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只能看清一雙渾濁充滿血絲的眼睛。
他身上掛著件不合適的藍色精鍛長衫,袖子擼到肩膀,下襬皺的像是被風掠過的水波。
汪小武看見拍門的是牙郞後,表情有些不好:“吳牙郞,以前不是求您來也不來握這破屋子,今天怎麼有空來看看。”
“今日不是我來找你。”吳牙郞側過半身,露出身後的兩人來,“是這兩位貴人,找你有件事想要問問。”
汪小武臉色一變,一把抓著門就想關上:“今天我還有事,不見客。”
牙郞速度比他要快,單腳踩在了門縫中間,抵住了汪小武的關門。
“哪天不能賭?”牙郞咬了咬牙,低聲勸道,“他們來你這一趟也不容易,你要不就見見?下次做買賣,我讓你一層利”
汪小武見關不了門,乾脆放開了大門。
他視線落在顧文瀾腰上的玉佩上,又在餘初臉上打量了一圈。
“進來吧”
第十二章
屋子裡,並不通風,剛一踏進去就聞到一股子汗酸和食物腐臭的味道。
和之前牙郞所闡述的完全相反,汪小武的家,不僅不是家徒四壁,還堆滿了各種雜物。
裝著米糧的框子,放著豬肉的案板,幾個鋥亮的罈子,不成套的傢俱,隨意扔著的棉被衣物,還有鍋碗瓢盆……各種簇新的半新的物件亂堆一氣,毫無規整。
幾乎無處下腳。
堂前正中間,擺著一張八仙桌,圍坐著五六個人,初春的季節他們隨意裹著件破衣服,蹬著草鞋,頂著一頭油膩
他們臉色發黃,眼睛裡佈滿血絲,卻如同打了興奮劑,精神亢奮的有些近乎病態。
剛好一局結束。
聽見腳步聲,幾個賭徒回過頭來,視線落在餘初身上。
左邊披頭散髮的瘦高個,摸了一把自己的下巴,臉上的笑容十分放肆:“喲,汪小武,你又領了個小娘子呀,這個可比你那個小青柳長得好。”
身邊人跟著起鬨。
“你什麼眼神,只是長得好嗎,那小蠻腰……”
“嘿嘿嘿——”
汪小武揮了揮手:“去去去,我有正事呢。”
瘦高個嘴皮一翻,笑的猥瑣而曖昧:“你能有什麼正事,難道青天大白日的,得了個小嬌娘,就要往屋裡……”
此時,走在最後的顧文瀾,剛好踏進了門,瘦高個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公雞,徹底沒聲了。
作為三教九流的下九流,他們最不差的就是眼力
打頭那個姑娘還好,穿的是成衣店最普通的衣裳,頭上除了素銀簪子,全身上下什麼飾品都沒有。
從走姿和直視男人的眼神,一看就是小門小戶才會養出來的,隨口調笑幾句,看個好看的小姑娘怒紅著臉的樣子,本沒有什麼。
但是後面進來的那位公子不一樣。
這位公子周身上下,沒有一件事起眼的,但是也沒有一件是便宜,哪怕是腳上那雙靴子,沒有幾兩銀子打不住的。
更何況那氣度——
汪小武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知道同伴現在慫的恐怕跟膿包似的了,嗤笑一聲:“說啊,怎麼不說了。”
那人也是臉皮厚的,一抹臉:“我剛剛說什麼了麼?我怎麼不記得,來來來——愣著做什麼,繼續繼續,押大押小!”
於是,桌子上又賭成一團。
汪小武自己走到堂前的角落,給自己拉了把椅子,斜歪歪的坐著,伸出右手抓了抓後背。
他看了一眼只站在門旁沒跟上來的顧文瀾,視線落在餘初身上:“今天看在那位公子的面兒上,我可以回答你的問題,說吧,想問什麼?”
餘初找了個不遠不近的位置站著:“瓶子哪來的?”
“什麼瓶子?”
“你在西市賣出去的那個瓶子。”
汪小武掀了掀眼皮,直視著餘初,確定了這個小姑娘不是詐他,而是真的知道,買瓶子是自己。
“這個問題,姑娘你問的就有意思了,那種寶貝,當然是祖傳的。”
“哦?”
這個祖,傳的跨區了。
汪小武隨口胡謅:“你別看我現在這樣,我老汪家也是出過大官的,有田有地有商鋪,給子孫留點東西應應急,也很正常是吧?”
餘初瞭解這類人,滿嘴跑火車,腦子塞的都是彎彎繞繞,無論怎麼問,得到的答案估計差不多。
她看著汪小武,斂起了表情:“那巧了。”
“什麼?”
汪小武沒有聽懂眼前這個姑娘的話,只見那姑娘往前走了幾步,直勾勾的看著他,笑的十分詭異:“你家老祖宗,今天可能有話要跟你說。”
問候祖宗的話,往日若聽起來,自然是罵人。
他跟別人吵架,問候對方祖宗十八代也只是個開場,各種髒話能不間斷能罵上半個時辰不重複。
這姑娘這一句,一點力道都沒有。
但是汪小武眼皮突然跳了下,意識到事情可能沒有他料想的這麼簡單:“姑娘,你看我也累了,今天就……”
話沒有說完,餘初伸出一隻手,覆在他的耳朵上,見下意識他掙扎,另外一隻手伸出食指,貼在了她自己的唇上:“噓——你聽。”
汪小武注意力瞬間被拉了回來。
他只覺得聽到一陣“轟隆隆”的驚雷聲,隨即,一道暴戾男人聲音像是憑空鑽入耳朵裡:“我怎麼會有你這麼個不肖子孫——”
轟!
寒意像是從天靈蓋直衝而下,在汪小武的四肢百骸散開,所有的骨頭都被凍結住,後牙槽無意識的打著冷戰。
他全身軟成一團,只覺得褲丨襠底下一熱,有什麼正在從身體裡傾瀉出去。
“我……”
……
直到那姑娘離開,汪小武背後的汗毛依舊是倒豎著,牙齒打著冷顫,幾乎強撐著才沒有暈過去。
桌子上賭徒原本還想嘲笑一句,等看清他死白的臉色時,嚇了一大跳。
幾個人面面相覷,並沒有無意再留下去,分了賭資,各自道別。
賴著最後走的人,見汪小武還蒙著,順了汪小武的衣服和吃食往破衣服裡一裹,才悄悄溜了出去。
只留下汪小武一個人,跪坐在地上,半天沒有緩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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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初走出門外,耳朵上扣著的藍芽耳機還在重複著自家老爹的話:“我怎麼有你這麼個不肖子孫,別人孩子都老大了,你連個物件都沒有,上次你說的那個封肅,不是說人很好麼,怎麼不好好把握……”
藍芽耳機,指甲蓋大小,用於隊友之間的相互溝通合作。
原本,也只用於溝通。
只是各大駐點的風氣,在前些年,都被封肅給帶歪了。
無論是投影儀、平板、錄音筆、藍芽耳機……只要是能出聲能出影的,都被肅美人花式拿出去搞封建迷