，攜著泥土的潮溼氣息撲進鼻腔。姬月握緊了手中的精緻寶劍，她四歲習武，劍不離身。手心都開始冒汗了，這森林的每一處看過去都一模一樣，難辨方向。姬月繞暈了，她擔憂起來，會不會有什麼猛獸突然出現在眼前…

正胡思亂想，便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從濃霧那一頭傳來，姬月心中一緊，一把抽出寶劍，指向那濃霧盡頭一個逐漸清晰的影子。那影子由小變大，卻依然嬌小玲瓏，輕盈跳躍著出現在姬月眼前，那竟然…是一個小孩！從森林深處走來，詭異而神秘，那層濃霧在她身邊化開…小孩看起來五六歲左右，足足比姬月矮了一個頭，她看著姬月持劍對著自己，卻絲毫沒有受驚害怕，只是靜靜地站著，嘟著小嘴，注視著姬月。

姬月慌忙收了劍，好奇而又有些緊張地走近那個小孩，看清她面貌時，不由得心中一顫。姬月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孩子，她穿著很普通的粗布棉衫，又套了一件虎紋小花襖在外，頭髮稀疏卻烏黑地貼著額頭。那瑩潤澄澈的眼瞳裡倒映著姬月的影子，彷彿比最名貴的寶石還要明亮幾倍。臉蛋的肌膚白嫩地可以擠出水來，她就像一個精緻的瓷娃娃，又像是森林中走出的精魅，竟絲毫不像是俗世中的稚童。

“唔，你好可愛啊！”姬月蹲下身來，仰視著小孩的臉龐，幾乎忍不住要去捏兩下，“你是男孩還是女孩？”

“女孩。”小孩答道，童聲清脆如鈴。那小孩頗不害羞，她看著眼前漂亮的大姐姐，露出了天真可愛的微笑。

“你…怎麼會在這裡呢？你家在這附近嗎？”姬月問道，她很喜歡這小孩的眼睛，她的眼裡似乎有著深藏的秘密，讓姬月情不自禁，挪不開對望的視線。“我出來玩啊，我家在那裡！”小孩轉過身，纖細的小手指向森林深處的方向。姬月狐疑地站起身，望著前方還未散去的濃霧，實在是難以想象再往前走會遇到什麼。於是又問道：“你家在森林裡嗎？你爹孃呢？”

“沒有爹孃，只有師傅。”小孩答道，短短几個字，飄零的身世從她口中說出，竟然是沒有絲毫憂傷的淡然，如同一切都是命中註定，水到渠成般的自然。姬月心生憐憫，又有些難以相信。

“那你師傅是誰呢？住在這附近嗎？”

“恩。”小孩微笑著點點頭，白皙的臉頰透著可愛的紅暈，“我師傅是念心庵的天心師太。”

“哦？原來你是小尼姑啊！”姬月笑著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又屈膝輕撫過小孩的肩膀，柔聲問道：“你多大了，叫什麼名字？可以告訴姐姐嗎？”

小孩的眼睛轉了轉，滿是靈動之氣。猶豫了半晌，稚聲答道：“我叫淨緣，六歲了。”姬月笑道：“你真乖！”隨即轉過身，從小白馬上取下自己的包袱，從裡面拿出了一些糖果，遞到了名叫淨緣的小孩手上，望著她的眼神帶著幾分寵溺，幾分希冀。姬月道：“給你吃，宮裡秘製的糖果，天下僅有哦！”

淨緣聽話地將糖果塞進嘴裡，嚼了嚼，笑得眯起了眼睛道：“真好吃！謝謝姐姐。”

“哈哈，現在你吃了我的糖果，也要幫我一個忙哦。你帶姐姐走出這個森林好不好？”

六歲的淨緣將信將疑地望著眼前燦笑的美麗女孩，雖然她來路不明，衣著華麗，牽著一頭漂亮的白馬，手持鋒利的寶劍，哄小孩的伎倆又很拙劣，但淨緣卻漸漸放下了戒心，她覺得這個姐姐不是壞人，一定不是的…

