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知傷勢如何,可否讓臣得見金面?”
扶微一驚,慌忙拿廣袖遮住了臉,“皮肉傷罷了,已經上過藥,沒什麼大礙了。接下來恐怕有一場惡仗要打,且有相父忙的,就不必在我這裡多逗留了,送相父。”
她下逐客令,不害忙上來為丞相引路,他卻沒有遵從,“陛下受驚,是臣辦事不周。原不當再叨擾陛下的,但臣必須驗傷,這是辦案必經的流程,請陛下見諒。”
刺客還活著,她的兵器,她的劍法都有跡可循,用得著驗傷嗎?扶微想推脫,猛然見簾幔掀起來,他根本不買她的帳,已經邁入內寢來了。
她有些惱怒,又礙於情面不好發作,便低低斥了聲:“相父沒有聽見我的話?”
簾外的不害和建業面面相覷,丞相這樣公然違抗皇命不好吧?但人家是攝政大臣,朝綱獨攬多年,連這章德殿內外謁者和侍御都是他挑選的,他敢於犯上,誰有膽量制止他?
“你們退下。”
簾內下令,奇怪不是少帝,竟是丞相的嗓音。不害眨巴著眼睛看建業,建業低眉順眼“諾”了一聲,悄悄扯了下他的衣袖,呵腰退了出去。不害慌忙跟上,臨出殿門回頭窺了眼,丞相的身量遮住了少帝,那簾幔就像傀儡戲的佈景,燈下的一桌一椅都變得奇大。
殿門掩了起來,丞相沒空計較那些閹人的“善解人意”,只問:“陛下還是換個寢宮吧,臣即刻吩咐人去辦。”
他說話的時候,視線落在她的臉頰上。她起先還遮掩,他強行撥開那雲紋廣袖就著燈火看,傷口雖長,還好不深,他鬆了口氣,不幸中之大幸。
扶微分明牴觸,別過臉道:“不必,我既然敢動手,就不怕做惡夢。相父的好意我心領了,安也問了,傷也驗了,可以退下了。”
他知道她心境不佳,因此惡言惡語也可以包涵。從袖子裡摸出一瓶藥來,拔了塞子欲給她上藥,誰知她悚然抬手一揮,便將那瓷瓶拍到了地心中央。
瓶子在重席上骨碌碌打轉,藥粉灑滿了竹篾的縫隙,丞相蹙眉看了她一眼,“那是西域上好的金創藥,可保傷好之後不留疤痕。陛下這樣忌憚臣,真寒了臣的心。”
寒了心又如何?比丟了命還要緊麼?以往校場上練身手,也會點衛士和她切磋,但是手下留情和以死相拼不一樣。韓嫣的劍曾那麼接近她的脖子,他知道那種感受嗎?她站在泰山之巔,註定孤獨,既然不能反抗,那就只有享受。戒心她一直有,不過今天受了刺激,膨脹得格外大罷了。
話不能直說,免得傷了和氣。她摸摸額頭,帶了點懊惱的語調道:“我糊塗了,辜負了相父美意。眼下只慶幸她劍鋒上沒有喂毒,我還活得好好的。留疤也不要緊,反正長了一張不起眼的臉,有沒有刀疤沒什麼分別。”
他知道她賭氣,還在為他前幾次刻意的譏諷悶悶不樂。可那事能怪他嗎?誰讓她嚇著他了!
他走過去撿起瓷瓶,搖了搖,好在還有剩餘。塞上木楔子放在她手邊的案臺上,“陛下保重聖躬,後面的事不必憂心,有臣在,一定查個水落石出。”
他施了一禮,慢慢退出寢殿。行至階下時抬頭看,今夜沒有月亮,滿天星斗間熒惑與心宿依舊爭輝……不知多少人正為這天象暗自歡喜!