“好啊！”淨緣果斷地答應了，隨即伸出小手主動牽過姬月的衣角，她笑得天真無邪，如春日的暖陽般貼心。

姬月站在唸心庵的大雄寶殿裡，香火繚繞中，釋迦牟尼佛像慈祥地俯視著她和淨緣。姬月並不信佛，但進了寺廟尼姑庵，拜一拜求個平安還是需要的。姬月俯下身拜了三拜，又給佛祖上了香，淨緣一直站在她身邊看著，微笑不語。姬月拜完站起身，環顧大殿四周，又問道：“淨緣啊，尼姑庵有什麼好玩的東西嗎？”

淨緣撓了撓腦袋，思索了半晌，突然雙眸發亮，似是想到了什麼。她竟爬到了佛像前的神龕上，取下了一個竹筒般的東西，在姬月眼前晃動了幾下，笑著說：“這個好玩，抽籤的。”

“啊…怎麼抽？直接抽嗎？”姬月看著那籤筒裡有很多凌亂的小竹棒，籤文就藏在裡面嗎？淨緣也不懂，她隨意晃動了幾下那個竹筒，像模像樣地說道：“就這麼抽吧，姐姐先許個願望好了。”

“啊…我能有什麼願望…”

“那就直接抽啦。”姬月看著那些籤文棒，不知道該拿哪個，便隨意取了一個，交給淨緣。又覺得抽籤無聊，開始在大殿裡到處亂轉。而淨緣拿了那竹籤，將嵌在裡面的籤文紙緩緩抽了出來，她看著那籤文上的文字皺起了眉頭。整個籤文她只看懂了“姻緣上上籤”幾個字，而那籤文的詩句，她基本看得懂字，卻不懂那連起來的句意…

“姐姐…”淨緣輕喚著走向姬月，手中拿著那姻緣籤。姬月正仰望著四大天王猙獰威嚴的臉，她轉過身看著淨緣，淨緣正想開口問她籤文的意思，姬月卻搶先問了一句：“淨緣，你長大以後…就在唸心庵出家嗎？”

“是啊！”淨緣又露出了可愛的笑容，“我會一輩子待在唸心庵，我是最小的，我長大以後要照顧師傅，照顧師姐…”

“那多無趣啊！”姬月打斷道，她走過來凝視著淨緣，眼神清幽而溫柔，“不如…跟我回宮，在我身邊做個伴童可好？”“回宮？伴童？”淨緣狐疑地瞪大眼睛，沒有聽懂姬月的意思。姬月便又解釋道：“皇宮是個很大很華麗的地方，是我的家。做我的伴童，和我一起讀書，一起習武，還有吃都吃不完的美味糖果，山珍海味…比待在尼姑庵有趣多了！”

“是嘛？”淨緣抬眼仰視姬月，瑩潤的雙眸如星子般閃爍，卻仍有一絲疑惑，輕聲問道：“你要帶我走嗎？”“是啊！只要你願意！”姬月說的堅定，其實自己也難以判斷究竟是無心戲言還是真的想“拐”個小妹妹回宮陪伴，她一向來不屑於和民間的百姓接觸，這次卻對淨緣頗有好感，也許就是“投緣”吧！

“那我要…問問我師傅。”淨緣道，“如果師傅答應，我就跟你走…”“咦？那你師傅在哪裡啊？”“師傅有事出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呀！”淨緣話音剛落，便聽見念心庵院外馬蹄聲亂，沉重的腳步聲夾雜著陌生人的氣息撲了過來，姬月慌忙跑出去查探，淨緣也緊隨身後。只見念心庵門口突然來了一路兵馬，幾十個大內侍衛紛紛躍下馬，俯身叩在姬月身前。只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仍坐於馬上，一襲錦衣華緞，清秀俊逸，氣宇軒昂。