刺客韓嫣是上年進宮的中家人子,粱太后示意為少帝挑選女御,劉媼徇私,於千人之中選中她,親自送入章德殿。事情鬧到這步田地,不管她知不知情,終究難辭其咎。丞相從樂城門出來,御史大夫、廷尉和執金吾已經候在門上,見了他忙迎上來打探,“相國,陛下可有旨意?”
他頷首,“命徹查,至親亦不姑息……點一隊緹騎入永安宮捉拿劉媼,留神不要驚動粱太后。另調一班衛士把守宮門,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刺客此前蟄伏於掖庭,設一審室,命掖庭令將所有家人子如數帶來過審。還有,”他枯著眉頭指點,“東宮務必加強守備……”
御史大夫遲遲拱了拱手,“相國,適才章德殿黃門署長傳陛下口諭,東宮人員仍按舊制,不得添設。”
他聽後沉默,半晌才哦了聲,“想是另有安排。也罷,御前事務由陛下自行裁度,你我近日的要務是審訊,此一案和武陵案不知是否有牽扯,查時留意吧。”
眾人道諾,不敢怠慢,各自承辦去了。
☆、第22章
宮城是大殷中樞,中樞裡出了大事,整個天下都被烏雲罩頂。天氣也像有了感應,後半夜開始下雨,雨勢之大,打在瓦楞上聲浪驚人,如同打在人耳畔一樣。
扶微睡不好,鼻尖總有血腥縈繞。將要入夢時全身忽然一激靈,然後便怔忡看著帳頂的承塵,翻來覆去再也不敢闔上眼睛了。這種時候,總覺身邊缺了什麼,連個能說心裡話的人都沒有。她知道宮中一定天翻地覆了,自己躲在章德殿裡,對外間的事不聞也不問,好悠閒啊……好惶恐啊……
雨還在下,淋淋瀝瀝,無邊無際。她的龍床安置在窗旁,一陣風掃過,整排直欞窗便颯颯亂響。窗戶紙翕動,彷彿有誰在奮力吹氣,她有些怕,悄悄把錦衾拉高,連頭帶腦的,將自己裹了起來。
想哭嗎?流不出眼淚,十歲前哭得太多,阿照說眼淚是無能者的妥協,後來她就強迫自己把這個壞習慣戒了。她生下來便是傀儡,抱她的人總在不停變換,以至於她對任何人的記憶都是模糊的。後來她穿上冕服登上帝位,周圍的人見了她都伏地叩拜,她站在山巔,耳朵裡聽見的卻是“少主在上,非國之福”。其實沒有人真心擁戴她這個皇帝。
還記得初登基那段時間,大將軍李季、丞相曹煊,還有當時的長策候燕相如,三個人聯起手來,將整個大殷玩弄於股掌之間。今日一道“遺詔”明日一道“遺詔”,只要他們需要,遺詔就有無窮多。太后沒辦法了,與她相顧慟哭,孤兒寡母受盡欺凌,現在想起,隱約還覺酸楚。可是最艱難的時候過去了,太后卻又捲進刺殺案,怎麼辦呢,她除了忐忑,更多的是束手無策。
天氣悶熱,錦衾將她包出了一身汗。漸漸覺得不能呼吸,臉上的傷也辣辣地痛,她一把掀開了,迎面痛快的涼,澆得她神思乍然清明。
她蜷腿坐起來,剛才打鬥的場面揮之不去,忽然聽見一聲輕響,像鞋履落地的聲音。她一驚,縱身而起,“是誰!”
帳幄那邊果真有個人,停頓了下,輕輕說:“是臣。”
這個時候闖進帝寢,管他是誰,都屬行刺。她噌地抽出劍,向那杳杳的身影刺去。懸掛的布帛被割破,嗤啦一聲脆響,對面的人也不知是怎麼防禦的,快得她沒能看清,只覺鹿盧的劍身嗡然震盪起來,震得她虎口發麻,險些脫手落在地上。
陰影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