“總算找到你了！”那少年輕嘆，厲色嗔怪道，“快上馬跟我回去，你知道父皇和母后有多著急嗎！”

“哥哥…”姬月詫異心驚，卻也無可奈何了。“你怎麼找到這裡的？”“順著護城河找來，可能跟你不是一路，在村寨裡一路走一路問，遇到從念心庵回來的香客，說見著你了。”姬天皓緩緩道來，隨即便看到了姬月身後的小小身影，問道：“這孩子是誰家的？怎麼跟你在一起啊？”

“她是個孤兒，住在唸心庵裡，我在森林裡迷路了，是她帶我出來的。”姬月護在淨緣身前，六歲的小孩依然眨著眼睛，微微淡笑，可愛至極。“哥哥，我這就跟你回去，但我想把這孩子帶走，回宮做我的伴童。”

“什麼？”姬天皓吃了一驚，皺著眉頭從馬上躍下，面有慍色勸道，“月，你不要鬧了！這一趟跑出來已經夠離譜，還要帶個莫名其妙的孩子回去，別任性了好不好，你想受到更嚴重的責罰嗎？”

“我是誰啊，要個人還這麼難嗎！”姬月惱怒起來，眼神變得清冷凌厲，“憑什麼你從小就有伴童，我就沒有呢？哥哥，她已經答應跟我走了，對吧淨緣？”“我…我要問問師傅…”淨緣支支吾吾道，聲音小的像蚊子叫。“你看吧，她沒答應跟你走呢！”姬天皓笑道，“她雖然沒有父母，也由不得你做主，隨隨便便把人帶走，不成拐賣了嗎！她師傅不在，你不可強求…我們皇室宗親，身負天下重任，要敬民愛民，決不能把自己的意願強加到百姓頭上…”

“好了好了，你不要跟我講大道理了。“姬月打斷道，望著姬天皓的浩然正氣的臉孔，深知理虧，只好悻悻作罷。她轉過身看著淨緣，將自己包袱裡剩下的糖果全塞在了淨緣手上，撫摸著她的臉頰道：“淨緣，姐姐要走了，下次再來帶你進宮，好麼？”

“好！”淨緣答道，姬月的約定，姬月的身份，六歲的她似懂非懂，卻信任不疑。她看著姬月縱身上馬，笑著向她揮手道別，眼底的溫柔在陽光下流轉，有幾分不捨，又有幾分知足。大隊人馬揚起的沙塵又漸漸在陽光下幻滅，念心庵恢復平靜，雲淡風輕…

“若離…”身後有人喚了她的真實名字，若離轉過頭，看見天心師太緩緩走來。“師傅，你回來了！”若離驚喜地叫道，天心師太笑得慈祥，卻出神地望著遠處，似乎想要尋找那隊人馬離開的痕跡。“那個姐姐，你都跟她說什麼了？”師太問道。

“她問我住在哪裡，叫什麼名字。”“那你說了嗎？”

“師傅說過不能隨便把名字告訴別人，我告訴她我的法號，叫淨緣。”

“還說什麼了？”師太又問道。

“恩…我給她抽籤了，籤文還在我手上呢！”若離將那籤文交給了天心師太，師太將籤文展開，六句詩文呈現眼前：

“《姻緣上上籤》

天賜命緣今相遇，誓言白首不相離

緣劫坎坷風波起，百轉千回柔腸斷

鳳凰化飛比翼鳥，散落天涯永相伴”

“師傅，那籤文是什麼意思呀？徒兒看不懂。”若離的提問打破了師太的沉思，恍然之間，師太竟不知該說什麼好。她的目光飄遠，彷彿穿越似水流年，超脫紅塵世外，看到了未來…師太若有所思，幽幽問道：“若離，你希望那個姐姐再回來嗎？”

“希望！”若離脫口而出，竟沒有半分猶豫。“為什麼？”師太更加疑惑。

“因為…”若離沉思半響，突然笑得甜蜜，“她給的糖果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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